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 作者:李骏虎 真是匪夷所思,有些事情竟然先有传闻,然后才形成事实,想一想,令人啼笑 皆非。比如我和姚姐的关系。 我和姚姐的关系,早已是众所周知的“秘密”(这秘密,仿佛只为了瞒住我们 两个“当事人”),然而当它在这千余口人的大单位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事实 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不过用不着担心,毕竟都是生活在21世纪的人了,没有谁还会 把这种事情视为洪水猛兽,只要女方一不是同事的老婆二不是领导的情人,就不会 有谁找我拼命,更不会因此影响我的前程。再说,所有“知情”的人们都表现得那 样宽容和漠然,这宽容和漠然足以让一切不必要的申辩变成“此地无银三百两”, 还会有人对你的“炫耀”加以暧昧的冷笑。我纵然涉世不深,这一点还是能看透的, 于是就放弃了那些无谓的努力,——开始的时候还感到无名的恼火,后来对这令人 哭笑不得的无聊事情听之任之了。姚姐那里,先是表现出无限愤懑,接下来对我表 示了深深的歉意和同情,再后来,我们两个“被害者”把心一横,把流言变成了事 实。这件事说起来挺潇洒,其实也不可避免地付出了惨重代价。你想,流言是最能 中伤人的利箭,何况本单位有上千支箭,满天飞蝗,作为靶子的人怎么可能毫发无 损?——遭遇打击的结果是,姚姐离了婚;我这方面,那些曾经热情为我介绍女朋 友的同事,如今都再不提这个茬。 男人跟女人到底有不同的地方,比如在这件事情上,姚姐的想法是,事已至此, 婚都离了,算了吧,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我却突然丧失了平常心,这叫什么事 嘛,真就把人好端端一个家拆散了,把两个好人的名誉给毁了,想到我这一生都要 顶着“小白脸”的屎盆子,我哪里还坐得住,决定豁出尊严和形象去,说什么也要 让这件事情大白于天下。可就在我义愤填膺气冲霄汉的当儿,昏头昏脑地竟然真跟 姚姐上了床。于是,情形就大为不同了,如果我还想找人申辩时,只能说,请您别 误会,我和姚姐之间,因为先有流言,后来才上床的。——这不是脑子进水了吗? 纵然人家肯信我的说法,面对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叫我怎么说得出口,自个儿心里 先没底气。于是我就想,能不能找个这样的人——跟这人说过我的心事,他既不会 散布出去,又能说几句同情的话浇灭我心中的块垒。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刘小姗来了,她来本单位实习,可巧就分在了我们办公 室。那天在大楼前,我看到一个美女闪身进了玻璃自动门,赶紧抢上几步,跟着她 进了同一部电梯。我只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实习生——美则美哉,一副稚气未脱的 样子,尤其那双眼睛,全不似本单位那些扬起下巴下眼瞧人自以为很美的女人,她 的眼睛黑亮黑亮,水汪汪地透射着天真。我看到她在我工作的那一层出了电梯,已 经猜到她八成要在我们办公室实习,不禁心血上涌,暗暗祈祷了一句:老天,但愿 是去我们办公室。她果然头也不回向我们办公室所在的B 区走去,我跟在后面,心 里越来越坦然,故意放慢脚步,看着她敲响了那扇门。那天天气不好,光线黯淡, 她弯起的指节,在昏暗的楼道里划出洁白的弧光,一下一下敲得我心花怒放。 后来我告诉刘小姗,其实我并不喜欢姚姐这个人,这倒不是说她不美,我嫌她 太骄矜,而且过于热衷功利,属于那类老端着睥睨一切的架子,实际上精神空洞的 人。刘小姗听了瞪着过分黑亮(她近视,戴隐形眼镜)的眼睛质疑道,不是吧,我 觉得姚大姐很优秀、很能干啊,而且待人很热情、很体贴,——你不觉得吗?我本 来打算先跟刘小姗进行一个认知上的沟通,取得一个初步的共识,然后趁机告诉她 我和姚姐被人“误解”的事情,看到她如此一副天真的样子,心下先凉了半截,暗 暗嘲笑自己:搞什么呀,怎么可以对一个大学生讲这种龌龊的事情,这不是毒害天 使纯洁的心灵吗?竟然有了负罪感,此事因此作罢。 这也不能怪刘小姗,那天她捏着我们主管单位一位领导的条子第一次走进我们 办公室的时候,正赶上我们副处长姚姐心情好,很热情地欢迎了她,而我们处长耿 冲锋闻声从套间出来的时候,却表现得过分紧张。刘小姗有些拘谨地把那张条子给 两位处长看,自我介绍道:我叫刘小姗,是理工大学经管系的学生,今年毕业,刘 部长介绍我来实习,请各位领导和老师多多指导。我注意到老耿瞪着眼睛盯了刘小 姗许久,刚开始还暗笑他老色鬼,可耿冲锋平时是个对女色很冷漠的人,怎么会一 反常态?后来姚姐看过条子递给耿冲锋:老耿,刘部长这条子是写给你的,你安排 吧。又给刘小姗介绍:这是我们的领导耿处长,我是他的副手,姓姚,你叫我姚姐 就行。又指着我说,这位是小邵,邵老师,我们的才子、顶梁柱,另外还有一位老 师姓姜,还没来,那张办公桌就是他的。刘小姗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耿处长好、 姚大姐好、邵老师好!姚姐笑着说,不要这么客气,你来这里,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随便一些就可以了,门口那张办公桌没人用,你坐那里吧,以前来实习生都坐那里。 刘小姗说,谢谢您,姚大姐。姚姐打量着她说,你可真漂亮,年轻就是不一样。刘 小姗红了脸。 老耿一直在翻来覆去端详那张条子,仿佛在识辩真伪钞票,时间一长,给刘小 姗造成了心理压力,她不安地站在那里,笑容很不自然。我和姚姐都望了老耿一眼, 觉得他做的有些过分了,不就是一个实习生吗,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老耿依然在 研究那张条子,但显得心不在焉,仿佛在思考别的什么大事,良久,抬起头来,果 然满脸狐疑,望了刘小姗足有五秒钟才说,嗯,条子我看过了,欢迎你来实习,— —不过,有些话得给你讲清楚:按规定,我们对实习生都要收取500 块钱的实习费, 本来呢,开始是不收钱的,可是这些年要求来实习的大学生越来越多,单位压力太 大,想通过收费来杜绝一部分人……姚姐打断老耿:老耿,刘部长……老耿看看姚 姐,点点头:我知道,你等我把话说完。