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榆林夜曲 灯火渐熄,晚上的“神术门”十分安静。 玉轮冉冉,人人都进了梦乡好眠。甘明泉眼望着窗外,竟无半点睡意。 “今夜子时,西园小亭。待君一人,不见不散。” 清秀的字、淡淡的香气,不知是何人所留,令他看了后一直脸红心跳。 孤男寡女,深夜赴会。这等有违礼俗的事情,甘明泉是绝不会做的! 虽然决心不去赴会,可甘明泉却难以成眠……月上中天,风寒露重,冷风一阵 阵送进屋内,他却觉得躁热难眠。 到底是谁留的字条呢? “是文采吗?她总是藉故和我攀谈,似乎含情脉脉……可能是柳娘,早晚嘘寒 问暖,从不间断……总不会是秦姑娘吧!”他想到这里,不由得笑出声来。 自己胡思乱想,都想到那去了。秦姑娘有了林大哥,怎会喜欢上他!不论外貌 家世、才情武功,能和他相比的会有几个。若自己是个姑娘家,只怕也会喜欢他! 想到这儿,可柔的笑貌却忽然跳了出来…甘明泉心中猛震,可柔的一颦一笑, 立刻清晰的浮上了心头。 时而娇俏聪慧,时而孤苦无依,不论何种样貌,早就占据了他的心。夜深露重, 想到可柔独立深宵,形单影只,甘明泉立刻跳了起来:“让人苦苦等候,总是有失 礼数,何不先去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他悄悄推门而出,施展轻功往西园奔去。夜风凉爽的扑面而来,心里却热辣辣 的像有什麽东西在滚动。西园离此不远,今夜行来却特别漫长。这条小径像没有尽 头,奔行了许久,才见到朱色小亭。 夜色暗淡,什麽也看不清楚,只见似乎有个人影,一动不动的坐在亭内。 甘明泉深怕来的太晚,不自觉的足下加快。离那小亭愈近,他的心跳也不由得 加速了起来……清风一阵吹散了云层,月光忽然明亮了起来。亭内的人抬起头来, 竟是那黑衫青年程风! “程风!怎麽会是他?”甘明泉大惊失色,脚下立刻一转一闪,躲到树后, “程风怎麽在此,不会是他约我吧?不不不,那字迹分明是出自女子,看来他是正 巧来此……要是被他发现,传了出去,甘家的颜面何存,这该如何是好?” 甘家礼教甚严,他从没做过什麽逾矩的事情。现在他六神无主,只盼他快快离 开,谁知念头才转,已听见程风的声音道:“什麽人?还不出来。” 心中暗骂程风耳朵这麽灵,他不情不愿的走了出来。 “是你!?”程风惊讶的神色一闪而逝。 “是我。”甘明泉先发制人的道:“你深夜不寐,到这西园小亭来做什麽?” “有人约我来。” “咦?也有人约你来。”甘明泉自觉失言,立刻改口道:“我是说,是谁约你? ” “我只收到字条,倒不知是谁。” 甘明泉心想道:“这可真奇怪!看来有人刻意捉弄,嗯…还好自己没说出来, 否则可丢人现眼了。” “你自己等吧,夜深了,我可要回去啦。” 才一转身,就见诗情画意急忙赶了过来,诗情吁了口气道:“还好你们还没走。 ” 画意笑嘻嘻的道:“我就说不用急嘛。” “还说呢!妆扮这麽久,要是去晚了,又要等一个月……” “要见未来的夫君,当然要好看些。” “是我们要去看他,他又看不见你!” “慢着、慢着。”甘明泉一头雾水的道:“你们两个在说什麽?这到底是怎麽 回事?” 诗情笑道:“我们今晚要去‘榆园’,一起去好不好?” “字条是你们写的。” “是啊、是啊。” “就是要我们陪你们去‘榆园’?” “对啊、对啊。” “诗情、画意!”甘明泉气得七窍生烟,这一晚翻来覆去、东猜西想,害他彻 夜难眠的……居然是这两个丫头。 看着诗情、画意天真的笑脸,简直不知要哭还是要笑。 来到这里几天,也不知让她们骗了多少次。两个丫头像长不大的孩子,古灵精 怪的念头特别多。 程风放开眉头,忍不住笑了出来。 诗情、画意咦道:“程大哥在笑耶!笑起来还真好看…” 程风显然也拿她们没办法,他摇摇头道:“你们…你们…唉,我要回去了。” “别走啊,我告诉你们一个大秘密哦…”诗情神秘兮兮的道:“你知道‘榆园’ 为什麽是门中禁地吗?” 甘明泉没好气的道:“不是说里面的植物多有毒性,所以才不许进去吗。” 