家庭 不知道人类什么时候能够废除家庭制度,在工厂的流水线上生产自己。 人生来就有家庭,即使孤儿也是如此。没有家庭,人就无法长大。对于被狼养 大的孩子,狼群就是他的家庭。动物也有家庭。可以说家庭是一切动物赖以生长的 基础。 尽管在哺育后代方面起着伟大的作用,家庭在人类的发展问题上却常常成为阻 碍和禁锢。在这一点上,人类还不如动物。动物都在后代长大后毫不犹豫地将它们 打发出去。看起来无情,实际上更聪明。 几乎每一个人在青春期都会强烈地体会到家庭的束缚,因而成为家庭的叛徒。 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痛苦经历。儿时眼中漂亮温暖力量无穷的父母开始丑陋、专制 和讨厌,心理也开始脆弱、贪婪和无耻,他们企图让儿女按自己的意愿走路,希望 自己付出的心血得到回报,开始对儿女索取,一旦失望就大发雷霆。 父母的唠叨、辱骂甚至暴力,使稚嫩的心灵受到致命的摧残。兄弟姐妹之间的 争夺也成为人类进入一个险恶的社会之前的练习。从天真浪漫的儿童时代突然进入 一个充满着庸俗、丑恶的世界,谁能不变得自卑、沉默和愤世嫉俗呢? 到处流传着家庭暴力惊心动魄的故事:父母由于望子成龙心切,一旦失望就合 伙将亲子谋杀,子女因为不满父母的专横讨厌而将父母残忍地处死,兄弟姐妹之间 冲突以至于同室操戈大开杀戒。每一个这样的故事背后都隐藏着一段可悲可叹的家 庭纠纷。 即使长大独立了,也不可能完全摆脱家庭的阴影。谁能真正独立自主呢?只要 有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儿女甚至远房亲戚中的任何人存在,你在做某些决定的时候就 不得不把他们考虑进去。而他们的观点永远与你的理想南辕北辙。 中国的家庭尤其是扼杀一切民主自由的作坊。从古至今,无数残暴血腥幽怨悲 哀的故事都发生在众人称颂的家庭中。且不说那些帝王将相为争权夺利赤裸裸地屠 杀亲人的正史,单是民间流传的故事中的悲剧角色就大多数都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贾宝玉与林妹妹这些家庭的牺牲品。由这样的家庭组成的国家哪里开得出民主自由 的花朵呢?看看“国家”这两个字就知道。 你常常感觉到家庭不再是温暖的港湾,而是冷酷的牢房。它囚禁着你自由的灵 魂,消磨着你稚嫩的理想。你得他人之力以成长,最终还得为他人而活着。身在家 庭中,自由这个词永远可望不可及。 人有时多么希望自己没有家庭,没有亲人啊!好似闲人野鹤,来无影去无踪, 无牵无挂。这大概就是中国自古以来当和尚的人为什么特别多的缘故,而当和尚正 好叫做“出家”,可谓一语破的。出家即意味着看破红尘,为什么会看破红尘呢? 当然是因为“在家”的缘故。 不知道人类什么时候能够废除家庭制度,在工厂的流水线上生产自己。当然人 既然有一个长大的过程,就不免要经历类似家庭的环境。彻底摆脱家庭看来是不可 能的。正如彻底的自由不存在一样。这是人的宿命。 1999年4月15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