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山雨欲来 尖叫声划破清静的早晨,沉睡中的程风,瞬间惊醒了过来。 优美的身影划出弧度,弹指间如猎鹰似的防护警戒,敏锐的感觉急速扩张,惊 呼的声音尚未结束,他已处在备战的状态。 方挽晴瞪大眼睛,满心惊惶变成了讶异,她直愣愣看着眼前的人,忘记自己身 处险境。 她很想揉揉眼,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要不是封住穴道动弹不得,说不定会冲 上去确定他是人还是鬼? 人的动作不可能那么快! 她自震撼中恢复,仔细打量起这个人来。一身的黑衫,苍白的面孔,冷飕飕的 气质,看来有几分熟悉…… “你是那只肥羊!” “什么?” “哦,不是一你是那位客官。”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程风内外打量,确定屋内只有这奇怪的女子,他 绷紧的情绪放松许多,一股倦意立刻袭卷过来。 “昨天我们才见过,今天就不认得我啦?”方挽晴心中有些不高兴,‘像我这 样的美人,见了总该有点印象,不知他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在故意装傻。’ 程风觉得提不起精神,全身沉甸甸的没有力气。 只记得他似乎喝了许多酒,有个小姑娘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尔后的事,就只剩 零星的片断,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有些头昏起来。 “喂,你真的不记得我?” “你…你是酒坊的小姑娘?” “对啊!不过我不是小姑娘,我今年二十。” “对我来说你还是个小姑娘一” “你也大不了几岁,不要在那儿装老。” 虽然才转醒,不知怎么会如此疲倦,他提起精神向方挽晴走来,尖叫声再度响 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别靠近我…” “我只是要帮你解穴。” “不用,你把我抓来,根本就不安好心,又说要替我解穴,鬼才会信你。” “我把你抓来?”程风努力的回想着,却仍觉得印象模糊,他拿起茶杯随手挥 去,分毫不差的解开她的穴道。 房门“呯”的一声,猛然被人推了开来。 “时辰不早啦,还在情话绵绵?有事等会儿再说吧,我有要事和你谈谈。”程 红眼光转到她身上道:“留在这里不要离开,等我们商量好,再决定怎么处置你。” 看着二人走出房门,方挽晴不以为然的想着:“等你们回来?虽然他生得俊, 还不值得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要是想起昨天的事情,准给那只肥羊千刀万剐。嗯一 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策……” 想的正开心,忽然几点黑影无声的击中她的穴道,程红的笑声隐隐传来,似乎 嘲弄她这点心思。人还没离开椅子,又继续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更惨的是连骂人 也不能,这次不但动弹不得,竟连哑穴也被封上。 “红叶,你又胡闹什么?” “我胡闹?那个小姑娘,可是你不让我杀的…” “不让你杀,也不用带回来?” “伤你的人都该死!留她一条命伺候你,已经是看在你的情面上。”见程风不 悦,她口气转柔道:“好了,谈这些多扫兴,你看这里风景多美,趁着大好时光, 多多享受一下。” 这是个山间小屋,四周尽是望不尽的绿意。 林地中偶见细小的野花,风中含着清爽的芬芳。 程红倚着低栏逗弄着野花,舒畅的景色令人沉醉,程风不由自主的放松心情, 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红叶,你是不是有心事?” “为什么这么问?” 程风望着远处道:“你十岁那年忽然邀我看星星,第二天就出去执行第一次暗 杀行动;十五岁请我去小镇游玩,接着就去狙杀江湖中的霸主‘镇海一剑’薛撼宇; 三年前你连夜赶回,要我到‘小月湖’游湖,结果你任务失败,差点死在师父掌下…… 依你的个性,若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不会平白无故,让我到山居小住。” “这些小恩小惠,你居然都记得?”程红轻笑道:“是不是暗示我为人太小气, 给你的好处屈指可数。” 