又对刘小姗说,不过呢,你是刘部长介绍 来的,我们不能收你的钱,这样会得罪上级领导……刘小姗赶紧说,我、我带着钱 呢。把背包扭到前面来,从里面拿出一个卡通钱包。姚姐“啧”了一声,抢上一步, 抱住她的肩膀,一手把她的钱包连手塞回背包里。老耿先瞪了瞪眼睛,又换上副笑 脸说,嗯,说过不收你的了,就不收你的了。这样吧,今后你就跟小姚和小邵学习, ——你们俩谁带她?我没吭气,姚姐笑着说,都可以嘛,谁有时间谁带她。老耿说, 哦好好。把那张条子对折起来,一边用食指和拇指仔细地捋那条折线,一边很严肃 地对刘小姗说,刘小姗,既然你来我这个处实习,丑话说在前头,我不管你是谁介 绍来的,在我这里,实习生该做的还得做,打扫卫生呀,打水打字啊,注意自觉点、 勤快点,特别是不要用办公电话聊天;每个实习生的实习鉴定,都是我亲自写的, 好就好,差就差,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我不怕得罪人,更不怕得罪领导,我很 快就要退了,不考虑那么多。刘小姗很乖地站在那里,耿冲锋说一句,她点一下头, 像个长得过分高大的小学生。姚姐面无表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有点可怜刘 小姗,怕她受不了老耿这“一百杀威棒”,又不敢替她说话,怕老耿把我看成好色 之徒,只好保持着和善的微笑,一会儿对老耿点点头,一会儿看看刘小姗。 在我看来,耿冲锋尚不失为一个正直磊落的人,除了有些不识时务,嘴碎了一 些,并不是那种当面称兄道弟,背后捅刀子的人,这在本单位,足可以列入君子之 流了。比如在我和姚姐的事情上,老耿作为直接领导和最有发言权的人,他既不听 信流言,也不出面替我们辟谣,有人向他求证此事,老耿板着脸说,工作之外的事 情,不归我管。有时候也难得糊涂地反问一句:有这种事情?我怎么不知道?!老 耿是个自负业务上很精通的人,但我知道他这个工农兵大学生水平实在有限,仰仗 的是几十年来的经验而已,遇到新问题,总是不得不求教于我。而我又不是那种会 谦虚的人,于是难免有伤害老耿自尊和自信的时候,他倒也不设计报复,只是经常 给我安排一些诸如加班、跑腿的事情来显示一下他的权威。对于这些事情,我只觉 得好笑,还有点可怜老耿。姚姐却不然,她毫不掩饰对耿冲锋的不屑,经常会站出 来替我打抱不平,直捅捅地问,老耿,为什么每次都是小邵加班,老姜呢?老耿就 会有些心虚气短地辩解,小邵不是年轻吗?让年轻人多锻炼锻炼,老姜女儿正上高 中,又要照顾家里,尽量不要增加他的压力。姚姐就说,算了,我加班吧,不能让 部下觉得咱们这些做领导的不公正。老耿就会笑上几声:那还是我加吧,本来我打 算自己加班的,觉得小邵没有家庭负担,业务又好,正好利用加班的时间再学习学 习,……既然这样,我加吧,小邵,你赶紧去找女朋友吧,也到结婚的年龄了。看 得出来,老耿对姚姐有些悚,对她说的话,从不提反对意见。我曾问过姚姐其中的 原因,她大大咧咧地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老耿眼看就退呀,他退了,就是本处的 老干部,以后的福利待遇,还得靠我这个未来的处长,他当然犯不着得罪我。我觉 得此说不无道理,但耿冲锋不是那种肯轻易屈节的人,或许他还有其他更重大的事 有求于姚姐,只是还没到开口的时候。姚姐误会了我的意思,嗤之以鼻,笑道,不 可能,他那么老,又没钱,退下去,连个处长也不是了,就是对我有什么心思,我 又图他个什么呀?! 然而,事情在刘小姗来的第二天就昭然若揭了。早上,耿冲锋带来一个瘦高、 惨白、戴着镜片很厚的近视眼镜的小伙子,介绍给大家:这是我儿子耿新,今年毕 业,学的是工商管理,我想让他在咱们这里实习一段时间。老姜是耿冲锋的老部下, 个人来往密切,认识那小伙子,站起来用叔叔的口吻说,小新,你可是本科生啊, 好好干,将来一定能接你爸的班。我和姚姐都没见过耿新,出于礼貌,都站起来用 微笑表示欢迎,姚姐说,耿处的公子这么大了,真是一表人材。那小伙子害羞,软 绵绵像个姑娘一样问了声阿姨好,低下头去。我猜姚姐被这么大小伙子叫阿姨,心 里一定不很美气,但她依然和气地笑着,对耿新说,你爸跟你姜叔叔,都是水平高、 经验多的前辈,可要跟上他们好好学呀。姚姐言下之意,已经把老耿父子和老姜划 到另一个圈子里去了。不知耿冲锋真没听懂,还是有意在儿子面前显示一下他的权 威,少见地反对道,我的意思是让小新跟小邵多学学,小邵也是科班出身,肚子里 新东西多,再说他们都是年轻人,好沟通。不容我开口,又道,小邵,你就带小新 吧,多费费心。又告诫他儿子:好好跟上邵老师学,看人家那业务水平,你能有一 半儿,我就满足了。他儿子只是笑,不停地用两根手指摸自己的眼镜腿儿,连个邵 老师都不会叫。我心里不美,笑笑,不语。姚姐又出头道,都跟上小邵学呀,他一 直带小刘(刘小姗)的,再带一个人怕会影响工作。我扭头望望门口的刘小姗,她 背靠着电脑桌,站在那里冲大家微笑,我突然觉得这女孩挺受委屈的。这时耿冲锋 看看姚姐,又看看刘小姗,笑道,以前只有一个实习生,所以带实习生的任务没有 分工,现在两个人了,就分开吧,我看让老姜带小刘,小邵带小新,你俩说呢?老 姜拉下脸,显然对这种不信任他的安排不满。我心里也老大不乐意:刘小姗虽说有 些近视,也算一个美女,带她怎么也比带老耿那个书呆子儿子有滋味。但在单位, 有些时候是必须说违心的话的,我故作洒脱地笑笑说,带谁不是个带?学的怎么样 还得靠自己,是不是,小新?我故意拿耿新开心,他想必当惯了乖儿子和好学生, 点头不迭。老耿满意地笑了,又随口问刘小姗和耿新:你们俩呢?有没有什么意见? 刘小姗保持着微笑,耿冲锋见了,煞有介事地准备拍板:那么,就这么……可是, 谁也没想到,突然被他儿子打断了。 爸,我看我还是跟姜叔叔吧……耿新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耿冲锋望望儿子, 半晌才说,为什么?耿新怯怯地说,我姜叔叔比较熟……我和姚姐都在观察老耿的 反应,老姜坐下去,翻起了报纸。刘小姗不失时机地叫道,行行行,那我就跟邵老 师吧,我也跟他熟。耿冲锋气恼地瞪了儿子一眼,沉下脸说,那好吧,采取自愿更 好一些,就这么定了。转身欲回套间,姚姐在背后叫道,老耿,等一下。耿冲锋回 过头去,面无表情,等着问话。姚姐顿了一下说,老耿,我看小新的实习费也免了 吧,都是自家人。耿冲锋仿佛一惊,摆手道,不行不行,公事公办,小新的实习费 我已经给办公室交了。