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面人心 一 我叫鲁克,是一只猫。 我们五个兄弟姐妹同时来到世上。我排老四,我有两个哥一个姐,下面还有一 个小妹妹。 从出生后我就很快乐,因为我的母亲的爱护,还有我的兄弟姐妹友谊。 我们在一起争奶吃,一起玩耍打闹,直到几个星期后我们长出了皮毛,我才有 了些不愉快的情绪。 我属于德格鲁兹族。后来的小兰跟我说,这是一个优异的种族。 长毛后我发现家族的其他成员都是五彩斑斓,有着淡黄色的眼睛,黄白黑相间 的身体煞是好看。 只有我,白色的皮毛,一双蓝色的眼睛,在他们中间显的异常刺眼。 我为这些不同感到万分难过。 在兄弟姐妹中我仿佛是个异类。实际上,我和他们相处的并不好。除了二哥罗 蒙,他们总是嘲笑我,说我永远也不会笑,说就算我笑也一定很难看,因为我有着 一双与他们不同的眼睛。 我觉得很委屈,向母亲哭泣,埋怨她为什么将我弄得与他们不同。我说我的样 子太难看了。 母亲爱抚的眼神看着我为我清理着皮毛,让我在她的怀里咿呀哭泣。 母亲说我不应该自卑,我应该骄傲才对,她说我的样子很好看。 我不信。我说,大哥,大姐都说我难看,为什么我跟他们长得不一样。 母亲和蔼地说“他们也还都小,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母亲的话让我半信半疑。 “鲁克,我有跟你说过你父亲的事吗?” 母亲笑着问我。 我从没见过父亲也没听她提起过,所以摇摇头。 母亲跟我说自己是罗茜克族,我的父亲是德格鲁兹族。 她对我说,我现在的样子跟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爸爸很了不起吗?”我仰起脸来问。 母亲的眼望向很远的地方。她说“是的,他是最了不起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那么了不起的男子汉” “鲁克,你知道你哪里最象你爸爸吗?”母亲转过头来问我。 “不知道” “你的眼睛”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敬和爱怜,那种眼神我是第一次看到。 “那是最让妈妈着迷的眼睛” 我说“真的吗?” 母亲嗯了一声。 我问母亲爸爸为什么不回来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母亲说“他和我们不是一类人,我们天生是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而他,不属 于任何人,他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母亲的眼光里充满着敬仰和哀伤。 我没敢多问。 我有种感觉,我身体一定蕴藏了与罗蒙他们不一样的潜在力量。 直到多年以后,长期的流浪生活已让我记不清母亲长得什么样子,但在每次我 战斗中流血受伤昏迷时,我总会觉得回到了母亲身边,依偎在她身边忘记所有伤痛 接收她的抚慰。 我想告诉她,我想她,我深深的爱着她。 就象是她从来不曾在这个世界上逝去一般。 很长的岁月中我都以为自己不会再流泪,我的泪腺已经退化到了无泪水同时也 化作了体内奔腾不熄的血液。 但在某个清冷的夜晚,想起我跌宕起伏的生命轨迹,每个让我情伤的生灵,我 依然会感到心痛,让那种液体轻轻划落。 二 从出生起我就有个梦。 梦见我是在森林中长大,我昼伏夜出在夜晚时分起身睁开我阴冷的双眼,在枝 叶的掩映下猎捕着与我体型差不多的另类生命,我的吼叫让自己都觉得恐惧和陌生, 我尖利的爪子抓向他们的身躯,锋利的刚牙刺进他们的咽喉让自己也血迹淋漓。 我在冷汗中惊醒。 我无法知晓在我温柔的秉性下到底隐藏着些什么。 它真实的让我无法不怀疑我前生是否是个十恶不赦的刽子手,我正在一种未知 的因缘中了解我的前生后世,也许我正在做着一个充满灵性的预知梦,不是别人死 在我手中便是我消亡在他们的刀下。 这让我恐惧的坐立不宁。 每次我总要抬起手掌想看清这柔软的毛皮下有无遗留或残存着我凶残后的痕迹, 当我去照镜子时,我兰色没有热情的瞳孔让自己不寒而栗。 我不明白自从母亲给我讲过父亲的事情后我为什么每晚我都会做这样的梦。 我的快乐消失在那次交谈之后。 有时我也会若有若无地向其他兄弟询问,希望能得到与他们一致的回答哪怕是 其他类型残酷的梦也行。