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爱 我认识他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那天正是我穿着红色旗袍成为别人新娘的日子。 我以为天下的人都像我的父母那样经过介绍顺理成章地成为夫妻,然后生儿育 女小吵小闹过日子。 我从小就不爱说话,也没什么主见,性格很沉静,就是别人眼里标准的贤妻良 母型。 我中专毕业分在机关里工作,生活圈子很小,根本没有结识异性的机会,转眼 已过了25岁生日。这时候,爸妈见我总是不出声不吭气的,便暗暗为我着急。 我们这地方小,女孩过了25岁还没嫁人的话就会遭人非议。于是家里便大张旗 鼓帮我找对象,我的丈夫曾胜南就是他们托人介绍的结果。他的父亲是某局局长, 母亲也是妇联干部。而他虽然还只是当了个处长,但前途似乎也是一片光明灿烂。 总之他的家境和外表颇让我家里人满意。而我呢?说实在的,除了跟他单独吃过一 餐饭看过一场电影之外,似乎再没别的印象。 曾胜南对这事儿好象比较热心,三天两头以准女婿身份往我家跑。他和我爸不 知聊什么聊得那么热乎,总是十一点之后才走。我七点钟把碗洗完就将自己关在屋 里看书,似乎要嫁人的不是我。我爸催着我去见他家里人,生怕一个不小心,这个 金龟婿就会跑掉。 其实我很羡慕小说里那种缠绵的爱情故事,不过我想,现实毕竟是现实,什么 所谓的" 怦然心动" 都是作家写出来的,有多少家庭是经历过这样的情节结合而成 的呢? 最终我还是去见了他的父母,接下来就不关我的事了。他们竟然都不需要问我 愿不愿意接受这门婚事就已经在作婚礼前的准备工作。我们家觉得好象捡了天大的 便宜,所以不用问我;他们家觉得我是有福气才能攀上这株高枝,所以也不用问我。 我问我自己,你愿意吗?答案竟是不知道,或者是我根本不敢去想。 婚礼那天很热闹,并且排场极大。我妈说你看别人都羡慕着你呢,这可是你前 辈子修来的福!我明白妈妈是为我着想,可我就是高兴不起来,全然没有新娘子该 有的幸福笑意。 我当时穿着红色旗袍,胸前别着一朵证明新娘身份的小红花,头发被精致地挽 在脑后。就这样嫁了吗?我内心一阵慌乱。我很厌烦他们在官场中的那种习气,听 起来就觉得特虚伪。 我想一个人回更衣室休息,忽然听到有人说:" 新娘子,你的花掉了。" 我低 头一看,果然胸前的红花在匆忙中掉在了地上。我从那人手中接过红花,道了谢便 匆匆走掉。 我们婚后住在曾胜南父母家里,因为新房子还在修建当中。我这人本来就爱做 家务,话又少,所以摩擦也不是很大。只是时间一久,我觉得我不像他们家的媳妇, 可能当保姆更来得贴切。我跟曾胜南之间总像缺少点什么似的,我想问题可能出在 我身上,可是我并没有设法去改变这种状况。其实我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 看不起他对待上级的阿谀奉承,更厌恶他对待下级那种装模作样冷冰冰的面孔。 我开始把大量的时间花在写文章上面,并以" 素素" 这个笔名投向各个编辑部。 也许运气比较好的缘故,我的文章陆续被采用。当然,还要感谢一个叫卓鹏的编辑, 从一开始他就一直不断给我鼓励。我们通信、打电话,谈文学,谈对生活的看法, 甚至谈到对婚姻的理解。很奇怪,每次我跟他总有说不完的话,这并不像平时沉默 少语的我。不知不觉中,有一些微妙的东西在我们之间滋长,让我每每想起时会有 很温暖的感觉,相信这世界还有人在关心我理解我,那是一种超越了男女间情爱的 高尚情感。这应该不能算作是出轨吧。 有一天,卓鹏打电话说要到我们这儿来出差,我说我去接你吧。他说不用,你 们那儿我去过,挺熟的,咱俩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就行。我们订好了时间和地点,那 天晚上我竟然失眠了。我想了很多种开场白,也想了很多个话题,因为我怕到时候 见了面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终于挨到了约定时间,我按着说好的地方先到了。趁他 还没来之前,我拿出镜子像一个初恋的少女般东照照西瞧瞧。可是我的内心深处有 一个声音在提醒我已没有享受这种感觉的资格,我颓然所失,迅速把口红擦掉。 卓鹏来的时候,我凭直觉一眼就将他认出,甚至觉得他有些面熟。而他更是惊 诧,忽然叫了声" 新娘子" ,这一声唤醒了我几乎已失去的记忆。呵,原来他就是 帮我捡花的那位先生。我昨夜设计的那些开场白全派不上用场,谁会想到那么巧? 我在家里时话更少了,对于他们聊的那些话题,我完全不感兴趣。无非是谁又 升迁啦,谁送礼送得多啦,诸如此类。不过好在我们的新房已落成,这就要搬迁了。 曾胜南对于我发表文章的事,一直持不屑的态度。他认为如果实在闲得无聊就 生个孩子来带,免得整天不知所措。我以沉默来表示我的抗议,或者说我想起这事 儿就觉得害怕。 