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泥中蛰伏 作者:李骏虎 某个午后,我起床后在街上走,看到阳光缓缓流淌,春风慢慢摇荡,街上的人 虚实变幻,人们的心酥酥软软,顿觉春色可圈可点,人生明明暗暗。当此一切又从 春日始的时候,我的每一天却都像过去的无数天一样一成不变:彻夜戳在电脑前写 作,黎明前昏然睡去,醒来不知又是何时。明明暗暗的人生中,我迷恋着暗的夜。 在黑暗里蛰伏的人,最对光明感悟至深,如同寒冬里的不死的生灵对春天的憧憬。 那夜的黑,在我看来,恰如春天的大地里黑色的泥土一般的温暖和能量无限。如果 不是为了春天的生机,严冬不会漫长地封冻大地,同样,如果不是为了光明的前景, 我如何能忍受这接踵而至的孤寂的黑夜。是的,在迷醉于暗夜的每时每刻,我都很 清楚:之所以不惧黑夜和严冬,是因为我和光明的前景有个约,和我人生的春天有 个约。 我不知道我有多久没有见过曦微的晨光了,毫无规律的生活使我养成了随时随 地可以读书、写作的习惯,也使我失去了我所钟爱的许多:晨光,鸟声,早餐,健 康的身体……我在小说的结尾留下的那些“写于×年×月×日凌晨”,实际上都是 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而不是晨光如水的清晨,我在最浓的黑色中睡去,又在正午 灿烂的阳光中醒来。那种感觉,不是“早晨从中午开始”的慨叹,而是每天都只活 了半天的悲哀。有一回因为喝多了酒,在一个黎明时不得不起来上厕所,在床上坐 起来,我被窗帘上透进来的毛耸耸的微光陶醉了。我望着它,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 又是那样无法言说的感动,仿佛邂逅了擦肩而去数十年的童年时光。我起了床,走 过去拉开窗帘,──在砖蓝色孕育着无穷亮光的清晨的天空中,我看到一弯尚在中 天的金黄的月亮。那一刻,我被涤荡了心头所有的懊恼,那一弯月芽,是对人生的 一个诗意的象征,而我,在春晨的一钩弦月下渐渐被宁静和力量充满。 自然的春天是上天的恩泽,她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无论坐在家里还是走在路 上,她适时地向每个人降临;而人生的春天,却如同沙漠里的绿洲,需要跋涉的脚 步去寻找。在沙尘暴第三次光临太原之后,与我在这座城市闯荡经年的弟弟去了北 京,他在电话里告诉我:北京的沙暴比太原厉害多了。──在同样的春天里,比我 走得更远的弟弟也遭到了更大的考验,但更有希望得到另一个繁华可意的春天。只 要还在路上走,我从不怀疑人生的春天的到来,她就像自然的春天一样该来的时候 就来了。那天边走边与弟弟通话,说了好多与未来有关的话。关上手机后,坐在池 塘边、树丛中的玻璃钢红椅上,呼吸的空气里沙尘的味道渐浓。数分钟前,空气尚 温暖而明净,天虽阴,春天的气息却浓郁。昨夜又迟睡,今日中午方起,修改完一 篇小说,已是午后4 时。出门在小饭馆里吃过饭,来单位收发室拿到寄给我的几份 报刊,与弟弟通着电话,绕到大楼后面的小园林里。长年的疲劳用眼,使那些绿草 和粉红的花树看上去都很朦胧,鸟儿在树梢上嘀咕,孩子们在不远处欢叫,在这春 日的午后闲坐园林中翻书,眼光从书上移到周遭的景物,我便感到了内心的宁静, 时间的缓缓流动,如四方逝水一样让我感到了自己和生命的存在。这是春天的感觉, 它属于自然,更属于人生,我不过是它的一个表现。感觉是乐曲,我是众多琴键之 一,而春天就是那只弹琴的手。我与沙尘一样,共同存在于自然,不同的是,我的 心中,还有另一个春天的旋律如情人的海誓山盟一样不息地奏响。 自然的春天已然如约而至,人生的春天还在黑色的春泥中蛰伏,我,还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