然而,我失望了,我的真诚又换来他们快乐的讥讽和嘲笑 让我尚存的一丝希望也灰飞湮灭。 我隐隐感觉我那从未见过面的父亲通过某种方式影响着我敏锐的神经,我象是 在未知与已知中蜉蝣,将他的轮廓映射到我一切潜意识中。 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遗憾。 这些萌芽状态的异能已渐渐地开始走入我的身体,伴随着我撩开未来这扇深邃 而凝重的大门。 有些时候主人也会逗我们玩。我们兄弟几个总是愉快的追逐着毛线球奔跑。 我发现我学什么都比罗蒙他们快。 大哥笑我是卖弄,我说不是,他说你敢冲人类凶吗?我说敢。我跑到主人面前 向他发威,他们总是笑,好象觉得我在开玩笑。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 在我们快断奶的前夕,我的家庭遭受到第一次生离死别。 我们似乎注定了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不能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人会为 我们的亲情找想,似乎除了捉耗子其他的事情一律都由别人控制。 母亲好象以前经历过此类的事情。每每我对此提出异议她总是用带着世故的口 气要我不要管。这让我疑惑不已。 小妹是第一个被送走的。 母亲只是象征性的叫了几声跟着他们走到了门口。 她的声音里满是凄楚。 平时她最疼的是小妹和我。 她象每一个盼儿归的母亲一样在门口偶尔喵呜的叫着闪烁着凄苦的泪花。可是 她也知道小妹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再也见不着小妹了,我也很伤心。 “希望她能到一个好人家”,母亲象是安慰我又更象是在安慰自己的说。 有一天,母亲难过的对我们说小妹死了。 我们都哭了。 尽管我们才来到这个世界上几个月,尽管我们才刚刚断奶,尽管我们还没有到 外面的世界中闯荡过。 我们却过早的体会到了世间的生死悲哀。 妹妹死后。我们一直都没有笑颜。 三 离别的日子并没有结束。 大哥大姐也相继被送走。 母亲没有做任何的反抗,只是“喵呜”地呼唤着大哥大姐的名字。他们的哀鸣 在走了很远我仿佛还能听到。 我终于意识到我们所有的孩子都会有着离别的一天,面对这样的现实是否除了 分离别无选择,下一个可能就是罗蒙,然后就是我,最后剩母亲孤单一人,也许我 们都会象小妹一样无奈的死去,留给我们母亲的只有悲哀。 我们不能在一起生老病死吗? 我们不能自己选择一种生活方式吗? 我开始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不平。 当他们来抱罗蒙时,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冲他们跳了过去,对他们嗷呜的叫,龇出我的尖牙,撩开我的爪子抓向他们 的手。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残忍的将我们分开,他们又如何知道我母亲心中 的悲哀。 我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留恋呆在母亲身边的快乐,我想罗蒙的身体不好一直 很瘦弱,母亲又不愿反抗这些对她有恩的主人。但我不同,到现在我还一直只是吃 母亲的奶长大的,我没有受过他的任何恩惠,我大可不理会他们的肆意行为。 我的穆然出击将主人带来的人的手给抓破了,我想他终于知道了我的厉害。 他可能感到很疼痛,回手打了我一个趔趄一直滚到母亲身旁。不过相比之下我 并没有受伤,还是他吃亏大一些。 他很愤怒。说要赶紧去到什么医院注射疫苗。他一定是认为我身上带有狂犬病 菌。 不过我倒希望我有,最好让他发疯而死,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的人是应该有报 应的。 最后那个人和主人嘟囔了两句悻悻地离开。 母亲问我被打的疼不疼。 现在我才感觉到疼痛,到底左边脸被他重重地打了一拳,刚长出来的胡子也被 捋掉了几根。但他会更倒霉,也许等会儿他的屁股上就要扎一针。想到这里我高兴 了起来。 我说“不疼,他会更倒霉哩” 母亲爱怜的舔着我的毛对我说“鲁克,听妈妈说几句话好吗?” 