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两情若絮 船儿舒着帆,季湘舒展着身子。 云淡风轻,晴空明亮的像水晶一般! 他半卧在朱红酸枝太师椅上,轻快的哼着小曲。 那张脸笑得如此开心,彷佛是饮了叁日琼浆玉汁似的快活。 逆水行舟,船儿走得慢吞吞的。 顺流才半日的行程,走了二日还没到“落梅镇”。 看着程风和秦如意的神态,他就知道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要不是他坚持由水 路送他们回来,那天的苦心安排,不就白白浪费了? 季湘愈来愈佩服自己。 想到南宫擎的生气模样,真教他开心得不得了。要不是还念着他“纪老爷”的 身分,可能早就欢呼着绕船叁周。 “纪老爷…”诗情画意无精打采的走了过来道:“还要多久才到‘落梅镇’啊? ” “大概还要一个多时辰吧,怎麽啦?没什麽精神的模样…” “待在船上两天了,好闷啊。” “不是买了许多小玩意?” “那些玩偶又不会说话!” 诗情叹道:“这里就是山连水、水连山,看得我头都昏了。” 季湘笑道:“那是你们不懂得欣赏美景…”他向程风指道:“他们两个不也是 一路看山看水,可没像你们这般抱怨。” 画意嘟嚷道:“谈情说爱的人什麽也好看…” 诗情急忙嘘道:“画意…胡扯什麽。” 画意吓得直吐舌头,敢忙闭上了口。季湘心中暗笑:“这二个丫头说溜了嘴… 看她们怎麽自圆其说!” 他假装吃惊道:“你们四人不是兄妹吗,怎麽能谈情说爱呢?” 诗意笑道:“纪老爷你听错啦,什麽谈情说爱……哎呀,那是什麽鱼啊?我们 快去看看。” “站住!你们不说清楚,我就去问如意。” 画意拉住他道:“不要啦…小姐知道非骂我们不可。” 诗情埋怨道:“就是你多嘴,守个秘密有这麽困难吗?”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纪老爷都这麽熟了,告诉他也不要紧吧。” “你们不是兄妹?” “那是我家小姐…程大哥是庄里的人从‘江石镇”救回来的。” “救回来的!”季湘想道:“这小子武艺这麽好,还需人救?” 他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只听那诗情叹道:“这下子可麻烦了…” “什麽事麻烦了?” 诗情扳着指头道:“陆大哥喜欢小姐,程大哥也喜欢小姐。庄里的人又说林大 哥和小姐是一对…这可怎麽办?” “等会…程是程风…陆大哥是谁?林大哥又是谁?” “就是‘百月庄’的…” “啊…陆行书和林清月!” “原来你知道,那还问我们。” 季湘想道:“这二人都是南宫擎的弟子,让他们娶了秦如意,那混蛋可就乐了…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诗情画意道:“那你们小姐喜欢谁呢?” 诗情毫不考虑的道:“那还用说,当然是程大哥啦!” 二人齐声问道:“为什麽?” “小姐对程大哥是有说有笑,艳若桃李…对陆大哥就沉默寡言,冷若冰霜…” 画意疑道:“可是小姐对林大哥也有说有笑的啊?” “话是不错,可是他们说起话来客客气气,相敬如宾…几时见过他们说什麽体 己话。” 季湘一听,心里才放下了大石……南宫擎的弟子个个出色、名满江湖。尤其是 他大弟子林清月,这两年想不听见他的名字都很难。 人人都说他文武双全、处事圆融。自从接掌了的四堂令主之后,“百月庄”更 是气势如虹,威震四方。这般的人物,要是秦如意真喜欢他,季湘就是想帮程风, 怕也很难成功。 季湘忙对诗情画意道:“其实这件事不麻烦。你家小姐才貌过人,喜欢她的人 自然车载斗量,重要的是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有幸福可言。记着,你们得多帮 帮程风,可不能让你家小姐嫁个不喜欢的人。” 季湘话才说完,一个威猛高大的汉子走了过来道:“纪老爷,约莫再一个时辰, 就到‘落梅镇’了…回程还要冯某同行吗?” 近来“乌金帮”十分猖狂,明目张胆的沿江打劫。不论大船小船、商船行船, 总之碰上了就杀人劫财。 官府要抓,就往深山躲避,官府一走,又四处招摇。吓得大家要不就几条船一 齐走,不然就雇着会武的大汉随行。这姓冯的名唤富邦,就是专门随船保护的武师。 