我不解老耿的用意,去看姚姐,姚姐仿佛冷笑了一下,说, 那小刘的也该交啊?刘小姗红了脸,上前几步道,是呀是呀,我更该交了。耿冲锋 把手一摆,不留余地地说,小刘就不用交了,不然没办法向刘部长交待,这事以后 不要再提了。我望见姚姐望着耿冲锋的背影冷笑,愈加迷惑了,老耿还不至于这么 公私分明吧。 下班后,耿家父子和老姜一道走了,姚姐招呼我和刘小姗:小邵、小刘,走, 我请你们去吃小龙虾。刘小姗想必不好意思去,推托道,我不去了,我怕辣。姚姐 笑道,你怕辣,你红烧,我和小邵麻辣。我打趣:到底是烧龙虾,还是烧我们?她 们俩都被逗笑了,一上午笼罩办公室的那种怪怪的气氛,立刻烟消云散了。三个人 说说笑笑,打车来到“红皮鬼”龙虾府。姚姐要了三杯榨啤,刘小姗喝不惯,分了 我半杯。我夸了姚姐一句:你可真厉害,硬是逼着一毛不拔的老耿出了500 块钱。 姚姐哼了一声:我才不逼他呢,管我什么事,他自己早把钱交了。他自己交的?我 不解。姚姐笑笑,你们猜,老耿为什么非要把儿子弄到自己处里实习?我和刘小姗 都摇头,看着她。姚姐翘着兰花指用心地揪掉虾头,慢条斯理道,你们都被蒙在鼓 里,前天召开的副处以上会议决定,给各处、室增加一个干部编制,就从各处、室 的实习生里选拔聘任,为的是业务熟练,能尽快上岗。哦——!我恍然大悟,难怪 耿冲锋一直谦就姚姐,看来他早就有安排儿子的打算了。那也犯不着交实习费呀, 我都没交,耿处长自己的儿子还交?刘小姗小心地问。姚姐摇头笑笑,望着刘小姗 :真是个傻丫头,老耿多聪明的人,会白扔钱?你们不知道,实习生的档案一直由 办公室统一管理,也就是说,只有交了实习费,办公室才有备案。这在平时没什么 意思,可是现在要聘干,办公室要提供的参加考试人员的名单,其实就是那张实习 生交费登记表,明白了吧?我不禁失笑:好个老耿,真是老奸巨滑。这就对了,姚 姐道,他不让小刘交钱,名单上就没小刘的名字,这等于说,咱们处只是他家耿新 一个实习生,没有任何竞争对手,聘任不就是十拿九稳的事? 我想想,问刘小姗:你的工作单位联系好了吗?刘小姗抿着嘴,摇摇头。姚姐 抢过话头:小姗,你下午就去办公室交钱,不能错这个好机会,现在找份工作多不 容易,何况我们这样旱涝保收的大单位。刘小姗犹豫着,不置可否。姚姐又说,我 不知道你跟刘部长什么关系,我也不是要巴结他,我只是喜欢你,又见不得老耿这 种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的行径。刘小姗看看我,我说,试试吧,一个好机会。刘小姗 这才点点头,对姚姐笑笑说,谢谢您了,姚大姐。姚姐翘着油汪汪的手指,笑:不 用谢我,我也有私心呢,一来你比老耿儿子讨人喜欢,我帮你一把,将来你成了我 的部下,肯定听我的话;二来我不希望处里刚走了个老耿,又来了个小耿,多腻歪, 看着眼都烦。刘小姗被逗笑了。我看着姚姐,觉得她的样子过于得意,一点女人味 儿都没有了。 买单时,姚姐顺便数出500 块钱递给刘小姗:我猜你身上不可能装这么多钱, 我先借给你,下午快去把钱交了,就说这几天处里忙,忘交了,其它什么也别说。 刘小姗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来:谢谢姚姐。下午一定要去交了,姚姐叮嘱道,估 计明天文件就会下来,如果文件下来,名单就铁定了,不能改了。 下午四点半,音乐响起,大家都跑到楼道里做工间操。我手头的计划书正收尾, 坐着没动,刘小姗悄悄跑过来,站在我对面,东张西望一番后,一脸愁苦地问:邵 大哥,你说我真去交钱呀?我把笔放下,饶有兴趣地望着她。快给我出个主意啊, 姚大姐让交,耿处长不让交,我到底听谁的啊?她一着急,竟然跺起脚,往日的矜 持都不见了,我觉得眼前云雾散去,突然显现一轮晴朗的皓月,心神不由一阵舒朗。 我望着她额前的一茎乱发,仿佛抚摸到了眼前这张因焦急而红彤彤的脸上潮润的细 汗,——年轻女孩,真好看!刘小姗浑然不觉我的心思,一边顾盼门口,一边下意 识地拍着桌子催促我。我定定神,摆出老大哥的正经面孔,问道:假如没有他们两 个,有这样一个机会在你跟前,你会怎么做?——做你希望做的就行,管别人那么 多干什么? 可现在明明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啊,我只是个实习生……刘小姗都快哭了。我想 了想,问她:你到底是不是来这里实习的? 当然是啊,刘部长介绍我来的。刘小姗有些恼我了。我板起脸说,是实习生就 该交实习费,又没人正式通知你明天会下文件把你列入聘干考试名单,你是在不知 情的情况下,交你该交的钱,谁又能说什么? 可是……刘小姗欲言又止。 别可是了,再不去,就快下班呀。我指指门上的时英钟。刘小姗定定地望着我, 我指指门口,示意她快去,她竟然像个老女人一样一咬牙一跺脚,慌慌张张地冲了 出去。我愣在那里,一边回味一边乐,乐了老半天。 把耿冲锋“修改”过的计划书从电脑上传给分管副总,已经快晚上7 点了。走 出大楼,初夏黄昏的尾声令人沉醉,我慢慢地走向大门口,思考该去哪里喂饱肚子, 然后想主意打发接下来单身汉难消的永夜。走到门口时,手机响了,我看了看,是 姚姐家里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听了。 喂,邵儿,还没吃饭吧? 没呢。 那来我这里吧,我把丫丫送到了我妈那里,今天晚上家里就我一个人。你来, 我给你炒几个好菜吃。 我有点反感去姚姐家里的感觉,却无法拒绝她的召唤。三十多岁的女人,风韵 无限,却难掩残花败柳的味道,是一个矛盾体,令男人举棋不定。今天我却很想说 不,因为一闪念想起了下午刘小姗那张潮红而年轻的脸。但我还是答应了,而且在 答应之前已经在向她家的方向走去。我总是觉得,无论如何,姚姐的离婚我有不可 推卸的责任,因此有必要在她需要我的时候及时出现。 转过大门口的金属雕塑,突然迎上来一个人,叫道:邵大哥。我定睛一看,是 刘小姗。你在哪里学这么江湖?为什么总不叫我邵老师?我有些意外,更觉好笑, 打趣她。又不是在单位,你那么年轻,我看还是叫你大哥好。她翻翻眼睛。我无可 奈何地笑笑,问道,你怎么没回学校?吃饭了吗?等男朋友来接你? 不是——!刘小姗很烦地甩甩头。我预感到点什么,想开个玩笑,忍住了。 等你呢!她宣布了答案。等我?虽然刚才心里猜到些,从她嘴里说出来,我还 是有些意外。 对呀,我想请你去吃麦当劳。 为什么? 因为你今天下午帮了我的大忙。 帮忙?你记错了吧。我故意装傻。 讨厌!——她竟敢骂我了! 