母亲温暖的舔食让我觉得很舒服,我闭着眼说“嗯”。 母亲说“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好么?” 我一楞,跳了起来“为什么?” “你知道吗,我们永远不可能和人类作对。因为我们的命运掌握在他们手里。” 母亲这些话让我很愤怒,我为母亲的懦弱感到无比羞愧。 我委屈的泪在眼眶中打转。 我说“我们的命运不是掌握在他们手里的,离开他们照样能够活得很愉快。” “但那会很辛苦!” “我不怕辛苦,我要自由自在的生活” “傻孩子,你现在还很小,你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可怕” “总比这里好” 我愤怒的冲母亲大叫。 她的眼神似水,让我觉得冒犯了神灵。 “鲁克,听我说”她的语气很是无奈,“你的父亲就是在外面死去的,他在我 心中曾经是无所不能,他是那么的强壮,我一直都相信他可以保护我,就算是你们 兄弟几个出生后也一样,,我几乎都要跟他一起去寻找另一种生活” 她在呜咽。 我知道她想起了过去美好的回忆让她的痛苦再次降临。 但那时的我无法理解她的心情。 我不语,知道无论再说什么我们也不可能有一致的局面。 我情绪低沉的甚至不想去更多的了解我的父亲。 我不信母亲的话。 我希望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 我不信我们天生便是要畏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任人宰割。 我有自己的灵魂。 我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包括我的母亲,如果她一定要替我选择生存方式的话。 我决心要反抗。 四 我告诉罗蒙人类的企图,他也很害怕。我说我来想办法吧,到时间你跟着我跑 好了,罗蒙点头答应。 我利用夜晚的清醒悄悄离开了母亲,我要找到逃脱他们围捕的方法。 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我发现无论躲在哪里他们都能捉得着,我想只有利用我们种 族身体灵活的优势躲避他们的追捕。 我看见了围墙,如果能够爬上围墙上到房顶我想人类就不会那么轻易的捉到我 们。 我试着跳了两跳感觉只要有两个借力点我便能跳上高墙。 转了几圈后我发现了一个洗手池,从池上大约七十公分有一个突出的平台,借 助平台的二次跳跃我应该能跳上围墙。 我的直觉是正确的,我轻松的跃上水池到达平台之上的围墙上。 经过围墙来到屋顶后我觉得这是一个理想的逃难场所。附近全都是晾晒着的树 枝,我可以轻松的躲进任何一个缝隙中让他们无从查找,猫好象天生就对树木有着 非同一般的情缘,在这里真正让我感到我是一只大自然的生灵。 以后我也会经常到这里来散散心的,我对自己说。 主人第二次来抓罗蒙的时候,我正在太阳底下晒着太阳。 听见有外人的声音我立马警觉起来。 我从缝隙中观察到来的还是上次那个人,看样他的苦头还没吃够。 我没时间多想,迅速跑到罗蒙身边告诉他面临的情况。 罗蒙紧张起来。 我说没关系,你跟我来吧,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躲一躲。 我们慌慌张张的跑到水池边,我先跳上水池然后跃上高台转身喊罗蒙也上来。 罗蒙显然没想到我让他作这么惊人的举动一时间楞在那里。 听见他们的脚步已向这边走来更加着急,我不住的催着罗蒙向上跳。 罗蒙也知道了危险。他瘦弱的后腿猛地蹬地窜了起来前爪抓住了水池边半个身 子悬在外面让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紧张得不得了却又不知该怎样让他上来。 幸好罗蒙的后脚一阵乱蹬终于颤颤巍巍的上了水池。 我大叫好哇,身子向平台旁边挪了一挪,对他喊快到这儿来。 罗蒙喘了口气向我这里跳来却差了起码有十公分。 我的心随着他的身体一起下落,凉到了极点。 我发现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我完全是按照自己的体态去衡量逃避的方案,却忘记了罗蒙瘦弱的身躯根本不 可能跳到这么高的地方来。 我心中只存有一丝希望,希望奇迹在此发生,希望危急能焕发出罗蒙体内潜在 的神力助我们逃过难关。 我不住的鼓励他跳,但最终都是失败。 外面的人进来了。 