程风莞尔道:“知道就好!…还不从实招来,看我能帮上什么忙?” 程红嗤笑一声,稍解面上的忧愁。 “飞星,你变了很多一”程红转过头来瞧着他,若有所思的道:“从前你总是 冷淡的很,现在却变得谈笑自若,要是你不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我怕很难瞒过师 父的眼睛?” “师父!”程风脸色黯淡下来:“怎么忽然提起师父?” 程红欲言又止,终究摇摇头道:“随口提起,没为什么。” “别沉着脸一”程风舒了口气道:“不是说大好时光,要多多享受吗?” 日光在秋气中送暖,程风枕着右臂躺在草地上。 小草摇曳拂着脸庞,光影被枝叶筛落,缤纷有如星光。 “还记得小时候,逃离师门那时吗?” “嗯?”程红疑惑的挑了挑眉,不知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逃走那几天,我们常没饭吃,晚上饿的睡不着,只能躺在山坡数星星。”程 风漾起笑来:“那时千万颗星星,缀满整个天空,我问你它们像什么,你居然说像 一粒粒大白米,最好能跌落满地,好让我们吃个饱。” 程红忍住了笑道:“那时饿都饿死了,谁有闲情看它似什么?” “你真是我所见过,最现实的女子!” 光影在程风脸上闪闪烁烁,像极了满天眨眼的星星。 程红故意板着脸道:“我还不够现实,否则谁管你是青梅竹马的玩伴,早将你 片成肉串,来填我的五脏庙。” “我也想这么做,却怕你嫌我皮粗肉硬,伤了自己又害你食不下咽。” 程红神色微乱,她低下头去,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草花。 “怎么呆住了?”程风举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你在想什么,傻丫头?” “傻丫头!”,不知多少年没有这么叫她,程红轻叹道:“人还没老,就净想 些陈年往事。” 他闭起眼来休息道:“不是陈年往事,是快乐的日子。” “挨饿受冻的逃命日子,也算快乐?” “最起码很单纯…要是这世上没有‘神风教’也没有‘百月庄’,不一最好是 世界就剩我们两个人,就在草地上晒晒太阳、看看星星,岂不十分开心?” “你舍得秦如意吗?” 这话冲口而出,程风面色立刻变了,沉默取代方才的温馨,连秋阳似乎也转寒 许多。 程红眼光往左一扫,蓦然红影自腰间飞起,长鞭急窜入林。 身若飞絮空中折转,电光般的灵动,将林木击得四散纷飞。 一对精勾映着阳光,狂舞着卷成雪般的银白,李可才吃力的应付着四面八方的 鞭影,身旁的林木在程红的攻击下倒了满地。 双勾舞的飞快,密集的碰撞震得他手臂发麻。若不是密林杂木当了屏障,怕他 早让鞭子扯得七零八落!两人功力悬殊,还有个程风虎视眈眈,李可才无心恋战, 只盼能保住小命,逃出这个要命的地方。 十成功力凝聚左勾,李可才右勾虚晃一招,立刻全力掷向程红。利勾呼啸而来, 程红轻点枝头,旋风似的圈向致命的攻击。 李可才用尽全力就为这一刻! 全身的暗器倾巢而出,像暴雨似的将她包围起来,趁她对付暗器无法分心,立 刻投身往密林奔去。 明明随着教中记号到此,居然遇见这两个敌人? 李可才心中实在不明白,但如今唯有先逃再说! 人往茂密林地闯去,断石裂木的锐响紧追身后,索命似的鞭影在四周飘动,让 他惊骇的难辨西东。 仓皇中忽觉身子一偏,银光如练缠住他的脚踝,立刻腾云驾雾似的飞了起来。 银索飞卷缩回程风衣袖,李可才仆倒在地,全身的骨头差点四分五裂。 程风胸口闷痛,一阵晕眩蓦的袭来,看来自己的伤势果然不轻,稍稍运劲便觉 得全身乏力。 虽然只眨眼的时间,李可才却看得一清二楚。 方才的银光乍现,分明是“冰魄”的清辉。既持“冰魄”,那程风必是“飞星 尊者”,想不到几番陷害的人,竟是得罪不起的魔星。 程红的鞭子抽来,李可才不敢躲避,剧痛扯得冷汗直冒,他忍痛跪拜道:“属 下‘南奇’,见过大公子。” 程风一震,拦住程红的攻击道:“你说什么?” “大公子饶命,属下是‘八奇’之一,‘南奇’李可才。” “‘八奇’!你有什么凭证?” “大公子请看…”李可才取出一枚铜牌,惶然的看着程风。 “八奇”隶属于教主,长期潜伏在各门各派,与教中之人并不来往。除了教主、 护法和“四卫”之外,其余的人根本不曾见过他们。 若要辨识,全凭教主亲赐的“八奇铜令”。有这铜令在手,可随时调动教中上 千人马,连九宫的宫主,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 程红哼道:“既然早知道我们的身分,还敢以下犯上,莫非以为‘八奇’位高 权重,连我们也不放在眼里。” “不是的,属下也是见到‘冰魄’才知道,要是早知二位的身分,就是向天借 胆,也绝不敢冒犯。” 