刘小姗很白净,衣着朴素,不说话时,眼神像个初中女生一样稚气,迷迷茫茫, 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我不由心中生出许多怜惜,也跟她洒脱起来:好吧,不过我 掏钱,你给选套餐就好了。 太好了!她竟然拍着手跳起来。 手机再次响起的时候,我正埋头吸那冰凉的可乐,刘小姗善解人意地给我递上 一块餐巾纸。我接过来慢慢地擦着嘴,不用看号码,我知道是姚姐打来的,几秒钟 的时间里,我连续问了自己几个问题:怎么会鬼使神差地跟着刘小姗来到这里,把 姚姐忘得一干二净?回头该怎么跟姚姐解释?编什么谎话才能不让姚姐生气?马上 回去,还是陪刘小姗吃完这顿饭?最后的决定是干脆不接电话,走一步看一步吧。 可是电话不依不饶一遍接一遍地响,我把心一横,关掉了手机。 你女朋友吧?真是对不起。刘小姗望着我,一脸惶恐不安。 我笑笑,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觉得手上的鸡肉味儿可真难闻。 你说我们真有可能成为同事吗?刘小姗瞪着眼睛问。 我愣了愣,暗笑:真是心无芥蒂,只想着她关心的事情。她看见我笑,低下头 去,薄薄的唇含住塑料吸管,对自己的莽撞感到难为情。我望着她粉红的唇,呆了 呆,没有马上回答问题。 我看全在你的努力,现代用人机制越来越理想了,都想用最好的人才;你放心, 这可不是吃大锅饭的时候,找工作需要拉关系走后门,现在就算靠关系进来,干不 了,照样炒你。 你说话怎么跟我们老师似的,一点感情色彩都没有!——我以为她会赞赏我的 观点,想不到她竟如此不满,很有点意外:女人都很难猜的。 那你说吧,你说我听。 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挺爱听你说话的,可是现在……心里乱乱的……你说, 耿处长知道我交了实习费,会不会很生气?我觉得他很不喜欢我。其实……我觉得 肯定耿新被录取,他是个男的,比我有优势,又是耿处长的儿子,你们单位肯定要 照顾一些的,我考也白考……你说呢? 我想了想,其实我也拿不准,单位历来对老干部实行优抚政策,不干活的比干 活的挣得多、福利高,为一位马上要退下去的老同志解决儿子的工作,也不是没可 能的事。不过这样的话不能说给刘小姗听,恐怕会打垮她的自信心,害了女孩子的 前程不说,也浪费了姚姐的一番苦心。想到姚姐,我的心情又焦躁起来,仿佛我真 应该为这个女人负责似的。这都是一闪念的事,刘小姗还等着我的答案呢。我鼓励 她:你要有信心,机会难得,千万不要放弃。 那,我试试吧,谢谢你,邵大哥。 我失笑,这个称呼可真别扭。我想跟刘小姗聊点别的,比如她的家庭、经历什 么的,这样会使两个人更随便、更融洽一些,可是又觉得不妥,有套瓷之嫌。在我 的经验里,谈恋爱总是从互相倾诉隐私开始的,有姚姐在,我怎么可能同另一个女 孩谈恋爱。 跟漂亮女孩在一起,有话没话总觉得时间过得快。出了麦当劳,我提出送刘小 姗回学校,因为听说最近常有骑摩托车的飞贼抢单身女孩的包,报上登过有个女孩 被拉倒在地,头撞上马路牙子,成了植物人。大概刘小姗也听说了这些,没有反对。 我们打车去了她的学校。在大门口,我犹豫着是否该送她进去。她也不表态,是说 声谢谢让我回去,还是接着送她去宿舍。这时霓虹灯下有两个女生从大门里走出来, 看到刘小姗,大叫了一声,扑了过来。可能有我在的缘故,刘小姗有点拘谨,想疯 不敢疯,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幸好其中一位女孩发现了我,斜睨着我问刘小姗: 你男朋友呀,哪个系的?这么保密,怎么没见过?刘小姗不置可否,一个劲地推她 们:滚蛋滚蛋,该干吗干吗去。那两个女孩嘻嘻哈哈地跑开,不时地回头看我,冲 刘小姗叫道,好帅呀,真小气,都不介绍一下。刘小姗跺了跺脚,说,一群疯子, 不理她们。拉上我就往大门里走。我笑道,你一个宿舍的吧,这么快活,一看就知 道毕业呀,已经不用上课了。刘小姗放开我,随口说,早就不上课了。走到她们宿 舍楼前,刘小姗终于站住了,问我:有没有时间上去坐坐?我想了想说,下次吧, 还得去一个朋友那里。刘小姗笑了,昏暗里,那笑容似乎有说不尽的含义。 我趁着夜色来到姚姐家楼下,抬头看,阳台透出灯光。我知道没有人相信,我 来姚姐家这才是第二次。第一次是白天来的,心里很坦荡。当时姚姐说她们家9 岁 的丫丫作文成绩突然下滑了,而且一次不如一次,小小年纪写的作文里常出现“你 猜怎么着?”“真是叫人无可奈何的事情”这样的字眼儿,姚姐担心这孩子是不是 把脑子用坏了,叫我这个曾经搞过几年文学创作的“才子”去给看看。为了不让丫 丫起疑心,姚姐先回去,我隔了十几分钟才按响了她家的门铃。小姑娘蹦蹦跳跳来 开门,开门就问叔叔好,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头。那天姚姐躲在厨房做饭,我和小姑 娘玩了一个多小时,发现她该有兴趣的都有兴趣,情绪、举动也都很正常。午饭后, 丫丫去睡午觉了,姚姐担心在客厅说话吵醒丫丫,招呼我躲进她的卧室。关上门, 姚姐忧心忡忡地问我:怎么样,丫丫是不是有问题?我说你拿丫丫作文来看看。姚 姐悄悄开了门,溜到客厅从丫丫包里拿来作文本。我大略翻了几篇,笑了:你都给 孩子看什么书了? 没什么呀?姚姐一脸困惑。 再想想。我胸有成竹,钓她胃口。 哦!我想起来了,丫丫从小聪明,三岁时就听腻了那些狼外婆、灰姑娘,上小 学后,给她买了无数的儿童读物,可她看得太快,根本来不及买。后来她就碰到什 么读什么,我订阅的《家庭》、《知音》,她爸订的各种报纸,能读下去的,都不 放过。 这就是问题了,我告诫姚姐,像丫丫这么大的孩子,可塑性极强,很容易受到 读物的影响,不应该让她过早接触成人读物。我把丫丫的作文本推给姚姐:你瞧瞧, 全是大人口气,这哪像个孩子的作文? 真的哎,怎么会这样?!姚姐瞪大单眼皮的眼睛。 可不是?我现身说法:我十几岁时读《红楼梦》,莫名其妙得了好几年相思病, 后来又读《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看到里面左一个杀,右一个折,搞得老梦见 被别人砍脑袋。丫丫跟我差不多情况,以后千万别让她再读成人东西。 呀,小邵,你可真厉害!姚姐怜子情切,一时激动,竟然抱了抱我。 我始料不及,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正得意,也没多想。那天从姚姐家出来,还 深觉自己真有两把刷子,自信心膨胀了好几天。后来才知道,关于我们的风言风语, 就是从那以后传出来的。 