他们看见一只白色的小猫卧在高台上,下面有一只上窜下跳的小花猫,先是吃 了一惊,随后意识到我们要逃跑。 上次被我抓过的那个人一声大叫从身后拿出一个大鱼网向罗蒙冲去。 罗蒙被他的阵势吓得都不会动了,不停地喵喵惨叫。 愤怒在我的胸膛内爆炸。 热血在我的体内燃烧。 我已顾不得自己的身单力薄,从高台上喵呜一声跃下向那人的脸上扑了过去。 我只希望能够暂时的拖延时间好另寻出路。 来人吓呆了,掉头就跑。 我怎能让他就此跑掉。 趁他转身的刹那我从肉垫中探出的尖爪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臀部,甚至能够听到 刺穿皮肤,进入肌肉的摩擦声。 来人痛苦的惨叫响彻云霄,回手一巴掌挥到我的身上,将我抛到墙上摔得头昏 眼花。 他不明来路的向前撞到了立在梁边的木桩上。木桩轰然向一边歪倒。 他面对我的血红双眼让我感到害怕。 他的额角长起了一个紫红色的大包。 我想我是真的惹他生气了。 他一把将上前阻拦的主人搡到一边,恶狠狠的将我逼到墙角。 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的命运是什么。 我想我短短四个月的生命就要熄灭了。 想起小妹的遭遇那对于我来说也许是幸运的。 也许下辈子我会投胎做人。 现在的我真的不能主宰自己呢。 我忽然想起了父亲。 我那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五 孩子们能了解自己的母亲有多么伟大吗? 我想四个月的人类是不会了解的。 从出生起我什么时候敬佩过母亲呢? 好象没有。 从和她聊起过父亲后她在我心中一直都跟懦弱是如此相似。 那我把她当作了什么呢?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也许我只是象所有的寄生虫一样仅仅将她作为了宿主。 宿主伟大吗? 不伟大吗? 难道不伟大吗? 我真的没有想过母亲会挡在敌人的面前。 那一刻,妈妈,我的妈妈,你让我的眼泪汪洋成的大海,我的所有壮志豪言都 成了卑微渺小懦弱。 你怎么可以这样震撼我的心灵? 你那看似懦弱的身躯在我面前屹立起一道伟岸的风景线,遮去了我的所有恐惧 和不安让我感到安全,你让我曾经有过的罪恶心理而感到羞愧,为什么要在最后的 关头才让我看到你的伟大。 我在下意识中冲向罗蒙。 我看到倒下的木桩支在了围墙上。 我连推带搡的拱着他爬上了木桩脸几乎贴到了他的屁股上。 我们饥不择路的爬到了房顶在枯枝中找了个缝隙藏了起来。 我听见了那人的叫骂。 声音响了好久才慢慢散去,恐惧依然在我心里荡漾。 夜里一切都安静下来后,我才带着罗蒙回家。 到母亲身边的时候,发现了她嘴角流着的鲜血。 那一刻让我的心收缩成了结石。 她无力的抬起头来,象是要看清我们有没有受伤,完全没有在乎自己的伤口。 我们热泪盈眶。 我为自己的过失而感到难过,我将爱我的母亲拖入了这无情的旋涡。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复仇。 我有着无人能够阻止的愤怒。 房间的灯光亮了起来。 我看见了主人。 他向我们走来。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恶意,关爱的抚摩了我和母亲的头。 我倔强的将头扭向一边让他也发现了我的怒意。 “我想跟你谈一谈,鲁克” 主人在我身边坐下抚摩着母亲的皮毛,他的眼中也有泪,他对母亲的爱护是真 心的。 那种真诚也软化了我的心扉。 我也上前舔着母亲嘴角的鲜血流着眼泪。 “鲁克,你懂得爱吗?” 我点点头。 “你觉得在人类世界中猫可以不顾现实而恣意生存吗?” 我想起了小妹,想起了大哥大姐,那一切都是残酷而真实的。 “有些人家需要你们,他们也会象我对你们一样的,而我,不可能在家里养这 么多的猫” 我低头不语。 “你相信吗?鲁克,你们离开了妈妈也会生活的很好的” 他慈爱的抚摸着我让我无所适从。 难道我们都要有离开母亲的一天吗? 我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吗? 主人的这些话让我很伤心。 我知道凭自己的力量完全不可能摆脱这种困境,但我已不能再坦然面对这种无 奈。 六 我离开了母亲身边,离开了那个温暖的家。 外面正下着雪。 从围墙上跳下来时雪地轻柔的托住了我,寒风刺骨,我带着一种落寞离去。 