画意笑道:“那为什麽只种在‘榆园’,不种在别处呢?” “这我怎麽知道。” “因为啊,那里面有二口灵泉哦。那两个水泉叫做‘水火泉’,相隔不过数十 丈,可是一个水性极寒,另一个却水性极热。就是因为如此特殊,什麽奇花异草, 在那里都能种活,所以才把些独特的药材种在那儿。” “就算这样,也不用叁更半夜叫我们来看吧!” “重要的是,听说在月圆之夜的子时,对着泉水诚心祈求,就可以看见未来的 伴侣……嘻。” “我才不相信呢,你们自己去看好了。” “不行啦,我们会怕。” “你们叁个去吧,我不想去。” “别这样嘛,走啦、走啦。” 禁不起诗情、画意苦苦哀求,两人无可奈何的往“榆园”行去。 两个小姑娘吱吱喳喳的十分兴奋,只一会功夫,“榆园”的围墙就出现在眼前。 她们不会武功,翻不过围墙,甘明泉揽住诗情的右臂,轻轻一蹬,立刻翻进落 进园内。 他才放下诗情,就听见画意的声音道:“看见了吗,就在前面了…穿过这几排 榆林,就可以看到泉水。” 甘明泉微微一怔,发现程风已将画意带了进来,想不到他居然会武,也没听见 他进来的声音! 榆林在望,诗情、画意害怕的道:“甘大哥,你先进去求看看。” 甘明泉没好气的道:“不是你们要来看的吗?” “拜托嘛,你先去看看。你是大英雄,人最好了…” “真拿你们没办法!”甘明泉不满的咕哝着,气鼓鼓的先进了榆林…… “你猜能不能看到啊?” “一定可以,不然就白来了。” “不知他的妻子长的如何?” “那不重要,我们看到的人才重要!”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猜得不亦乐乎。不过盏茶功夫,甘明泉就自榆林走了出来。 他脸上红红的,还带着点傻笑。 诗情、画意忙围上去道:“怎麽样,看到了吗?” 甘明泉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生得漂亮吗?” “嗯。很漂亮…” “哇!那我们快去看。” “我不敢一个人去。” “一个人祈求才行耶!” “不管啦,一起去。” 程风见他只是傻笑,不由得好奇道:“你真的看到了吗?” 甘明泉不好意思的道:“本来我也不信,可是我真的看到她了!……原来姻缘 真是天注定,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对泉祈求,就可以看到未来的伴侣?这种事情,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只是甘明 泉这个模样,倒引起了他的兴趣,到底看见了什麽,让他如此失魂落魄。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诗情、画意哭丧着脸,飞快的跑了回来。 甘明泉问道:“你们两个怎麽啦?” 诗情埋怨的道:“都是你,看什麽看嘛,不知道还比较好。” 画意眼泪直转道:“不管啦,他那麽老…我不要留在这儿,走吧走吧。” 她们拉着甘明泉,急急忙忙就往外走。边走还边听她们道:“我们只看到一个 人,说不定是你要嫁给他。”“说不定是我们二个要嫁给他!”“哇,好可怕。这 一定是假的,不准不准……” 诗情、画意惊惶失惜的拖着甘明泉飞奔而去,竟抛下程风独自在“榆园”。 程风愣了一下,不由得觉得好笑。他自有记忆以来,大概从来没有做过这麽孩 子气的事情。 令人闻之色变的“飞星尊者”,居然和两个小姑娘来看未来的伴侣,这种事要 是传了出去,不知江湖中人会如何惊讶! 月色如水,清幽的歌声忽然飘来: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 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歌声哀而不凄,却有股引人的力量。 程风心中想道:“叁更半夜,是谁在装神弄鬼?哼,你想故弄玄虚,我就看看 有什麽古怪!” 深夜的“榆园”寥无人迹,程风微一提气,轻飘飘的穿了进去。他身形巧若蜻 蜓点水,连月下树影也未动分毫。 澄清的水泉呈现在眼前:一个如寒玉般的隐隐泛着碧光,另一个则雾气飞腾的 如水晶般洁净。 