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歌手 作者:刘荣 在我的感觉里,歌手是大学校园里一群另类而活泼的孩子。 最初的印象来自一个月色很好的夜晚,某座教学大楼的一角,路灯泛着昏昏迷 迷的光亮,旁边是几株艳艳开放着的芭蕉美人,两个衣裳不齐、双眼迷蒙的青年男 子拨动着木吉他,低吟浅唱,从凌晨抵达黎明。他们的歌唱荡漾着迷雾一样的感伤、 颓丧和怀念情绪,恋恋的像一个个了无希望的明天轻轻打在彼此脸上。 另类的孩子常把头发染得金黄发亮,或者干脆让天庭之上如盐碱化严重的土地, 不生寸草。 他们穿色彩艳丽或是看起来历史悠远显得"残破"的外衣;他们偶尔放纵地抽烟、 喝酒、劲舞,精力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们走到酒吧逼仄的前台,吞噬着麦克 风、 歇斯底里地吼叫,渴望被灯光侧面的人热泪盈眶地接受,而总有歌手被缺失" 品位"的看客驱逐, 说他们的歌唱有点自恋、幻想太多--此时不醉更待何时?人们 已经习惯酒吧歌手撒播慢性毒药一般的唱法。心血来潮时,他们也在立交桥底自弹 自唱娱乐路人,而人们多误会他们为落魄的年轻乞丐--引得富于怜悯之心的女孩儿 毫不犹豫地投出手中的零钱;而我也见过一个歌手,在黄昏收起吉他,把自己盛钱 的帽子倒扣到了旁边一个老乞丐的帽子上。 生物系四年级学生"光头"是我相识三年并且有所交往的一个校园歌手。在一些 白天迟迟不愿降临的晚上,我曾做过他身旁一位漫不经心的倾听者。也许因为外型 看来不很和善,多数女生刻意地和他保持一定的空间距离;我靠近他,缘于理解他 的挣扎。他拼命写歌,有适合的机会都拿出去唱,1998年12月的一个下午,中山图 书馆门前广场,阳光正烈,人们为活动忙碌着,只有他怀抱吉他恹恹地躲在一个嘈 杂的角落,为女诗人马莉和她六年级的男孩动情歌唱。像一双脚渴望找到适合自己 的鞋子一样,"光头"渴望结识一些可以把他"包装"成一匹"黑马"闯入歌坛的前辈。 虽然徘徊在贫困的边缘,唱得又够不上"好",他还是想出自己的唱片,并且拿出吃 饭的一部分钱先草草灌了一张碟子传给人听。 在我的了解范围里,"光头"面对爱情经常恋恋地绝望着,他最好听的歌《红红 的豆豆》创作灵感来源于遥远北方爱情的幻灭。离校前一个月,为找工作碰得焦头 烂额,他和别的几个歌手还是坚持在课室里开最后一场"演唱会"--过往的几年里, 他曾是一些校园民谣夜的主角。 那天晚上,他回来找我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今晚唱得太糟了, 该来的没有来,不想认识的倒是来了一大堆。"友人告诉我,他 一再延长了结束的时间,而他要等的女主角到底没有来。 白天,校园歌手像懒猫一样蜷缩在堆满衣物和歌谱的床上,一动不动。像诗人 一样,他们是一种穿越黑夜的动物,或是必须在贫瘠而满布忧伤的土地上生长的植 物。在月光下,他们倾情演绎,声音偶尔重复了别人的声音,这令我做听众时有某 种脱帽的冲动--但我往往抑制住了自己,因为我目睹着如许向上的力量。在模仿的 背后,他们伤痕累累泪花盈盈,个性的锋芒闪闪发亮如清晨草上的芨芨露珠。 校园歌手以歌唱作为表达自我的唯一姿态。他们是我在大学校园里所见的像纯 情少女保卫自己的首都一样坚守梦想家园的一群。他们的离去总勾引出别的人那么 丝丝缕缕的怀念。有人说,我要离开这座只有烦恼没有忧郁的城市了,回到多年前 出发的故乡,虽然那样的地方让我感到无望,但我必须回去;就像从前我在那样平 静的生活里要努力挣扎着出来一样。 这或许又真的要成为他们离开校园后可以想象的未来。在那个晚上,我突然醒 悟了:理想从来如此根深蒂固,又那么不堪一击。校园中一群喃喃自语的人抵抗着 来自生病城市的喧嚣和绝望情绪,他们祈望用声音唤醒自己和别人内心深处的阳光, 哪怕是稀薄的一缕。他们咀嚼着畸态爱情的远离和真爱的回归,歌声忠贞得如千年 以前哪位殉节的烈女;然后,还是要回归出发的地方,那里贫穷、节奏缓慢,但总 让人感到无比的幸福和安宁。这样的抗拒结局悄无声息、富于悲剧色彩,窥视其中 又不由感染上许多美丽而热烈的情绪。 某个夜晚,我想说,最初的梦或许是一场病态而距离辽远的记忆,而内心的风 暴依然刮起。 我仿佛顾影自怜,其实是与他们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