在离开母亲前我暗暗的哭了很久。 我不想再经历分离的苦楚和无从选择的辛酸。 尽管我还很小,身体单薄,甚至才刚刚断奶,我仍下了义无返顾的决心。 我并不是一只坏猫,只是我的生存理念与他们格格不入。我没有想过去伤害任 何人,更不愿被人伤害,遇到自己无法改变的现实后我选择了离开。 不知道应该到那里去,实际上离开了母亲我已一无所有。 我在这样的夜晚全力奔跑想借此保持体温。 刚开始我感到饥饿感到冷。 后来感觉慢慢的消失了。 想对自己作出一个微笑的表情也做不到了。 我已完全僵硬。 我能逃避自己选择的道路吗? 不能。 所以我只能前进。 我用幻想中的世外桃源来麻醉自己的心,我对自己说我不后悔,我说就算是我 死在路上我的亲人们也不用伤心,就让我还活在他们的记忆中吧,那还有一丝希望。 一丝希望有时对人的重要性是无法言表的。 那让持有他的人不会让绝望到自杀的地步。 我未尝做的不是好事。 我已无法顾及离开对他们带来的伤害。 人们有时会在无意中伤害爱他们的人,但你却不能说他们是恶人。 第一次遇见茜蒂也是在那一晚。 茜蒂的母亲是有着高贵黑色毛皮的阿塔加族后裔,是波斯猫的一种,所以她的 眼睛一黄一绿。 那时她刚生下茜蒂不久。 走到一所废弃的土房前面时,她正卧在一堆稻草中给茜蒂喂奶。 我在饿地头昏眼花中看见了她们母女俩,她奶水充裕的乳头对我充满了诱惑力。 一开始她有种警戒心理冲我呜呜了几声。 我耷拉下耳朵低下头向前走两步停一停再走两步停一停用此表示友好。 她发现对面的只是一只衣衫褴褛的小猫才才对我展示了友好的眼神。 我面黄肌瘦的模样让任何一个母亲都会怜惜。 在困境下任何生灵的生存欲望都会无比的强烈,尽管我站都站不住了,但还是 表示出了我的风度,只是眼巴巴的瞅着她。 我并不知道讨饭该怎么讨,那至少应该叫两声。 所以我叫了两声,但沙哑的声音让任何一个人都会吓一跳。 不晓得她会怎么看我。我想,我连讨饭的资格都失去了。 对不起,我吓着您了,夫人,再见。 我心里这么对她说,转身离去。 如果你在世上还有最后一分钟,你还会给这个世界增添麻烦和烦闷吗? 不会。 至少我不会。 我感到有温暖的乳汁注入了我的喉咙。 多少次在母亲身边才有的记忆也同时注入了我的灵魂。 我想你,妈妈。 我泪流满面。 朦胧中我看到了那用不同颜色闪烁的眼睛。 那和母亲并无不同,我在虚幻中抬手拥抱了母亲,永远在最困难时都是你支撑 着我的身心。我的依恋对你永远无法诉说详尽,哪怕我已离开了你。 我爱你,妈妈。 七 身体复原后我和她们母女生活在了一起。 于是茜蒂妈妈后面就跟了一白一黑两只小猫。 我告诉了她我的身世,我的家庭,我和人类的两次战斗。她夸我勇敢,支持我 的对敌斗争,她说我们应该自己抓住自己的命运。这些都跟母亲说的不太一样,这 让我很喜欢她。 但作为母亲的本色我看不出她与母亲的差别,反正我很依恋这种感觉。不知是 什么原因,那似乎是我曾经失去过的一种东西一旦再次拥有便不想再放弃,如果让 我回到母亲身边呢?我拒绝想这个问题,我对自己说,回去后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可能还会使母亲受到更大的伤害,那让我在麻木中对现在的生活更加珍惜。 茜蒂的母亲生活过的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辛苦。 冬天来临时,她只能在这冰冷的荒野中寻找食物,冬天食物出现的概率非常少, 有时我们一连几天都捉不着一只猎物。 茜蒂的母亲越来越消瘦,我只能在暗地里流泪。 但她依然无私的将她的乳汁奉献给我和茜蒂从未间断。 我已将她当作了自己的母亲,为她无私的爱而感动。 有时我不忍心再去喝她的奶水,在她捉住食物的时候我也要求去吃这些东西但 总是被她阻止。 她说我还小,应该吃些易消化的食物。 当我执意要吃时,她总是舔着我的脸说我懂事,说我在这么小就能体会到大人 的辛苦这已足够,结果还是让我喝她的乳汁。 我能体会到母亲的伟大,尽管她和我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就算是我的亲生母 亲也不过如此而已。 她的热情让我无地自容。 茜蒂妈妈终于病倒了。 我红着眼不知该怎么做,只有小茜蒂什么都不懂依然喵喵叫着找奶吃。 我知道应该找食物给她吃,只有补充食物病才能好,从前母亲病时主人就是给 她加强营养而恢复健康的。 到了此时,只有我去做这项工作了。 