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长亭雨战 葛鸿轻声的道:“还好南宫师兄在‘岚园’,要不方才非得找世伯来不可…可 柔平日温和可人,想不到竟敢做这种事。” 秦如意轻叹道:“她对师兄一往情深,不忍见他身处险境,也是情有可原…” “林师兄将来是你的夫婿,她这样痴缠着师兄,实在有不成体统。” “他们青梅竹马,怎好苛责她?” “他们是自小相识,可不是一对恋人!林师兄对她关心照顾,是她的福气,不 过两人身分悬殊,强求不得,她若是痴心妄想,可就自寻烦恼了。” 葛鸿这麽说,秦如意也知是实情。终身大事是父母之命,不是单由喜不喜欢来 做决定。这些年来可柔总看不破,大家怜她痴心也不好明说,可是这次闯下大祸, 庄里的人再不会任她跟着师兄。看来久留此地终究不妥,不如回到“神术门”,好 早些断了她的情根。 “如意,我看还是回去吧。你向师兄说一声,我让他们收拾收拾,在庄外备车 等你。” 屋内的人已沉睡,清雅的面容带着些许倦意。 秦如意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有些自责:“师兄伤势未愈,我也太过大意了。这 些天顾着几个人毒伤,竟把师兄冷落一旁。若不是葛师兄在此,及时化解了毒性, 这‘七巧丹’发作起来,恐怕真会出事情。” 秦如意怜他伤上加伤,触动了心中柔情。看他额上频冒冷汗,忍不住取出锦帕, 为他拭去。两人相识多年,却从没仔细端详过。眼前面色苍白、眉头微皱的青年, 可就是一呼百诺的林清月吗? 乍看之下,竟有些像程风……她脸颊一热,心中微惊,脑中全是纷乱的思绪! 庄里的人个个都开朗热忱、豪迈不羁,从没见过像程风这样的人。或许是“江 石镇”的事让他沉默,或许是无家可归令他孤独。总之和庄里的人比起来,他的举 止言行都显得与众不同。独自一人的时候,彷佛天边般遥远,可是和他说起话来, 又像知心般安静的聆听。他有颗观察入微,善体人意的心,常由细处感受到淡淡的 暖意。 想到这里,她唇边勾起新月,温馨的感受涌进心中,绽放起甜美的笑容…她沉 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痴痴的想了一阵。才回过神来,就见林清月一双清澄的眼睛正 看着她。桃花玉面近在咫尺,秦如意惊呼之下连退了几步! 也不知林清月醒了多久?怎会在顾着师兄时又想起程风?她又惊又羞,粉脸生 霞,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平日这师妹文静守礼,端庄秀丽,难得看见她惊惶失措的一面。林清月见她这 模样,忍不住含笑道:“我现在的样子很可怕吗?” “不是…只是没注意你醒了。” “找我有事?” “我们要回‘神术门’,葛师兄要我和你说一声…” “原来是葛兄要你来的……”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失望道:“回去也好,只是现 在不比从前,路上要小心些。” “知道了,多谢师兄。” 秦如意神色慌张,不安的低着头。林清月愈看她,愈是心虚的手足无措。 “师妹,你…有心事?” “没有!那有心事?……你别乱猜。” 林清月打量着她,害得她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明知他瞧不出什麽端倪,还是 羞得脸颊发烫。 从小,长辈就将他们视为一对。“百月庄”里的人,个个都当秦如意是庄里的 人。正因为这层关系,两人反而颇为生分。为了恪守礼教,客气的有时近乎冷淡。 可能因为他重伤,师妹才一反常态,单独来见他,看她又羞又窘的模样,林清月心 中倒觉得温暖可亲。 “我的伤没有大碍,你不用耽心。” 林清月当她为了伤势烦恼,秦如意不免心中有些愧意。 “师兄,我……你,你要好好保重。” “会的…快去吧,晚了不好赶路。” 离开“岚园”,秦如意心事重重。 “照心湖”清风送爽,却吹不开满怀不安。 “照心湖”是庄内第一大湖,烟波如织,十分的!”阔。东西九曲桥连接着湖 中的“静心阁”,而南北则有典雅的“北峰”“南海”两亭对望。 “静心阁”被湖水环绕,平日少有人来,秦如意想找个地方静一静,自然而然 的向九曲桥上行去。她只顾想着心事,根本没留意周遭事物,待进了水阁中,才发 现甘明泉和可柔也在水阁一角。 可柔大概是累了,竟靠在甘明泉的肩上睡去。长长的睫毛上隐挂着珠泪,含愁 的脸上却泛起一抹笑容。 甘明泉心中甜丝丝的,一动也不敢动。他深怕吵醒了可柔,只好面色尴尬看着 秦如意。 二人如此亲密,秦如意忍不住闪过一丝讶异的神色?既已闯入,总不能视若无 赌的再退回来!她急中生智,前行低声唤道:“可柔醒醒,我们要回去了。” 她连唤了几声,可柔才由睡梦里醒来。一见自己和甘明泉靠得这麽近,她低呼 起身道:“甘大哥,不好意思…不知怎麽就睡着了,真是太失礼啦。” 甘明泉的红着脸道:“没有关系,哦…秦姑娘,我们要去那里?” “回‘神术门’。” “这麽快!不是明日吗?” “庄里要布局备战,你们也需要个地方安静养伤,留在这里只会防碍他们,还 是早些回去吧。” 可柔依依不舍的道:“可是林师兄的伤……” 秦如意道:“师兄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何况葛师兄会照顾他……走吧,马 车早已备妥,大家都在等我们。” 叁人各怀心事,穿过了花园过厅,小门旁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陆行书和“秋 雨堂”等六人正在等候他们。 陆行书道:“秦师妹,大师兄要我护送你们回去。” “不用麻烦了,你还是留下来照顾师兄,让‘秋雨堂’的人送我们回去就好了。 ” 陆行书心中想道:“就是有‘秋雨堂’的人在,大师兄才不放心呢!锺山对大 师兄敬若神明,若是不派人跟随着,还不定会生出什麽事端。” “秋雨堂”是“百月庄”的四堂之一……“春风堂”善机关水战:堂主为李亦 真、“夏日堂”精暗器弓箭:堂主为吴江、“秋雨堂”娴兵马阵法:堂主为锺山、 “冬山堂”谙破坏狙击:堂主为黄石江。 四堂乃南宫擎一手所建,分别以青、赤、黄、白四色玉令掌控。近年来庄中事 务由林清月打理,四色玉令也由他管理。 林清月为人公正宽厚,四堂弟子无不爱戴,尤其叁年前在旗山与“意剑门”的 一场争斗中,林清月在敌人重重包围中救出了锺山,从此这“秋雨堂”堂主就心悦 臣服,忠心耿耿。 陆行书道:“不行……‘神风教”的人神出鬼没,手段又卑鄙,小心驶得万年 船,还是防着些好。” “那…麻烦陆师兄了。” “还跟我客气什麽,走吧。” 秦如意叁人上了马车,一行人立刻启程往“神术门”而去。 程风和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在内,诗情画意则位在中央,而秦如意叁人晚来, 因此坐在外面的位置。 车厢宽敞舒适,虽然坐了七个人,仍不显得拥挤。只是此次离庄颇不光彩,众 人心情不佳,空气似乎就沉闷了些。 车马行走了个把时辰,竟无人开口说话。可柔觉得气闷,不由得伸手将车窗的 布帘掀了一角,那知才一卷帘,就见锺山冷冷的目光横了过来!可柔一吓之下立刻 缩手,脸色不由得十分不自然。 “怎麽啦,可柔?”甘明泉好奇的问道,一面也想伸手卷起布帘来看看。 可柔连忙阻止道:“没事,只是觉得有些头晕。” “你不舒服?那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不必了,甘大哥。” “别逞强…”他不顾可柔反对,立刻掀开布帘道:“陆大哥,可柔不大舒服, 我们歇息一下好吗?” “可柔不舒服?…”陆行书望了望天色道:“嗯…乌云密布,说不定会下场大 雨……好吧,前面就是‘落梅镇’,大伙休息一下吧。” 锺山哼道:“一点路就不舒服,可真娇贵啊…” “不如叁、五里就停歇一会儿。”“还是找个人伺候一下!”