这可真是冤枉死了,我感到极大的不平衡,所以后来当姚姐有一天突然敲响我 租的住处的房门时,我一不做二不休,遂了众人的心愿,跟她结结实实做了一回爱。 但是现在,再次按下她的门铃之前,我却激动难捺,像个贼似的,心跳得像骑 在奔跑的马上。情绪恶劣的一半儿原因是不知该如何解释我这两个小时去了哪里, 但决不能在这个门口久站,我尚年轻,不具备刀枪不入的脸皮。我按响了门铃,并 祈祷她也许出门去了。 可是门开了,姚姐只轻描淡写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晚才来,手机也不接?我索 性告诉她:我吃过饭了,碰见两个大学同学,非拉着去。你不来,我也没做饭,喝 了一杯酸奶,正好减肥,姚姐像个小女孩一样抱住我的胳膊问:想我吗?我点点头。 人要是爱到深处,确实面对面也会感到思念的,——但我们这算什么? 我坐下来,姚姐偎到我身边撒娇地说,老是让我往你那里跑,显得人家一点不 值钱。 我说你不是也才去过三四次吗? 那你来过我这里几次?她含嗔带怨。 我躲开她温暖的视线,打量着这套已经不太记得它的陈设布置的房子,也许心 情的缘故,老觉得是第一次来。 瞧你这一身汗,是不是喝酒了?姚姐把面孔凑上来,拿挺挺的鼻子闻我。我躲 开她,问道,你这里可以洗澡吧? 当然了,谁像你那破地方,淋浴全是凉水。 我们一起洗过澡,然后上床。我不知道别的女人怎样,姚姐总是很主动,张牙 舞爪的。我有一位外国朋友,曾对我抱怨道,你们中国小姐太被动,像张铺在床上 的报纸,一点也不配合。姚姐不像报纸,她像抽水机,每次总把我抽得干干的。姚 姐满足后,很快睡去,我困倦不已,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得空落落的,连自己的身 体都找不见了。天快亮时,想到明天就能见到刘小姗,不由感到自己很脏,更睡不 着了,悄悄爬起来,胡乱又冲了个澡,趁姚姐睡得正好,溜出她的家门,潜逃回我 的住处。 再次醒来已经中午了,睁着眼睛镇定了一下,想清楚上午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安 排,看了看手机,也没单位打来的电话,这才松了口气。方便面已经吃完,只找到 两个苹果,洗一洗,全吃了,又开了一瓶啤酒,且作午饭。其实我一点也不穷,只 是放纵惯了,我跟单位一位副总私下合开了一个小公司,开始他出钱我出技术,现 在各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买辆私车绰绰有余,但我们尽量不显山露水,——在我们 这家刚刚从事业过渡到企业的单位,一旦暴露出你私自单干发大财,会有无数双手 突然伸出把你推倒,然后再一人一脚跺扁你,叫你永世不能翻身。前车之鉴有的是, 稍不留神就会被算计。但我们没事,一来谨慎,二来那位副总把路子走到了刘部长 那里,每年都会扣出年利润的百分之十打点这位主管部门的爷。别小看这百分之十, 一百万的百分之十也不是个小数目。我所以能置身公司权力斗争之外,坐看云起, 不温不火,正是有赖于这点经济基础。 上午没上班,下午一定要早到,这是我的原则,在大单位混,不能太扎眼。打 开办公室的门,正找今天的报纸,耿冲锋的套间门开了,伸出他永远保持公正气色 的脸来。我打招呼问他怎么来这么早。 邵儿,你来一下,跟你说个事儿。他招呼我。 我想到是关于刘小姗的实习费的事,决心问死不认账。跟他进去,耿冲锋回身 关上门,坐下来先从牙缝吸了一口凉气。我心里有些奇怪,表面不动声色,且看他 怎么讲话。 耿冲锋伏过身来,又吸了一口凉气,这才低声问,你知道吗?听说刘小姗是刘 部长的女儿?说完,探究地望着我。 哪个刘小姗? 咱们的刘小姗。 哪个刘部长。 咱们的刘部长。 不会吧?我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我并不认识刘部长,为了安全起见,我和 那位副总私开小公司时,约定单线联系,一来怕单位疑心我们拉帮结派,二来一旦 一人出事,另一人死无对证,可保不全军覆没。但我确信刘小姗不是刘部长的女儿, 如果是,刘部长肯定不会把介绍女儿的条子写给耿冲锋,而会写给我们老板,这是 很简单的道理,隔级交待工作以外的事务,都会被误会为无视中间那一级。 你听谁说的?我有点好笑老耿的小题大做。 你别管听谁说的,我有很大把握。耿冲锋向来畏上,总是把上级的事情弄得很 神圣、很神秘。 我摇头:我没听说过,也不相信。 耿冲锋把案头一个红头文件用三个手指压住郑重地推给我:你看看这个。 其实我早看见那份文件了,不过就是关于从实习生中聘干的文件和考试名单, 我昨天就知道今天要下来了。我把那份文件拿起来,翻了翻,看到耿新和刘小姗并 列在一起,而且刘小姗的名字还排在耿新前面。我暗笑耿冲锋,不过是刘小姗补交 了实习费,而且“刘”字比“耿”字笔划少,排在前面,何必这般大惊小怪,但我 没点破,我为什么要让他老耿觉得舒服?他常坑我,我不报复他,但也犯不着为他 着想。我说,处长,你找跟刘部长惯熟的人打听一下不就得了? 耿冲锋把一手一摆:不行,不能让人觉得我打听领导私事,会被人误会的。 我望着他,差点笑出来,又觉得他可怜:昨天还把握十足地认为本处聘干非儿 子莫属,今天突然出现了一个根本无法匹敌的强大对手,他心中的悲苦可想而知。 我想安慰他两句,说不出口,这时老耿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我一个激灵,差点站起 来。我慢慢缩回手来,望着他。 耿冲锋突然满脸老年人的孤苦神情:小邵,我想求你个事。 你说。我提防着他,猜测着。 我知道你人清高,可这件事还得麻烦你。耿冲锋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我的神色, 继续说,我想请你想办法从刘小姗嘴里问出她究竟是不是刘部长的女儿来…… 她刚来时没有说,怎么会再告诉别人? 你别急,我觉得你要问,她肯定说。老耿继续观察我的神情。 怎么会?!我是她什么人! 你看你看,你别急嘛。老耿挺了挺腰杆,严肃地说,一来你长得帅,很招女孩 子喜欢;二来,二来我看出来,刘小姗对你有点意思。 哈——!我乐了,没想到老耿还挺会给人说舒服话。 你别笑,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一个小丫头什么心思,我一眼就看出来, 刘小姗一准儿对你有意思。 那你就没看出她是不是刘部长女儿?我调侃老耿。 