我一个人去了外面,希望能够学茜蒂妈妈的样子也能捉住一只田鼠或小野兔, 跟在她身边的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和她一起去捕食的。 但我还是不知该怎么捉田鼠,只是守在她以前曾经去过的一个洞口,希望能从 里面再出来一只。 我守了整整两天。 我觉得我也快死了,被冻死,被饿死。 我不敢回去看茜蒂妈妈怎样了,害怕万一走开错过了食物而前功尽弃。 漫长的等待中我也在祈祷。 祈祷茜蒂妈妈能恢复身体健康,祈祷小茜蒂能忍耐住奶水枯竭的饥饿,祈祷我 的身体不要冻僵让我能够应付随时出现的各种危险。 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洞中依然没有任何的动静。 我的信心在一点点的消耗,已忍不住要回去看看她们母女了。 这时洞中传来了蟋蟋挲挲的声响。 如果我没有感觉错误的话,有田鼠要出来觅食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传遍了全身,我在迅速回忆茜蒂妈妈的捕食经验,虽然我 从没有进行过猎捕实践,甚至连老鼠都没碰过,但我知道这只老鼠对我们是何等的 重要,有三只猫的命运可能就栓在了这上面。 我和老鼠面对面时都有着一丝的惊讶。 我惊讶这是一只比我还大的老鼠,他有着肥硕的身躯和一对黑色的小眼睛,跟 我的大头小身子成鲜明的对比。 老鼠肯定在出洞前进行过好一阵子窃听,确信没有猎人在外面后才悄悄出洞, 没想到一出来就和一只猫相对,这是他所没想到的,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如此之小的 一只猫。 所以他也很吃惊。 说实话,看到他我有一种胆怯,说老鼠天生就怕猫那是扯淡,象现在这样的身 体差别,相信他就一定不会怕我。 我们对视了很久,我的身子在发抖,他却有种跃跃欲试的欲望。 八 他向前走了两步。 我向后退了三步。 他很得意,试探出我实在没什么可怕的。就朝我横冲直撞过来。 他露出尖尖的切牙让我不寒而栗,那东西要是咬上一口肯定很痛。 我不停躲避着他的攻击,这样对持了很久。 我感到体力开始不支,动作越来越僵硬。终于一次后退慢了一些耳朵被他擦边 咬中开始流血。我感到一种疼痛,知道这样下去我必死无疑。我一定要反击才有获 胜的希望,而且我必须要赢,还有两个人的生命也在此一举。 我的头脑开始冷静下来。 凭我现在的身体直接和他抗衡是没有胜算的,我忽然想起了我经常做的那个梦, 我必须咬到他的喉咙,如果咬到了他就会没了力气。 想到这里,我仗着灵活的身躯跃到他的身后扑到他的背上我向他的颈部咬去。 他一阵剧痛把我甩下身来。 我知道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对着他的头脸一阵乱抓直到他头破血流。 他吃了亏开始往后缩拼命往洞里钻。 我跟在后面咬住他的后腿不让他逃走。 可是他的力气太大了,我也被他拖到了洞里。 那是一个很大的老鼠洞,我也完全可以进入。 我把他咬得很痛,他开始回过头来咬我。我伸出右爪挠他的脸。 我的力气非常大,带着一种力拔山河的气势,将他的左眼完全抓瞎了。趁他没 反应过来我又抓住了他的右眼。 眼睛的失明使他完全陷入了疯狂,转过身疯狂向我进攻。 我退后了几步,看着他在那里狂舞。 待他要筋疲力尽的时候我扑了过去,准确的咬住了他的喉咙。 他感到吃痛拼命的挠我的背部,我被他抓得皮开肉绽,有几次我几乎痛得松了 口。 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我身下了猎物终于停止了扑腾。我还是咬了很久,确 信他已死了才软绵绵的滑下身来。 这次搏击耗光了我的所有力气,现在的我不可能将他拖到茜蒂母女的身边。 歇了好一阵,我才咬住他的尾巴向外拖。 回到她们身边时,天已大黑。 我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茜蒂母亲身边看看她怎么样了。 谢天谢地,她还活着。 小茜蒂已经睡着了。看她的脸好象刚才哭了很久。 茜蒂妈妈发现我回来了,抬起无力的头向我问好。 我将我的猎物拖到她面前亲昵的舔着她的脸。 我全身上下都是血,脸上更是污秽不堪,我将鼠肉生生撕开送到她的面前。看 到了她眼中激动的泪花。 