泉水冷热纠缠,飘起纱般的薄雾。在安静的夜林之中,薄雾如活物一样缓缓缠 绕着。在泉水前方几十丈处,隐隐有个女子高坐在横枝之上,她白衣轻扬,低头在 月下梳着长发,寒冷的夜风吹得枝桠沙沙作响,伴着她美绝的歌声在林中回汤。 夜风似乎忽然冷了起来,优美的歌声也显得有些妖异。雾气甚重,远远的看不 真切人影,程风艺高人胆大,也不管她是人是妖、是真人还是幻影,他趁一阵夜风 吹来,又向前靠近了些。 忽然强风吹来,将那女子长发扬了起来。她顺着风势抬头,程风不由得惊咦了 一声……这白衣女子不是别人,竟像是甘明泉的心上人可柔。 程风心中生疑,正想向前看个清楚,幽幽的歌忽然嘎然而止,只听见身后传来 沙哑的声音道:“你是什麽人?为什麽闯进园子里。” 程风回头的瞬间,白衣女子竟已不见。 一个混身脏兮兮,面貌畏缩的中年男子道:“没人告诉你这儿是禁地吗?快点 离开!” 程风疑道:“方才那位,是可柔姑娘吗?” “什麽姑娘?这里就我一个人…去去去,叁更半夜不睡觉,找什麽姑娘,快点 走。” “分明有个白衣女子,坐在前方树上……” “胡说八道,我看你见鬼了!” 程风心中有些着恼,这事倒像他凭空捏造的似的。 他不理会那中年人,迳自往树旁走去,那人神色微变,伸手拦道:“你要去那 里?” “到处看看。” “你私闯禁地,非奸即盗!……快些走,不然我不客气。” “我不怕毒物,你不用这麽紧张。” “管你怕不怕,不许留在这里。” “你想命令别人,也要有这个本事。” 那人显然被激怒了。他的举止态度,从畏畏缩缩变得气势逼人,昏暗的眼神也 变得凌厉无比。 “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没人教训,如今的后生晚辈都不知天高地厚。” 两人话不投机,火爆的气氛一触即发! 冷冷的夜风急卷着飞雾,两人动也不动的衡量着对方。忽然有条人影疾飞而过, 带起呼啸的破风声,那人面色一紧道:“算你好运,我没空理你。” 他舍下程风,追着那条人影而去,程风微一踟躇,决定跟着去看个究竟。 穿过林木,一大片圆形的空地,醒目的呈现眼前。白衣女子双手捂脸,坐在空 地中央,害怕的直发抖。 褐色丝衫在风里轻扬,清瘦的背影如削而立。虽然背对两人不言不语,却有种 说不出的压迫感直逼眼前。 畏缩的中年人哼道:“南宫擎,这里不欢迎你,快点给我滚!” 程风闻言暗惊,想不到南宫擎会出现在这里? 南宫擎缓缓转过身来,威严的面孔微带怒意,他看了程风一眼,又转对那中年 人道:“师弟,好久不见……” “不要叫我师弟!我季湘不敢高攀。” 月光下的南宫擎清峻威严,季湘与他真是天差地远。若不是亲耳听见,任谁也 想不到他们会是师兄弟? 前几天客居“百月庄”时不曾见面,那知在此反而意外的见到了他。 南宫擎似乎不想久留,他向那白衣女子轻唤道:“意君走吧…我们回去。” 季湘怒道:“你没看出她多怕你吗!有我在,你别想带她走。” 南宫擎轻哼了一声,彷佛没听到他的话。瘦高的身影显得寂寞又孤傲,彷佛世 界的人事物,他都不放在眼里…… 南宫擎才往前迈了几步,一阵又急又密的轻响自周围响起! 四面八方闪出数不清的暗器,如织的淬毒利器向他袭来。南宫擎身形忽然加快, 致命的暗器对他如同儿戏,也不见他双手如何动作,竟将它们一一收进衣袖。 眨眼的功夫,已到了白衣女子身边。他温和的伸出手来,一阵淡雾蓦然喷出! 空地上充满了灰蒙蒙的烟尘,将南宫擎和那女子包围其中。甜香气味扑鼻而至,晕 眩的感觉立刻向他袭来。 季湘冷笑一声,抢上前去攻道:“你闭住呼吸也没用!‘夜影香雾’是天下奇 毒,沾肤入骨,毒性快速,若是遇热,毒发可就更快。如果你想多活一会儿,千万 不要使用‘烈焰神功’……” 南宫擎避开他的攻击道:“几年不见,你愈来愈不长进……你真以为这点毒奈 何的了我吗?” “我知道毒不死你,可是你要逼住毒性,又无法使用‘烈焰神功’,功力最多 只能发挥五、六成,难道我还杀不了你?” 两人艺出同门,拳掌相若,程风见他们招式精妙,不由得看得入了神。两人愈 攻愈快,拳法如风,不但招式大开大阖,声势惊人,而且法度严谨,气相高妙。 