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脸能贴上诗歌的膏药? 这些年,"老军医"一类的印刷粗糙的小广告,在城市中可谓蔓草一般疯长不休。 新千年过了一年又有一年,它们还是在电线杆、电话亭、公共汽车站,一切视野所 及的地方继续安营扎寨,让都市人的目光从最初的不安到习惯的呆滞。我曾经想, 假如高雅的艺术品取代了"老军医"的"广告位",城市生活会沾染上怎样一种味道? 我不过胡思乱想,居然也就有人这么做了。 世纪之交的一段时间,诗人世宾和他的朋友一直在做一个"诗歌'污染'城市"的 "行为艺术":在夜色遮掩下,像老鼠一般出没,把印刷成巴掌大小、颜色各异的诗 歌传单贴到广州的许多角落。 世宾说,要用最优秀的诗歌"污染"掉这座城市,给麻木已久的城市生活重重一 击。他自己掏钱印刷了几十万张诗歌传单,发动几个诗人朋友和广州几所高校的学 生朋友参与进来。学生们最先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张贴、派送、抛撒,先"污染"了 学校内外。最为张扬的,要算华师美术系的几个学生,他们在街头卖过画,可以旁 若无人地在公共场所做自己的事情。在购书中心前的人行隧道,他们把传单拼成一 列大字:我们是害虫,虫来了,没人理。如此架势,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眼球。一些 年轻职员说有意思,有空他们都愿意帮忙来贴。学生们离开时,也终于有老人爆发 出来:害虫走了!后来,他们还把一部警车尾灯给贴了;不过,警察一直没有出现, 这让他们感到一点莫名的失落。 这个圆头圆脑的潮州汉子说,因为热爱,他才以这样的行动对城市生活秩序提 出批评。诗人渴望提醒人们:在追求物欲的同时,请努力挽留住属于自身灵魂的一 面。 世宾说自己准备了挨骂的脑袋,不过也早就习惯了市民的沉默。一天晚上,在 体育中心前的人行隧道上,诗人们持续进行了几轮"污染"行动。到底有市民不再沉 默了,怒气冲冲地过来谴责他们的行为和乱贴性病广告并无二样。世宾则不温不火 地回答:"欢迎你去投诉!"保安见此大惊小怪,先是手忙脚乱去撕传单,弄得沾了 一手新鲜的糨糊;觉得两只手无济于事的时候,又跑去找警察了。让世宾感到宽慰 的是,一个名叫张帆的街头画家,才描了一眼他们贴得东倒西歪的诗歌传单,立马 停下手上的活计,抢身揭下许多张湿漉漉的纸片。他说,上面的文字让他心中一动, 要带回去慢慢看。 世纪之夜。11点后,诗人们告别家人或女友,从广州大道中贴到农林下路。凌 晨2点,在羊城晚报社门口,跟踪已久的一群人民警察围了上来,查他们的身份证。 世宾在怀里摸来摸去,最后掏出一个作协会员证。警察疑惑地喃喃自语:现在什么 都有假的,这个不会是假的吧?后来,还是网开一面了,留下的警告是:马上离开 我们东山区! 对公共环境造成实际的污染,也就是导致部分市民反感的原因,作为始作俑者 的世宾也意识到了,然而他不断强调"诗歌污染"体现着反讽和批判色彩。他们"污染 "城市的行为还未结束,市民不跳起来,就绝不罢休。行为艺术要进一步扩展到全国 各大城市,让所有温文尔雅的城市人见到他就像假货见到王海。 一所高校的现场,温和些许的派送方式受到了欢迎。中午,饭堂门口,大学生 们蜂拥而上,不多时就把几千份诗歌传单"抢"了个精光;一位中文系的退休教授也 戴上老花镜,把所有作品拿了一份。当我把情形告诉世宾的时候,他却不赞同这样 的温和。他说城市人是懒惰的,或者麻木。用诗歌污染他们的环境,贴到他们的痛 处,他们才会跳起来,看一看,骂一骂。他不可能温文尔雅,这般行动必将受到一 些人的谴责,官方的维护部门甚至会把他找去"谈话"、甚至罚款,他已经准备好了。 参加"污染"行动的其他广州诗人,黄礼孩是其中的一个。他并不为自己的诗歌 被贴到性病广告上去而感到尴尬。世宾开初提出"诗歌污染"这一想法后,他便兴奋 不已。他说,新世纪的钟声敲响的那一刻,他和世宾、东荡子、浪子等人在农林下 路张贴,在夜色下,想想,这是一条奔涌着诗歌河流的街道,充满了生活的诗意。 一些参与"污染"活动的大学生则显得收敛、甚至困惑了一些。如金融高专的女 孩们,她们还无法像世宾那样去理解行动大义所在,只敢抱着一把诗歌传单,羞羞 怯怯地站到学校附近的市场门口,去邂逅市民一瞥而过的奇怪或不屑的眼神。 回响 皮道坚(批评家): 在商业文化包围中,诗人们要表达对诗歌的理想显得无可奈何。人需要诗意地 生存,而在现实中,又总是被物质欲望所左右。 眼下的美术界,一些人通过自残、用人的尸体来搞行为艺术,真可谓走火入魔 了。比较而言,广州这一群诗人显得多么可爱和天真,是纯粹的行为艺术家。他们 的行动闪现着理想主义的光辉。 杨克(诗人) 在商业化背景下传达诗歌的声音,反抗平面化的生活,作为个人行为艺术是没 有什么问题的。不过,这么做可能引起城市居民的反感。台北在公交车、上海在地 铁上传播诗歌,虽然带有一点政府行为,但还是比较深入人心的。 马莉(诗人) 这表明诗歌在行动,很难得。但这只是一种行为,还构不成艺术。 污染都是不好的。诗歌如果以污染的形式出现,可能会更加败坏它的形象。因 为一个不喜欢诗歌的人(或城市、国家),诗人硬要采取一种革命行动,强制性地 让大众接受并且喜欢诗歌,可能会适得其反。如果只把这种行为理解为短期地"亵渎 "一下这座冷硬的城市,倒也无妨。 江衡(画家) 作者采用"诗歌"为艺术行为的一部分,已消解了诗歌本身的涵义。为了使它上 升为一种公共性的文化问题,作者借用了生活中所熟悉的遍布于城市各个角落的有 或没有牌照的"老军医"、"性病"招贴形式,使行为本身日常化,引起公众共鸣。 马策(江西诗人) 世宾的举措让我感到梦回唐朝了,其中蕴涵着巨大的隐喻。我理解他的良苦用 心,这样介入城市生活,目的在于重构它的秩序,让诗意在平庸的生活中凸现出来。 这种雅暴力不合作运动,是诗人的自我疗伤,是夜莺在属于它的时代歌唱。 安琪(福建诗人) 我跟商州的诗人们说起这事,他们都感到振奋。据我了解,这是国内第一个有 关诗歌的行为艺术,这样强行介入都市生活意义非同小可。 行为艺术有它的不可模仿和不可取代性,它的影响也重在瞬间效应。在全国推 广并不现实,弄不好要变成做戏;而且还要考虑环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