第一次吃生而带血的肉我感到胃在抽搐收缩,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茜蒂的母亲渐渐的恢复了健康,我们己在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 在这两个月中,她教我如何在野外生活,如何察觉周围的危险,哪些动物是我 们可以猎食的,我跟她学会了很多的东西。 她对我说“鲁克,你知道吗?生存的意义并不在于生存的本身” 我说“我们不是就是为了活着而生存的吗?” “你为什么活着?” 我低下头,“我不知道,先开始我是想找到另一种生存的方式,我总觉得和母 亲生活在人类世界中并不是唯一的方式” 我想起了父亲补充道“至少不一定是最好的方式” 她说“我们刚刚捉到的那只老鼠他活的有意义吗?” 我想到他从出生起就过着胆战心惊的生活,不知道哪天就会被吃掉所以我说 “我觉得没意义” “你错了” “错了?”我很奇怪“他天生就是要被我们猫类吃掉的,所以他的存在是很无 聊的” “鲁克,你把死看得太重要了,生命都是要消亡的,但你并不能否认生命的存 的价值”她舔着我的脸对我说“老鼠只要没有被我们捉住,他就可以过上幸福的一 天,对他来说这比什么都重要,这就是他生存的意义。所以你所要做的就是去体验 生活,你和你的母亲尽管都是生存着的,但生活的方式不同所以你们可能找到的幸 福的定义就不同,鲁克,你现在不就是在寻找你的生存的幸福么?” 随着冬天的深入,我们的食物更加缺乏。没有食物的时候她依然强迫我去喝她 的乳汁。这让我无法接受。 我并不忍心去抢茜蒂的食物,更不愿茜蒂妈妈受苦。 我曾经说过,遇到自己无法改变的现实时我总会选择逃避,我不会将我的苦难 带给别人,在我不能帮助别人的时候我实在不敢面对这种痛苦。 也许孤独才是我的朋友。 在一个没人知晓的夜晚我又一次离开。 九 启明星升起又落下,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天,但我一直没有停过。 有时我也会碰到一些机会可以让我找到食物,我不再厌恶那种血腥的气息,反 而对他们充满的期望。 我的捕食技术并不高明加之食物又少让我总是饥一顿饱一顿。 有时我会怀念在母亲身边的生活,会对在她那里,在茜蒂母亲那里和现在的生 活做一个简单对比。我发现除了现在的生活,以前那两种我都有着一种留恋,这并 不是说茜蒂的母亲已经能够替代我的母亲,只是茜蒂母亲身上的一种精神让我深深 感动和着迷,那是一辈子生活在人类社会的母亲所没有的。她们用不同的方式给了 我不同的爱让我为此继续生存,我相信我会再一次见到她们,会给她们更多的回报。 而在此之前,我要寻找我想要的生活方式和生命的真谛。 天越来越冷,我已经三天没有找到食物了。 天边的云黑的吓人,在外面生活了这么久我知道一场恐怖的雪暴就要来临。 我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地方躲过这场灾难,但我更知道一旦我被埋在 雪下我的生命就终止了。想到这里我只能拼命向前跑。 风越来越猛,雪也越来越大,我在雪地中简直寸步难行,脚在雪中陷得很深, 拔出来都很吃力。 渐渐我已经走不动了。 看着前方埋在夜幕中的黑影我倒了下去。 雪片象无数只轻柔的手盖住了我的身躯,我在这最后一晚中冬眠。也许若干年 后人们会挖出我的身体还能一样的生动,那时的我已经不会呼吸了,我不用再为生 存奔波,我才六个月的生命。 我在时空中漂浮,我的生命象放映机一样放映,最后定格在这里。 夜空里出现的是母亲的微笑。 我爱你,妈妈。 我的生命中出现了第二个人类,我遇见了小兰。 我已经在雪地里躺了一天一夜。如果不是暗夜里我微睁的蓝眼睛让她发现了我。 我想我一定会冻死或饿死在这茫茫雪原中。我的白毛可害苦了我,很少有人能 够在这样的天气里发现我。如果不是她走到这里陷在了雪里,我恐怕已成了僵尸。 我被她抱回家时已经不成了样子。 我在火炉旁融化,湿漉漉的毛贴在身上样子丑陋不堪。 这段时间我的野性增加不少,很不习惯被人抱着。我身体微微能够动弹便要挣 扎着从她的怀里挣脱,但到底是身体太虚弱没动几下便开始大口喘气。 不知道从那里找来了个奶瓶子,她就用这个来喂我,我就是不吃,爪子还一阵 乱蹬,差点将奶瓶踢翻。 实际上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天生的叛逆性格让我拒绝了她的美意。 我甚至还从她怀里跳下到处找着出去的路。