两码事两码事,老耿有些尴尬,晒着脸说,你想想,你还没结婚,如果真是刘 小姗对你有意,她又真是刘部长的女儿,你不是攀上个大靠山?前途无量啊! 我估计耿冲锋今天把他一辈子的马屁都拍光了,他才不希望刘小姗是刘部长的 女儿呢,不过拿我当酸碱试纸罢了。我正在犹豫是否可以胡乱答应他,耿冲锋突然 坐直了,把嘴角一挑,冷笑了两声说,就算刘小姗不是刘部长女儿,这么好的一个 姑娘,怎么也比……耿冲锋顿住,笑笑,望了我一眼,换了种推心置腹的语气说, 小邵啊,我比你大十几岁,有几句话劝你,找个好女娃结婚才是正道,不要跟那些 名声不好的人混在一起,会影响你的前途,有些事情,你太年轻,看不明白…… 我一惊,脑袋有些发凉,真想不到这老家伙敢兜我底,拿出这样的杀手锏来, 我憋不住正要发作,听见有人开办公室的门。耿冲锋马上站起来,提高声音说,那 好,小邵,就这么说定了,靠你了啊! 我强压怒火,勉强笑了笑,推门走出他的套间。 进来的是姚姐。 姚姐看到我从耿冲锋办公室出来,望了我一眼,连招呼也没打,径直去了自己 的办公桌,耸拉着眼皮坐下来整理自己的东西,弄出很大的声音。我在耿冲锋那儿 窝了一肚子火,此时看到姚姐,突然发觉这一切的烦恼都是因她而起,情绪更加恶 劣,也懒得搭理她。老姜推门进来,可能感到了空气的沉闷,径直走过去打开窗户。 几只家鸽从楼前掠过,悠扬的鸽哨由远而近,又渐渐远去,使我烦躁的情绪感受到 些许清凉,不觉想起刘小姗来。而刘小姗一个下午都没有来——上午我不在,不知 她来没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姚姐一直灰着脸,只在接电话的时候假模假样 地笑笑。我不习惯勾心斗角、互相猜忌,更受不了这样的“冷暴力”,郁闷在心口 一点一点淤积,无名火烧灼得我浑身难受,离开这里的念头再度强烈起来,——本 来,当初有关我和姚姐的流言刚起时,我就打算辞职,离开这龌龊之地,一心一意 去打点我们的小公司,但那位透漏给我有关我和姚姐谣言的同事告诫我:要走也不 能现在走,你一走,就是此时无银三百两,假的也变成真的了。我听信了他,决定 等有一天真相大白后再走不迟,谁知,后来真有了那档子事,想走也走不脱了。 快下班的时候,手机响了,我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刘小姗。我迟疑了 一下,走出办公室,到楼道里接听。喂,下班了吗?刘小姗用极其快乐的语调叫道, 我仿佛看到她写满快乐无忧的笑脸,两下心情相较,这真是一个从天堂打到地狱的 电话。我嗯了一声说,快了,现在也没什么事了,你有事吗?我想问她下午为什么 没来,怕姚姐听到,忍住了。 学校有活动,所以我下午没去,喂,你上午怎么没上班呀? 我支吾道,昨晚熬夜了,没起来,你有什么事吗?那边没声音了,半天,听见 刘小姗轻轻笑了笑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挺,挺想你的。我 的脑袋嗡就大了,断断想不到刘小姗真会对我有这样的心思。这时,办公室门开了, 姚姐走出来,没看我,径直向楼道尽头的厕所走去,高跟鞋磕出一种古怪的声响: 咕咕咕,咕咕咕,在昏暗的楼道里令人毛骨悚然。 你怎么了?见我半晌没反应,刘小姗在那端问道。 哦,没什么,你现在在哪里? 在学校啊,今天我们毕业班有篝火舞会,我盛情邀请你来参加。 可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的,我免费当你老师。 好吧,我说。 见到刘小姗,我竟然脸红起来。她却很大方,挽着我的手臂给几个女孩介绍: 这是我大哥,怎么样,帅吧?有两个女孩上次见过我,调侃刘小姗:男朋友就是男 朋友,干吗非说“大哥”——那好,把你大哥介绍给我吧。我这般年龄已经不能跟 她们无邪地交流,联想到近况,自惭形秽。刘小姗似乎看出点什么,虚晃一枪,拉 着我远远躲开了。在小湖边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刘小姗一直不停地说话,我只 有沉默。后来,她也不说话了,静了好一会儿,问我: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我明知故问:什么? 那个电话呀。 我摇摇头,笑笑望着深蓝的水面,试图看清水下的东西,却是徒劳。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观察着我的神色。我突然很感动,不知有多久没人这 样关心过我了。姚姐总是高高地扬起她的下巴,懒得打听我的感受。我望着那渐渐 跟天色一起由蓝变黑的湖水,告诉刘小姗:我想辞职。 为什么?她叫了起来。在单位不愉快,我这样告诉她。不会吧,我觉得你挺受 器重的,大家都很尊重你呀。我笑笑:那只是表面,有些事情你现在还看不见,进 入社会,你就什么都懂了。刘小姗不言语了。我努力了几回,想给她讲讲我和姚姐 的事情,始终说不出口,就问她:你真的很想来我们单位上班吗?刘小姗回答:你 要在,还挺有意思,你要走了,就没什么意思了。我扭头望望她,看到两颗星星在 夜色中闪动着微光。我心头一动,想去牵她的手,却突然想起了姚姐,叹口气说, 我只是有这个打算,还没最后决定下来。我不希望你走。我感到一只手被一双细长 绵软的手握住了。我没敢动,感到自己正身陷泥潭,挣扎着伸出的手终于被一双手 拉住了,我心里喊:拉呀,再使点劲,快救救我。可是刘小姗也不再动,她在等待 着我的回应。我把头低下,闭上了眼睛,想起下午耿冲锋对我说的那番话,我想如 果刘小姗真是刘部长的女儿,我该怎么办?真不敢想,假如刘小姗和我成了同事, 在她和姚姐之间,我会是怎样的处境!再加上耿冲锋安排儿子的计划落空,一定会 想到是姚姐和我帮的刘小姗,那时候,这个处的工作还怎样开展。想到这里,我突 然发现我的去留不再取决于自己,而是取决于这个实习的女孩子是否刘部长的女儿。 世事真是可笑,北半球有只羊吃掉一朵玫瑰花,南半球因此遭受了一场大风暴,人 生真是不可捉摸又因果相系啊。但我不能问刘小姗她是不是刘部长的女儿,一来这 样做真成了耿冲锋的特务,二来会引起她的误会,玷污她对我的一片真情。我只是 问她:聘干的文件你看到了吧?后天就考试,有没有把握?刘小姗笑笑,似有难言 之隐,终于说,算了,先不说这些吧。她站起来,拉起我,向举行篝火舞会的地点 走去。 回到住处时,已经午夜一点多了。本来刘小姗说太晚了,不放心我走,为我在 男生宿舍找好了床位,无奈我心乱如麻,只想回到自己的住处一个人呆着。