虽然以季湘的武功,并不把“乌金帮”放在眼里,可是碍着纪老爷的身分,也只好 随人装装样子。 “不用了…我送这几个小友到镇上就回去,不麻烦你了。” “真的不用?” “不用劳烦啦。” “好,冯某明白了。” 冯富邦走到船边,振臂将锚扎进了水里。他自怀中取出短笛,对着江面,吹出 刺耳的尖声。 这里水域宽敞,船又逆流而行。冯富邦将锚刺入水中,船身立刻巨震,慢慢停 了下来。 季湘疑道:“冯师父,你在做什麽?” 他不疾不徐的道:“有敌人。” “敌人?在那儿…”话尾还在舌尖打转,几条小艇已由左侧山壁后奔了出来。 金掌黑底的旗子插在小艇上,十几艘小船像箭般的急驶而来。 那些人水性精熟,又了解地形。只见他们灵活的左右包抄过来,才一眨眼,就 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个身穿绣金黑袍的男子笑道:“冯老弟…又有什麽大买卖要关照我们啊?” 冯富邦笑道:“丘堂主,你今个可走运啦。这船上宝物不少,船主身家殷实, 等会拿了钱烧了船,还可以去他家中捞些油水。” “‘乌金帮’!”“完了完了…”“呜…我一家老小怎麽办?” 船上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季湘不悦的哼道:“冯师父,原来你和他们是一伙儿 的…难怪他们消息如此灵通,官府怎麽也抓不着。” “过讲了…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胆子的,死到临头,还有说有笑的。” 季湘心中暗骂道:“你这家伙才不知死活!看来这姓冯的和那丘堂主的功夫还 不错,其馀的不过是些小角色,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不知他们水性如何,要是不小 心给他们凿沉了船,倒也麻烦。” 季湘沉吟不语,冯富邦只当他怕了。丘堂主一声令下,几十只飞索立刻勾住了 大船。 丘堂主翻身轻落在甲板上,冯富邦呵呵笑道:“丘堂主的武艺又精进了,小弟 真是自叹弗如。” 丘堂主皮笑肉不笑的道:“别说这些了,叫他把船上值钱的东西的搬出来,免 得浪费我们的时间。” 程风看了看季湘,似乎在说:“这些强盗要搬你的钱财了,还不出手?” “丘堂主你瞧……”冯富邦笑着看看秦如意道:“多标致的姑娘,堂主不是还 没娶妻吗?” 季湘闻言不由得嘴角微扬,他心中想道:“这下换人家要抢你的情人了,看你 动不动手!” 丘堂主打量了一眼道:“小李、葫芦,押着他们去搬银子…大柱子、老郭,叫 船上的男女老幼,分开站好,等下该杀的杀,要带走的就带走。” 他分派已定,竟然丝毫不把船上的人放在眼里,季湘一见程风面罩寒霜,不由 得打了个冷颤:“这小子,翻脸比翻书还快。看他这个模样,等下这些人可要倒大 霉了。” “乌金帮”的强盗正想行动,忽然“泼啦”一声,俐落黑影自江中翻出!丘、 冯二人还没弄清怎麽回事,就听见“噗通”、“唉唷”之声不绝于耳。虾兵蟹将全 被扫进了海里,却多了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笑嘻嘻的站在他们面前。 “乔飞…是乔飞!” “诗情画意,好久不见…”他转向秦如意点头笑道:“秦姑娘,大家都没事吧。 ” 冯富邦有些心虚的道:“你是什麽人,竟偷袭我们!可知我‘乌金帮’不是好 惹的。” 乔飞哼道:“这种乌合之众,也敢来‘相江’撒野,不知是你们向天借胆,还 是我‘百月庄’对你们太客气了。” “‘百月庄’!…误会、误会…我们怎麽会和贵庄作对呢?” 冯富邦低声下气的陪罪道:“兄台,我们不知道船上是‘百月庄’的朋友,这 纯粹是无心之过,想我‘乌金帮’和贵庄一向交好…” “好不知耻……‘乌金帮’劫财杀人,是江湖的败类,还敢和‘百月庄’攀关 系!” “你…你别欺人太甚。我们在这儿活动,‘百月庄’也拿了不少好处…” “住口!……你敢污蔑我们。” “我说的全是事实…”姓丘的往小艇那儿唤道:“余爷,这事您得给我们个交 待!早和贵庄打了招呼,如今又来寻我们晦气,这说不过去吧。” 随着话声,有个黝黑的中年人自船蓬内走了出来。 他躇蹰了一下,纵身落在丘堂主身旁。 乔飞微讶道:“余烈?这是怎麽回事。” 