这光明正大的拳法,衬得南宫擎天神般威风,可那季湘行事并不磊落,使起这 般拳法,倒教人觉得不配! 季湘愈攻愈怒,不由得气道:“师父果然偏心,什麽都教你不教我!” 南宫擎哼道:“自己不放些心思在武学上,居然还敢怪师父?” “要是师父不偏心,为何‘烈焰神功’传你不传我?” “你当年只知嬉戏,不肯费神练功,要师父如何传你。” “是啊、我可不像你。为了学艺成名,什麽都肯牺牲!” “这话什麽意思?” “你心里有数!” 南宫擎着恼了起来,招式变得更加凌厉,掌掌带着风雷之声,迫得敌人难以还 手。 季湘哈哈大笑道:“怎麽?被我说中心事,想杀我灭口吗?” “季湘,我对你百般忍让,是看在同门的情面上,你不要得寸进尺。” “假仁假义!当初你就是这样骗我,我才让师妹嫁给你。可我忍痛成全的结果 是什麽?你为了成名,另攀高门,居然故意冷落师妹,将她逼疯!” 南宫擎喝道:“你居然有脸这样说!若不是你,飞雪会死吗?意君会疯吗?” “这和我有何关系?” “难道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丝愧疚?” “我做了什麽,你说啊…” “你有脸做,我却说不出口。” “伪君子……死到临头,还要诬赖我,我今天非为江湖除害不可!” 一番争执之下,两人都动了真怒。南宫擎手下不留情,季湘立刻处于下风。南 宫擎武艺出神入化,远超出季湘的想像,精心陷阱杀不了他,反而自己要命丧此地。 他苦苦支撑,眼看难以为继,忽然一个悦耳的声音急道:“别打啦,你们别打 啦。” 程风看得入神,根本忘了来的目的,这声音一入耳,让他忽然回过神来。 白衣女子不知何时起身,神色紧张的看着两人。她容颜胜雪,灵秀逼人,竟非 先前所见的可柔,而是“神术门”的弟子秦如意! 她似乎想阻止二人,向前迈了几步。金属碰撞的声音随着步伐响起,只见她双 脚锁着铁炼,行动甚是不便。秦如意是个不会武艺的弱质女流,季湘居然用铁炼锁 住她,程风心中泛起怒意,对季湘多了几分恶感。 本想置身事外的程风,对季湘的所作所为颇为不齿。姑且不论有什么纠葛,还 是先救了秦如意再说! 程风凌空飞落,以指作剑将铁炼斩断。秦如意吃惊的看着他,继而展颜笑道: “飞雪?飞雪你回来啦。娘好想你啊……” 眼前的秦如意和平日大不相同,虽然秀丽如常,可是神色怪异,语无伦次。这 些天来两人早已熟识,但看她的模样,彷彿不认识程风。 季湘已落了下风,眼看程风斩断了铁炼,他忽然心生一计道:“做得好!燕子, 你和飞雪先离开,我打发了这无赖就来找你们。” 南宫擎闻言不疑有他,立刻舍了季湘喝道:“小贼,把人留下!” 他身形似电,话未说完就到了眼前。程风只觉一股锐力直逼胸前,立刻向后退 了一步。 南宫擎掌势精妙,勾拿卷缠变化无穷。程风方才置身一旁,只觉他二人妙招纷 呈,如今亲身对战,才发现这掌法竟快得难以捉摸。 南宫擎原想先拿下程风,再阻止季湘。怎知一交手之下,这青年的功夫竟如此 高强! 南宫擎心中着急:“季湘那里寻来的帮手,武艺如此精妙!若是他二人联手, 今日恐怕无法得胜。” 南宫擎心中惊讶,手下更不留情,如果不能立刻擒下这青年,局势对自己更加 不利。 程风明知中计,可是南宫擎苦苦相逼,让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高手过招, 那能分心,南宫擎招招带着杀意,程风只有全力应战。 季湘见狡计得逞,也不敢久留。他带着秦如意离开,还不忘挑拨的道:“小子, 替我挡着他,你立下大功,回头我重重有赏。” 要是南宫擎舍了程风去追季湘,一场误会自可解开,但他认定程风会全力阻挡, 反而更急于制住对方… 季湘带走了燕意君,南宫擎怒气倾巢而出!他不顾身中奇毒,竟运起“烈焰神 功”来。 程风忽觉南宫擎的掌势加快,一股炽热的掌风直逼而来,他身形向右疾闪,只 听见一声裂帛声响起,左臂的衣衫被掌风扫中,碎片如飞叶般散了出去。 方魁图书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