钥匙已 插进锁孔了,闻到一股香水味,想转身离去,知道已经惊动了屋里的人。推门进去, 姚姐果然坐在椅子上看电视。从前看到这个场景,我的心里会突然温暖一下子。现 在却感到很陌生,仿佛走错了地方。我没跟她打招呼,径直去了卫生间,刷牙、冲 澡,出来时,姚姐还坐在那里看电视,脸色发灰,一动不动。我从她身边走过,告 诉她我很困,要去睡了,就走进卧室。刚躺到床上,姚姐跟了进来,站在床头,目 光锐利地俯视着我问,今天老耿对你说什么了?我看看她,她的脸色从来没这么可 怕,像一只凶猛的鸟,羽毛竖起,身体微微战栗着。我不知道什么使她如此紧张, 倦意难驱,不想跟她吵架,就摇了摇头。姚姐伸手狠狠地推了我的脑袋一下:他是 不是说我们的事情?我摇摇头。那他对你说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姚姐激动地甩 着头,嗓子都失了声。我担心吵醒邻居,只好半坐起来,告诉她:耿冲锋不知听谁 说刘小姗是刘部长的女儿,担心挤了他儿子,找我打听虚实呢? 刘小姗?是刘部长的女儿?姚姐突然就恢复了睿智的面目。 我看他是想太多了,刘小姗交实习费,是你和我的主意,老耿误以为刘部长打 过招呼,紧张得不行。我笑笑,又躺下。 姚姐在我身边坐下,依然保持着思考的神情。我刚闭上眼睛,她又问,老耿没 说别的事?我摇摇头。我闭着眼,感到她在我身边躺下,又抱紧了我,把脸贴在我 脸上。我迷迷糊糊觉得脸上湿乎乎的,好像她在哭,太困了,张不开口问,就睡过 去了。 一觉醒来已大半早晨,跟往常一样,姚姐早已离开。我心里记挂着刘小姗,简 单洗漱了一下,捡了件干净衣服换上,赶去单位。刚进大门,远远一个人迎上来, 拉着我往旁边僻静处拖。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处长耿冲锋。不等我开口,老耿声 音里带着焦躁问,小邵,你问了没有,刘小姗是不是刘部长姑娘?我看看老耿,老 头眼睛里布满红丝,眼角浮动着白色的分泌物,脸膛也黑了,胡子也长了,活脱一 个火眼金睛的齐天大圣,看来昨天一夜没睡着。我回答他:还没来得及问呢。老耿 也不计较,忧心忡忡地说,刚上班时我听见小姚告诉老姜,刘小姗就是刘部长的女 儿,我赶紧就跑下来等你了,你跟小姚走得近,她这消息从哪里来的?看来耿冲锋 真是急了,直接就把我跟姚姐扯一起了,我有点不高兴,又想起昨天下午的事,本 来想安慰他两句,打消了念头,摇摇头说,我确实不知道。其实我心里明白姚姐昨 晚听我说了那些话,今天故意拿来给耿冲锋难受。唉,何必呢,老耿其实也挺不容 易的。 那怎么办啊,问谁去?耿冲锋用无助的目光注视着我。我笑笑:刘小姗来了吗? 你直接问她不就行了?真要是刘部长的女儿,我看她也不好瞒你。耿冲锋马上否决 :不行不行,我早想问她了,可是谁也能问,我不能问啊,——你想,刘小姗不是 刘部长女儿当然好,如果真是,我问明白了,还怎么让耿新跟人家争这一个聘干名 额呀。我说,你就不能托别人问问?老耿道,怎么没有,悄悄问过几个认识刘部长 的,都说刘部长的确有个女儿正上大学,可是不知道叫什么,总不好让人家专门打 电话给刘部长问一次吧。我想想也是,刘部长虽然私下该收的都收,可表面上公私 分明,尤其他分管单位的领导,有事只让到办公室,决不肯让去家里的。如果刘小 姗真是刘部长的女儿,明摆着是讨好上级的机会,单位的领导更要封锁消息了。我 劝老耿:你在单位这么多年了,没功劳也有苦劳,安排儿子接班,也是对单位有感 情,我看领导们都会给你这个面子的,你该活动的赶紧活动,各方面的招呼都要打 到,另外叫耿新好好准备准备,真考好了,谁也不能明摆着把他捋下去不是?耿冲 锋摇摇头说,话是这么说,可只要刘部长说句话,咱们的领导谁敢不听啊!我说走 吧走吧,先回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看到刘小姗正跟耿新隔着一张办公桌站着聊天呢,姚姐和老姜都 不在。耿冲锋望了儿子一眼,不易觉察地叹口气,朝自己的套间走去。刘小姗跟耿 新谈得很开心,笑声琅琅,仿佛不知道是彼此的竞争对手。我不知为什么心里酸酸 的,坐进自己的办公桌,沉着脸打开电脑,却发现电脑桌面不知被谁被换成了白屏, 右下角还漂着一行粉红色的英语字母,仔细一看,是“ILOVE YOU !-liuxiaoshan”, 我吓了一跳,鼻尖冒出汗来,赶紧点右键,把桌面换了回来。抬头看,刘小姗还若 无其事地跟耿新侃个没完。过了一会儿,她跑到我跟前,夸张地瞪着眼睛问,邵老 师,有什么帮你做的?耿新也跟了过来,我不便点破,笑笑说,没什么,没什么, 姚姐跟老姜没给你们任务?耿新推推眼镜说,他们都说不给我们安排工作了,要我 们准备明天的招聘考试。我差点笑出来,——真是个忠厚的好孩子! 中午,姚姐又叫我和刘小姗一起吃饭,姚姐一个劲地跟刘小姗谈聘干的事,说 她有多么喜欢刘小姗,如果刘小姗能做她部下,再好不过了,言下之意,有提醒刘 小姗别忘了是她帮忙垫交实习费的事。刘小姗说她不是很喜欢这个工作,姚姐赶紧 又给她讲在这个单位工作的诸多优势,包括工资、福利、住房、医保,又说我们这 个处多受重视,负责的工作多么有意义。我有点听不下去,趁刘小姗去洗手间,讥 讽姚姐:你真以为她是刘部长女儿呀,那不过是老耿的神经过敏,别费心了。姚姐 冷笑道:是不是都无所谓呀,是的话,有刘部长的女儿做我的部下,对我只有好处, 没有坏处;不是的话,有这么聪明伶俐一个女孩做我的部下,怎么也比让老耿家那 四只眼的傻小子每天在眼前晃开心吧?我暗笑:不知她知道了刘小姗对我的心思, 还能不能开心起来。 晚上,我和刘小姗又约会了一次,我问她父母做什么工作,她回答:暂时保密。 又反问我:你是不是真的要辞职?我回敬她:暂时保密。其实……她看看我,欲言 又止,笑了笑,低下头去。我只当她羞于说出对我的爱情,就没有往其他方面想。 两个人在一起,很开心,也谈得来,我竟然忘记了姚姐的存在。刘小姗提出要参观 我的住处时,我才想到自己是不配跟她谈恋爱的,推托道,租别人的房子,懒得收 拾,到处是脏东西,不好意思让人参观。毕竟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恋人,刘小姗没 坚持。那天晚上,送刘小姗回到学校,我一个人回到住处,百无聊赖,连睡觉的心 情都没有,躺在床上看吊灯,看着看着,突然悲从中来,大哭了一场。 第二天,早早来到办公室,等刘小姗考试的结果。八点半开考,九点钟的时候, 人事处的老沈打电话来,说刘小姗还没到考场,问怎么回事。我吃了一惊,刚要打 刘小姗手机,姚姐握着手机冲了进来,劈头就问,有没有见刘小姗?