是我内心深处还在期盼着生活能有所改变,还是别的原因?我不敢作任何理性 分析。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真不假。我的婚姻走到这一步,大部分原因 还是来自于我。当初若不是我的沉默,谁又能逼着我出嫁呢?为结婚而结婚,这已 经为婚姻埋下了地雷,只要燃起任何一处导火线,皆是两败俱伤的结果。我盼望着 它发生,又害怕它发生。于是我将那种勇敢走出围城的情绪注入到我小说主人公身 上,为他们哭而哭,为他们笑而笑。很多读者写信来说我肯定是位极有个性的作家, 才会将人物塑造得如此成功。我看过之后竟有欲哭无泪的感觉。 卓鹏来这儿" 出差" 的机会似乎更多了,他虽然什么话都未曾说,但我知道有 些东西已经在起变化。就算他在上海,他也会时常打电话到我办公室。即使我们不 说话,只要感觉到对方在电话那一端就已足够。我终于了解了什么是爱情,虽然我 已没有恋爱的资格,可这还是让我热泪盈眶,久久不能平息。这份情感越是甜蜜, 我越是痛苦。尤其是曾胜南的母亲以那种干部口吻跟我说胜南是独子,你总不该让 我们曾家绝后吧。我的心更是一如针刺。 有一天曾胜南有官宴不回来吃饭,只我独自在家。卓鹏打电话说他刚下车,叫 我出去一块儿用晚餐。我隐约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去了。这 时候天已微黑,在我刚出宿舍院的大铁门,就看见他站在暮色中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然后他向我奔来,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我闻着他特有的男人气息,心想熟人看见就 看见吧,有这样一回就算我死了都愿意。我缩在他宽阔的怀里,重新诠释着生命的 怦然心动。我们找了个地方吃饭,两个人一直都没说话。他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话就 是" 离婚吧" ,我只怔了一怔,点点头,好象这事儿我们已预谋了许久。因为有了 这样的目标,我怕节外生枝,便不让他送我回去。 临别时他说:" 我们还有一段很艰难的路程要走,你一定要坚强,不管发生什 么事儿,我都会守在你身边,只求你别退缩。" 他太了解我是如此没有主见的女人, 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 我回家路过结婚的那个饭店时,看了好一会儿。就是在这个地方,我嫁了我不 爱的人;也是在这个地方,为我和我爱的人埋下了相爱的伏笔。正思潮翻滚,就见 曾胜南搂着个浓妆女子出来,他看见我愣住了。我装作不认识走掉,我心里竟是出 乎意料的平静和安详,充盈着甜蜜和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我问我自己,如果不是因 为卓鹏,你会这样吗?答案是肯定的。原来我对丈夫的感觉淡漠到如此地步!曾胜 南给了我很多解释,未了说:" 你放心,我那只是逢场作戏,我决不会丢下你不管 的。" 他把我的沉默看作是害怕和妥协,他居然以为我怕他抛弃我!我们这段错误 的婚姻是该结束了,从来没有一刻我象这般坚决过。 当我把离婚申请书递到他手里时,地雷终于被引爆,并牵连了一连串反应。首 先是曾胜南的难以置信和咆哮;然后是双方父母的激烈反对,他母亲说我们可是有 头有脸的人家,容得你想嫁就嫁想离就离?我妈说你是不是疯了,以后还要不要见 人哪?我爸说不打消这念头你以后就不是我女儿! 曾胜南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包括我单位的领导来作我的思想工作,软的硬的无 所不用其极。在这场战争中,我像一个英勇的女战士固守着阵地,不管多艰难也决 不投降。我租了房子搬出来住,既然要打持久战,那就打吧,我表现出从未有过的 坚强与固执。 我让卓鹏不要再过来,否则会使事情演变得更糟。他说别忘了他永远都会站在 我身边支持我给我勇气,实在不行工作都可以不要,他会养我的,我的泪一下子就 流下来了。我想就算付出再大代价也值得。 我听说曾胜南已在跟某厅长离异的女儿交往,那么事情该有个了断了吧?果然 曾胜南来找我了。我用很温和的语气向他表明态度,房子我可以不要,财产我也可 以不要,只要你签个字就行。曾胜南问我是不是有了别的男人,我没回答。他说那 好吧,离就离。这可能是我们夫妻几年来最长的一次谈话,谈话的主题竟是离婚。 我辞掉了工作,决定到上海去。 卓鹏来接我,他将我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说要一辈子这样牵着我走。我点点头, 泣不成声。有什么滑下脸庞?那是我幸福的泪水。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