余烈向乔飞躬身道:“属下参见副堂主。” 乔飞哼道:“你好大的胆子,身为‘春风堂’的执事,居然和他们勾结,危害 地方。” “不不不…副堂主请不要误会,属下怎敢做出对不起庄里的事,这其中有些…… 有些原由,待属下回到堂中,再和副堂主解释。” “不必,我要你现在就说清楚!” 余烈脸色忽青忽白…他支吾了半晌,又往四周打量道:“这…这涉及堂中的机 密…副堂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乔飞和余烈向旁走了几步,余烈低声的道:“属下怎敢和‘乌金帮’勾结,其 实属下在此,是堂主要我办些要紧的事。” “堂主?” “因为近日‘神风教’活动频繁,所以…” 话说到这里,一股锐风忽然击来!余烈负痛往后连退了几步,“碰”的一声撞 上船舷。 乔飞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嘶”的锐响,明晃晃的匕首插进了甲板,映着日 光轻轻颤抖…… 南宫飞雨如鹰般优雅的旋了几圈,轻飘飘的停在船舱顶上。 乔飞又惊又怒地道:“余烈…你想杀我!” 南宫飞雨懒洋洋的道:“乔飞,你没点警觉性吗?…这麽大意,十条命也不够 死的。” “二爷……是我大意,因为是自己人,没想到防备。” “自己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还是机灵点。” 余烈右手虎口流着血,惊惶的瞧着来人。他“砰”的跪了下来道:“二爷…小 人知错了,我是一时糊涂,二爷请饶命…”说着,急忙磕起头来。 “这种事我懒得理会,瞧大师兄要怎麽处置你好了。” 来了一个南宫飞雨,已把他们吓得魂不附体,想不到林清月居然也会来此,那 丘堂主大惊之下,翻身就想逃走… 乔飞满腹怒气正没处发,如何会让敌人由他眼下逃脱。他回身挡住了那人的去 路,姓丘的双掌虚封,却扭身从旁窜出。 “乌金帮”横行江上,精通水性,要是到了水中,想要捉他就得费些功夫了! 他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却忘了“春风堂”正是“百月庄”的水师,二人进了水中, 乔飞如虎添翼,不消几个回合,就被点了穴道,像条大鱼似的被丢上了甲板。 “乌金帮”见丘堂主给人扣在船上,又见“百月庄”的旗号冲着他们而来。 失了主子没了主意,那十几条小船立刻发了慌的四散奔逃! “春风堂”是精锐的水师,那些小舟虽然想逃,又怎敌“百月庄”的雄师。 “春风堂”的弟子似飞鱼般在江面游移,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让他们控制了大 局。 “百月庄”的旗号在江风中飘汤,浩浩荡荡的船队由上游飞快的靠近。 飞雨笑道:“秦师妹,你不声不响的就失了踪,可知‘百月庄’四堂的弟子都 出来找你了。大师兄说什麽也不肯待在庄里养伤,非要四处奔波,我们拦都拦不了 他… ” 秦如意听他话里有些取笑之意,有些不自在的红了脸。“百月庄’的船靠了过 来,许多人各展轻功窜了上来。 一时笑语欢声充满了甲板,人人围着秦如意叁人嘘寒问暖。这些汉子开心的直 往她们身旁挤,倒把程风季湘二人挤得无处落脚…… 季湘不满的嘀咕道:“‘百月庄’的人真没礼貌!…把我的船当他们的。” “老伯,不好意思…”一个斯文清雅的年青公子走了过来道:“他们一时心喜, 少了礼数,晚辈代他们向您陪罪。” 他身着淡青儒衫,外罩月白织锦的披风,眉宇清朗如月照人,顾盼之间却光华 流转,隐隐有摄人的气势。 诗情画意冲上来叫了声了林大哥,一边一个勾住了林清月的手臂。看到她们没 事,这几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关心的瞧着她们道:“没事就好,大家都很担 心你们。” “没错,大师兄尤其担心呢…”飞雨若有所指的看了看秦如意,引得大伙全都 低声笑了起来。 林清月微觉尴尬,正想开口说些什麽,忽然他眼中精光一闪,有种奇怪的压迫 感,引得他抬头望去…… 苍白而恬静的年青人!玉石雕就,冷若秋风,彷佛欢乐和喧嚣,他都视而不见。 林清月仔细打量,却又感觉不出什麽异样。难道隐约的杀气是他传来的?还是 自己一时的错觉! 