我说正打算打 电话呢,她没去考场。姚姐皱着眉头说,不用打了,我打过了,手机没开,学校也 不知她去哪里了——这个刘小姗,挺聪明一个孩子,犯什么傻呀,这么好的一个机 会,白白送给老耿儿子了!回到自己办公桌边,啪啪地摔东西。我的脑子也乱糟糟 的,不知刘小姗是怎么想的。这时,耿冲锋从外面进来了,满面春风、笑容可掬, 却强作惋惜地说,呀呀,这个刘小姗,怎么忘了今天的考试,开考已过半个小时, 肯定取消她的考试资格了。我和姚姐都不吭气,耿冲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谈兴 不减:啊呀,这样的大事她都不放在心上,看来是个不操心的人,多亏没考试,这 要录用了她,这样散漫,也会影响工作。还是没人答腔,耿冲锋也不恼。哼着《打 靶归来》,进了他的套间。 我突然明白过来:昨天晚上刘小姗欲言又止,不是羞于对我说情话,而是觉察 到什么,在做什么决定。我百感交集,追悔不已。可是,她究竟觉察到什么了呢? 我想,刘小姗也许不会来实习了。 果然,一连一个星期,没见刘小姗的影子,耿冲锋已经宣布:不管她是什么背 景,说不出个不上班的理由,取消实习资格,并如实填写实习鉴定。姚姐动不动就 含沙射影地讥讽耿冲锋,老耿遂了心愿,竟无限宽厚起来,一概不予计较。我几乎 可以肯定,刘小姗就此消失,再不会出现了。我有些感激她,是她的出现让我看清 了自己的乖谬处境,燃起了我追求真正的爱情的热情,有时候想起她来,竟然会像 失去深爱的人一样痛心得闭上眼睛,可我知道,要想真正和她相爱,我面临着难以 解决的麻烦。 耿新上班后,耿冲锋为了避嫌,提前几个月退了,姚姐接任了她,老姜提了副 处长。我想辞职离开的欲望日甚一日,终于去找那位副总,商量辞职后专心办我们 的小公司的事。那位副总考虑了半晌,诚恳地说,小邵,我看不行,你辞职去咱们 的公司对公司的发展当然好,可是一旦被单位的人知道,咱们就会暴露,要追查下 来,这些年的辛苦可就前功尽弃了。我看你还是先忍一段时间,我跟几位老总商量 一下,给你换个处,弄个副处待遇。我说您误会了,我不是嫌不提拔我,我实在不 想在这里呆了,痛苦得不行。我的合伙人又眯了一会儿眼睛说,这样吧,我也干不 了几年就要退了,等我退下来后你再辞职,这样两个人都不会暴露,这几年呢,我 安排你去驻京办事处,那里清闲,你有时间还可以多操点咱们公司的心,你看怎么 样? 这个办法,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比起辞职来,当然好多了,我当即答应下来。 驻外办事处,就是对内招待所,是个疲于接待人的差使,没人乐意去,我的事很容 易就通过了老总碰头会。我退了租来的房子,简单收拾了行装,没跟任何人告别, 像往常出差一样踏上了火车。我以为姚姐要跟我闹,但她只在我到北京一个星期后, 才打来个不冷不热的电话问候了一声。我竟有点失落,暗笑自己真是太不成熟了, ——男女之情,不过如此!笑过后,感到了分外的轻松。寂寞的时候,也想打刘小 姗的电话,又担心她知道我跟姚姐的事,总是手机上翻出她的名字,却没有勇气按 下呼叫键。不期耿冲锋竟然来看了我一次。 耿冲锋退休后反聘回单位,成了顾问委员会委员,此次单位安排顾委们来京旅 游,住在办事处,他特意找机会来我的住处跟我谈心。老耿退下来,才暴露出他对 姚姐无尽的不满和怨愤,他拍着我的手背,推心置腹地跟我谈心。他不知道我调来 办事处的真正原因,很同情我,揭发姚姐道,小邵啊,你这是被那个女人害了,不 过话说回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作为你的老处长,我真心替你高兴。我看着 他,听他往下说,小邵啊,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好几年了,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 说你说吧,反正都过去了。耿冲锋这才压低声音说,你知道你和小姚的事,最早是 谁传扬出去的?我问:谁?老耿狡黠地一笑:就是小姚自己!没想到吧?我愣了, 下意识地摇摇头:不可能,她为什么要造自己的谣?耿冲锋高深莫测地笑笑:我已 经是退下来的人了,现在谁也奈何不了我,我也不怕告诉你,小姚早就是咱们一位 上级领导的情人了,她老公知道后,要跟他离婚,她担心单位里的人怀疑到那位上 级领导,所以拉你垫背,你和她的事情就是从她嘴里传出来的。 虽然是过去的事了,突然得知自己一直被人愚弄和利用依然令人不能忍受,我 恨得牙根痒痒,好容易才控制住情绪。耿冲锋接着说,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那位 上级领导就是刘部长。 刘部长?我愣了,不由问道,她不是刘小姗的父亲吗? 耿冲锋摇摇头,明显有点窘迫地说,那、那也是谣传,刘小姗根本不是刘部长 的女儿? 不是?刘小姗的笑脸在我眼前忽然鲜明起来。 当然不是,老耿得意起来:是的话,她能临阵脱逃?!小邵啊,咱们都被小姚 玩弄于股掌之间,小姚能不知道刘小姗是不是刘部长的姑娘?!她一直怀疑我知道 她和刘部长的事,更怕我把事情真相告诉你,就一心想排挤我走,当然更不愿意我 儿子接我的班,这才逼着刘小姗参加聘干考试,并教那姑娘别说破自己不是刘部长 女儿,为的是给我压力。可是你想想,刘小姗知道自己不是什么部长女儿,肯定争 不过小新,考也白考,当然不会参加考试。可笑啊,小姚机关算尽…… 耿冲锋谈到得意处,话说个没完,我却半句也听不进去了,怎么也不会想到, 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而我竟是如此的懵懂无知。如果不是这个叫刘小姗的实习 女孩,我不知何时才能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需要人调教的“实习生”。 耿冲锋走后,我重新翻出刘小姗的电话,按下呼叫键。一个女孩问,喂?我赶 紧问,是刘小姗吗?对方回答:你打错了。我说没有啊,这就是刘小姗的号码。对 方说,不是就不是,我骗你干吗?我不甘心地问,那你认识刘小姗吗?那个女孩不 耐烦了:不认识!挂断了手机。 我失神了好大一会儿,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有过一个叫刘小姗的实习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