不过没一会儿我就不再想动了,我 太累了,她再次将奶嘴递上来时我便没有拒绝,一来是我真的饿了,二来是她让我 看来没有什么恶意。 我在她的精心呵护下逐渐恢复了健康。 但我对她还是很不友善。 每次她用新鲜的牛奶喂我,我都是等她离开的远远的才走上前去喝,但眼睛总 是斜睨着周围的举动,一旦她从旁边出现我就退后长毛耸立冲她嗷呜嗷呜的叫。 奇怪的是她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知趣的走开。 十 小兰的母亲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我刚来的样子肯定吓坏了她,她坚持小兰将我 扔掉。小兰用沉默来表示抗议。 她的母亲对她的态度很不好,跟我的母亲、茜蒂的母亲对我的态度有着千差万 别。 我并不知道她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里却稍微起了一点不平的涟漪。 从我到这个家来她母亲就拒绝我到房屋里,我一直都住在院子南边的小木屋里。 这些天看见小兰跑进跑出的为我忙忙碌碌我竟然没有再动逃跑的心思。也可能 是我没有地方可去,也就渐渐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当然如果小兰没有这么对我,我 也早就不辞而别了。 但我并没有和她有亲近的意思,除了我不再躲着她吃饭依然与她保持着距离。 人类也许都是一样的,他们对我们猫类都可能有着企图,和他们保持距离对我只有 好处。 小兰有时会和我一起坐在木屋里喃喃自语。大多数我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说到动情处她会眼泪汪汪的看着我,我会冲她喵喵两声。 我想她一定有伤心的事情,但我并不想知道,我也没有能力去帮助她,她心情 不好的时候我也会不太高兴,那种感觉怪怪的。 春天有一场大雨下的很大。 我一个人在屋里趴着。木屋在风雨中显得弱不禁风摇摇欲坠,有几处开始漏雨。 我听到屋顶瓦片被风揭起掉到地上碎裂的声音,还有外面树枝折断的喀嚓声, 一惊一诧的特别吓人。 哐得一声木门被风撞开,一关一合的发出巨响,好象随时都能出现一个巨人将 我撕裂。 我惊恐的瞪着双眼瑟瑟发抖。 我喵呜的叫,想要驱走恐惧,但它依然象跗骨之蛆一般缠住了我,我喊叫,希 望有人能听见,但总被外面的各种声音压住,这时的我很希望有人能在身边陪着。 我想到了母亲,想到了茜蒂妈妈,但更想的竟然是小兰。 我在摇曳中期待着小兰的出现就象沙漠中的鸭子渴望着水塘。 我听到争吵声在院中响起,那是小兰和她母亲的声音。 我触电似的跳起向门口冲去。 大雨中站着的是小兰,她的母亲正站在门口和她争论着什么。 听了好久才知道她们争论的是我。 小兰希望我也能到房间里去,因为木屋漏雨而且寒冷。但她的母亲就是不同意。 她们象是已经吵了很久,话题已经慢慢转移到了个人攻击。 幽暗的灯光并不能阻止我看见小兰脸上的泪痕。她一定受了母亲的很多委屈。 “就算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也不用这么折磨我呀,我也是个人。” “是人你怎么不考上个大学给我看看,哼,你吃我的,穿我的还说折磨你”女 人越说越激动,“我白白供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操,还有脸说,我要是你我就不 会再回这个家,样子多拘似的” 小兰脸憋得通红,“我吃的是我爸的,又不是你的” “就你爸那窝囊相,还不是靠我在支撑这个家,跟了他我算是瞎了眼了” 小兰哭着跑进木屋。 我忽然觉得她很可怜,跟我的境遇有些相似,可能还要惨些,这让我找到一种 同病相怜的味道。 我上前走到她身边发现她没有注意到我,于是跳上板凳再跳上桌子。 我朝她叫了两声她依然没有反应还在小声哭。 我希望能够安慰她,用母亲安慰我的方式对她。 我轻轻的舔了她的脸颊,泪水涩而甜。 她察觉到了,抬起头。 我冲她喵喵叫,然后又上前舔她的脸。 她笑了。 脸上依然挂着泪珠。 那种破涕为笑的画面出现在女孩子身上非常动人,我尽管是只猫也喜欢这种场 面。 她轻轻的搂住我,脸贴在我的额头上,微温的泪水顺着我的睫毛划落。 我的矜持彻底融化在她晶莹的泪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