忽然一声惨叫自身后传来,众人忍不住惊呼起来。 余烈执着染血的匕首,连连地叩头道:“令主,属下知错了,这全是‘乌金帮’ 逼我的……我现在杀了他,求您给我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勾结外敌、以下犯上,已经是罪无可逭。那人已无反抗能力,余烈竟然杀人灭 口,林清月心中微怒道:“乔飞!” “属下在。” “‘乌金帮’闹得不可开交,就送交官府,免得官府难做。至于‘春风堂’的 人……哼,该如何处置,你自己斟酌吧。” 季湘紧紧打量着林清月。 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细的瞧。可是他愈看,心里就愈不自在:“好个南宫 擎,收了个这麽出色的徒弟,上天还真厚爱他,什麽都给他最好的。” 他看看林清月,又瞧瞧程风:“这两人…论外貌,一个儒雅,一个俊逸;说功 夫,‘百月双璧’虽然名满江湖,可程风的武功,也罕见敌手……不过林清月是四 堂令主,属下如云,跺跺脚都能震动武林。程风就孤家寡人,两袖清风,若论财势 权力,身家背景,这可就难了…” 他愈瞧愈不甘心,更可恨的是诗情画意那两个小妮子!才教她们帮着程风,这 林清月一出现,就把他的话抛诸脑后。 他愈想愈不满,突然大声的咳了起来… 诗情咦道:“纪老爷,你怎麽啦?不舒服吗。” “江风朔大,我年纪大身子弱,不能咳嗽啊。” 画意抬头瞧道:“都快晌午了,那儿有风?” 季湘咬牙道:“没有江风,也有‘程’风啊…” 季湘向她们直施眼色,诗情“啊”了一声道:“哦…这次若不是程大哥相救, 我们恐怕就见不到你们了。” 说着,二人赶忙转移阵地,反勾着程风的手。 方才诗情画意已把事情说了个大概,林清月向他们道谢道:“这次多蒙二位相 救,日后若有用得到‘百月庄’的地方,请尽管告诉我们。” 诗情忙道:“谢纪老爷就成了,程大哥是自己人,不用谢啦…” “自己人?” 季湘接道:“是啊,如意和程风都快是一家人了,两位成亲的时候,记得请我 喝杯喜酒就是。”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 林清月脸色微变,程风和秦如意更是不知所云…… 飞雨忍不住斥道:“诗情画意,你们胡说什麽。” 季湘火上加油的道:“啊呀,你这小哥怎麽这麽凶…程风和如意是天造地设的 一对,那胡说啦…难不成你喜欢人家,想横刀夺爱吗?” 飞雨怒道:“我和她们说话,你插什麽嘴。” “刚刚才谢我救命之恩,转眼就翻脸不认人,我老头子偏偏是硬脾气,你‘百 月庄’就是蛮不讲理,想坏人姻缘。” “秦师妹和我大师兄早有婚约,你想喝喜酒,也得问大师兄肯不肯?” “什麽婚约?谁是媒有何凭……你是昭告天下宴过客呢,还是下过聘送过礼, 我看是你们一厢情愿,强人所难吧!” 他强辞夺理,装疯卖傻,把飞雨气得七窍生烟! 他转向秦如意道:“秦师妹,你倒是说句话啊?难道你真和这小子私订终身吗! ” 秦如意俏脸含怒,不知该说些什麽。 焦急的眼神齐聚在她身上,让她又生气又委曲。晶莹的泪珠不争气的滑过脸庞, 程风心中微痛,他忽然开口道:“说婚约还太早,不过我们若是成亲,定会宴请纪 老爷来喝杯喜酒。” 这一接口,那些如箭的眼神立刻射向他这边! 林清月凌厉的眼神向他望来,刹时彷佛引爆了一川星火…… 飞雨哼道:“你是什麽东西,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飞雨,别说了。”只眨眼的功夫,林清月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神色。 “大师兄!” “有什麽事,回庄再说吧…” “你…”飞雨拂袖而去道:“我不管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 “二爷!”“令主…”“秦姑娘?” 众人面面相觑,全没了主意。原是欢欢喜喜的场面,竟变成这种景况? 季湘轻松的笑了起来…这个乱子,比预期得还厉害! 他抬头瞧着天蓝云清,想着南宫擎火冒叁丈的模样,想来“百月庄”的紊乱, 才正要开始吧。 方魁图书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