“你不想活啦, 不怕人家赏你些毒药尝尝…”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冷嘲热讽,陆行书连忙阻道:“够啦,别胡言乱语!” 秦如意道:“陆师兄,还是赶路吧……可柔你忍耐些,路程不远,很快就到啦。 ” “秋水堂”的人面色不善,众人也不想生事。 赶了一阵路,忽然响起了闷雷声。沉匐匐的空气旋起了阵风,豆大的雨点转眼 就席卷而来!这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雨打得人无处躲避,锺山向陆行书喊道: “叁爷,前面有个亭子,我们过去避雨吧…” 倚山而建的红柱凉亭,石桌木椅布置的颇为清爽。陆行书等人赶到凉亭之外, 只见七、八个人已在亭内避雨。 一老一少坐在石桌旁饮酒,两个灰衣人静悄悄的立在身后。几个劲装汉子站在 亭口,像是门神似的挡在石阶之上。 锺山率先下马道:“真是的,怎麽忽然下这麽大的雨?” 六人拍着雨水拾阶而上,那几个汉子伸手一拦道:“没看到有人吗?” “这里这麽宽敞,够我们一起避雨吧。” “我家主人不习惯和闲杂人等在一起,你们还是走吧。” “笑话,这亭子是你家的啊?我们就是要避雨,不习惯可以走啊。” 陆行书也到了亭前,见几人拦住了去路,不由得有些不耐的道:“雨这麽大, 谁也无法赶路,都是出外的人,那有这麽些讲究?” 锺山开口道:“别和他们噜苏啦,弟兄们,进去避雨吧。” 他手上使劲一推,忽觉眼前人影微闪,登时推了个空。锺山旋身发劲,强烈的 力道如波浪般向外荡去,那二个汉子尚未攻近锺山的身边,就被这股力道一震,脚 步不稳的连退了几步,竟被逼到了凉亭之外。 众人口里喝了声彩道:“堂主好样的…你们这些目中无人的家伙,知道什麽是 真功夫了吧。” 锺山笑道:“浑小子们拍什麽马屁,快进来吧!”虽里嘴里骂着,心里其实很 受用,锺山得意的笑着,一面招手让众人进来。 二条灰色的人影无声轻飘,双掌往他背心拍去。 陆行书急喝道:“小心!”长枪疾提,如飞奋起。 想不到几人当中竟有这般高手,若不是陆行书提醒,锺山根本毫无警觉,他勉 力向前一闪,长枪巧妙的侧身穿过,枪影形成眩目的光幕,虚实不定的护住二人。 眼下的一番争斗,早已惊动了马车里的人。甘明泉和可柔向外看去,只觉那灰 衣人竟有些似曾相识!? 可柔咦了一声,甘明泉忽然灵光一闪的道:“小心暗算!” “天外飞雪”是枪法中的厉招,数百朵枪花中,虚虚实实、真假难辨,向来是 阻敌自保的妙招。那知这陆行书引以为傲的招式,竟无阻敌的效果,灰衣人旋身攻 了进来,毫不犹豫就穿破了如织的银网。 陆行书微愣之下不及回枪,右手振开其中一人的攻击,左掌运劲外吐,和另外 那人对了一掌! 甘明泉的话声虽已响起,可惜却慢了一步。陆行书左掌微麻,向外连退了几步。 灰衣人手中暗藏兵刃,差点就刺穿了陆行书的左掌。 锺山见他手上血淋淋泛起黑气,不由得又惊又怒的道:“暗箭伤人还在兵刃下 毒,你们用这种下叁滥的手法,算什麽英雄好汉!” “听到了吗…人家说你不是英雄好汉。” “我只听过成王败寇,却不识得英雄好汉…等下毒性发作,哭爹喊娘的时候, 我们再看看谁是英雄好汉吧。” 不过就是争个避雨的地方,想不到惹来这场祸事。早知道就在“落梅镇”休息 避雨,何必赌气多生事端! 锺山忍着怒气,心不甘情不愿的道:“好啦,凉亭是你们的,我们走就是了, 出气也该出够了,快把解药拿来吧。” “谁说要给你解药的?” “不然你们还要怎样,难道还要杀人吗!” “方才让你们走却不走,如今打扰了主人,只好以死谢罪。” 锺山七窍生烟的道:“那来的混蛋,把人命当成儿戏,报上你的名来,我‘秋 水堂’锺山定要找你算帐。” “原来是‘百月庄’的人,那…就绝不能留下活口…” 甘明泉赶了过来道:“小心些,那二人是‘神风教’的十夺魂!” 他虽没见过十夺魂,可这几日听飞雨说起“江石镇”大战的事,不知不觉有了 印象。那日在“江石镇”里,十夺魂仗着眼盲耳灵,暗藏兵刃偷袭林清月的事,他 也不知听了几遍,可惜方才并未及时想起,陆行书还是中了暗算。 “原来又是你,真是冤家路窄。” 甘明泉寻声望去,见两个人坐在石桌之旁,悠闲的饮着酒。那老者年约五十, 身着文士服装,另一人锦衫华服,嘴角噙着冷笑,竟是上次擒得甘明泉的高立言。 老者慢慢的啜着酒,高立言却冷笑着走了出来。 凉亭中的几人躬身让路,倨傲的面色变得柔顺恭谨。 甘明泉和可柔毒伤未愈,陆行书又中了暗算,除了“秋雨堂”这几个人,其他 人根本毫无用处! “秋雨堂”会的是行军打仗,精的是布阵对战,这高手对招之事,远不及其他 弟子娴熟。高立言非等闲之辈,十夺魂武功又诡异的很,甘明泉心中暗叫不妙,今 日恐难全身而退。 高立言望着马车道:“甘家小子,竟然你在这里,那上次护着你的小姑娘,应 该在马车上罗?” 甘明泉神色一变,高立言哈哈大笑道:“看来是我的就跑不掉!我先和美人叙 叙旧,你们把那小子给我抓起来。” 想到蜜糖似的可柔,高立言喜上眉梢,乐不可支。十夺魂如影随形的缠住“秋 水堂”的人,只急得甘明泉像热锅上的蚂蚁。 银枪忽如闪电般穿了过来,陆行书哼道:“想要宝物和美人,你还要过我这一 关!” 枪似游龙,陆行书瞬间便封住了叁方去路! 高立言摇头一笑,不把这受伤的大汉看在眼里。他右掌轻切,卷起扑面旋风, 左手如刀往枪身一拍道:“还不撤手…” 陆行书右手一缠一松,银枪竟似活了般疾转了起来。高立言的掌风蓦然消散, 强大的吸力将他往旁边硬扯了几步。长枪更急,挟着正反旋流步步逼进,东拉西扯 的力量使他每招都失去准头,像是一叶扁舟在浪里颠簸。 高立言太过轻敌,失了先机。陆行书的枪法如长江倒悬,源源不绝的直逼而来, 他一面闪躲凌厉的攻势,一面咬牙的道:“枪法如此精妙,你是‘撼天银枪’陆行 书?南宫擎的徒弟还不错嘛,受了伤还如此神勇!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要是毒 性蔓延开来,就是华佗再世,怕也救不了你。” 陆行书何尝不知,可是眼前也只能苦撑下去! 要不是一上来就受敌暗算,也不会陷入危机当中。左掌的伤口又麻又痒,僵硬 的感觉慢慢散开。这药性不疼不痛,却令人昏昏沉沉的想要安睡。 眼下的敌人就难以应付,还有个莫测高深的老者尚未出手,如果不能快些战胜 高立言,就连半点胜算也没有。 枪法运行如风,冷汗却如下雨般的不停滴落。锺山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可是使 尽全力,就走不出十夺魂的包围…… 眼前的人影愈来愈模糊,高立言的举手投足,都像隔了层雾似的看不清。无论 他如何努力,睡意却阵阵袭来难以抵挡。 高立言冷笑声传入耳中,他的枪法散乱、气息浮动。忽然一股巨力锤中胸前, 银枪被敌人使劲夺去。 剧痛之下神智一清,银枪寒光正冷冷的对着他的面颊,高立言恶毒的看着他道: “我已经过了这一关,该给点奖励吧?…你敢挡我的路,必然是瞎了狗眼,是取右 眼好呢,还是左眼呢?” 他得意的嘲弄着,银枪在陆行书的眼前晃动…… 一阵劲风卷开马车窗帘,程风苍白而俊雅的脸,隐约出现在车窗之前。他淡寞 的眼神,不经意的望着天空,随着扬起的窗帘,飘向老者的面容。雨已经停歇了, 明朗的清光在他脸上闪动。 那老人的酒杯忽然一颤,几滴水酒滴落在石桌之上! 老人冷然的开口道:“住手!”手中的酒杯一声轻响,化成数十个碎片向外激 射而出。也不见他有何动作,那碎片就如同生了眼般击中了每个人…… 高立言银枪落地,锺山双手酸麻,灰衣人连退数步,其他人则跌坐了一地。 老人步出了凉亭道:“走。” 高立言又惊又怒的道:“爹,为什麽?” 那老人眼光如利刃疾扫,高立言一窒之下不敢再问。眼见胜卷在握,却要白白 放过,高立言恨得直咬牙,无奈的随着老人的身后离去。 生死相斗的血战,忽然就这麽结束了。 众人死里逃生,却面面相觑的不敢置信!…… 甘明泉有些疑惑,看着气定神闲的程风道:“发生了什麽事?” 程风淡然的道:“不知道。” “那…他们怎麽会忽然离开?” 程风忽然看了看天色,迎着轻风微笑道:“因为……雨停了。” 方魁图书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