想不到他是“八奇”中人!若是杀了他,教主必会下令追查;若不杀他,又怕 他说出“百月庄”的事,日后多添隐忧。 程风有举棋不定,程红却微微摇头,要他永绝后患。 李可才察言观色,立刻对天发誓道:“大公子,属下决不会提起‘百月庄’的 任何人、任何事。如有违背,愿受万毒加身之苦。” “大公子,手下留情。”高进急奔而来道:“属下见过二位公子。” “高护法…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这里地形隐密,怎么教中之人都能寻到此地?程风心中觉得奇怪,不由得转望 着程红。 程红避开他的目光道:“我沿路留了记号,通知高护法前来,这家伙大慨是误 打误撞,所以才闯到这儿。” “什么!?” “我不得不这样做…教主下了‘天追令’,三日内要是再寻不到你,便要‘神 木宫’的五堂堂主以死谢罪!” “你可以先告诉我。” “我不能冒险一如果你执意不回去,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空气凝重起来,程红无视他的怒意,追逐着天际的云朵。 想不到最好的朋友,竟私下泄露他的行踪。错愕和背叛的感觉,让程风满腹怒 火。 “大公子,‘百月庄’之事全是一场误会。属下听说‘百月庄’扣留公子,又 怕调动教众引得教主起疑,因此私下让‘八奇’前往营救,想不到竟演变成这种局 面。 ” 自长亭和“百月庄”冲突以来,高进一直为他掩饰,这次又为他违反教规,私 调人手相救。若不是他反助“百月庄”,事情不会演变成这样,追根究底,总是自 己任性,才引来无数事端。 李可才纵有不是,也是为营救自己,若因此惹来杀身之祸,未免有失公允。 “罢了,这事就当没发生,以后休要再提。” “飞星,放了他后患无穷。” “我的事自己会处理,请你以后不要自作主张…‘红叶尊者’!” “你一”高进不想再节外生枝,趁两人僵持不下,立刻支开李可才道:“我尚 有要事和公子相商,你先回‘神木宫’向教主覆命,就说寻到大公子,交付之事都 已办妥。” 程红拦道:“李可才…” 高进忙道:“教主有命,请二位公子在十六之前,务必回到‘神木宫’,事关 我教兴衰,请公子不要延误。” “我知道了…”程风顿了顿,又开口问道:“高护法,关于‘百月庄’的事, 教主知道多少?” “这…‘乌金帮’人多口杂,教主知道些许消息。除了南宫擎的五弟子外,他 也知道有‘程风’这个人。” “哦,可有派人探查此事?” “教主听说此人武功高强,曾向我询问一二。众人皆知中剑受伤之事,剩下的 我推说不知,教主也没多问。” “既然教主没追查,这事也就算了。”程红冷冷的道:“高护法来回波奔实在 辛苦,不如让我送你一程吧。” “不敢劳驾二公子。” “不用和我客气,请吧。” 高进不敢推辞,两人往小径走去。 方才为了李可才得罪二公子,他心中忐忑不安,神色不由得十分拘紧。 大公子冷淡、二公子深沉,得罪大公子还有活路,若是得罪二公子,可就凶多 吉少。虽然他贵为教中护法,又是教主亲信之人,不过红叶一向手段高明,若真要 对付他,恐怕仍是生死难料。 看她面色平和,似在欣赏着风景,却不知会不会忽然翻脸,结束他的性命。 “高护法。”这悦耳的声音,像是死神的召唤。 “属、属下在。” “飞星在‘百月庄’生出许多事端,是不是颇有可议之处?” “不,乔装镇民潜入‘百月庄’,大公子此举十分睿智。” “哦?可是一万一事情泄露,传进教主的耳中,怕就不是这么想了。” “属下决不会泄漏半句,要是二公子不相信,属下可以发个毒誓…” “誓言这种东西,怎么能当真呢?”程红的脸色淡雅,看不出喜怒哀乐,“发 个毒誓,就能多活个片刻,若是换了我,千百个毒誓我也敢说。” 四面全是参天古木,山岚渐起,让人不自觉的冷起来。 程红缓步而行,轻飘飘的不留半点痕迹,一身轻功出神入化,直让人疑似是个 幻像。她脸上泛起柔和的笑容,美的动人又显得妖异,白衫隐约沉浮在山岚雾气, 像同和这山林混为一体。 高进忍不住紧张起来,四周的白雾像她伸出的魔掌,彷佛轻轻挥手,就能召唤 飞雾,将他绞杀在阴森小径中。 她伸手理了理发丝,高进立刻退后半步。 “怎么,想逃吗?”她嘴角噙着冷笑道:“我红叶要杀的人,有谁逃得了?” “二公子,你…你真要杀我?” “刚才你不是很有胆识吗?竟敢当着我的面,放走李可才。” “‘八奇’身分不同,若是杀了他们,很难向教主交待。” “是吗?我一向怕麻烦,不知是杀你难交待,还是杀他们难交待?” 高进脸色忽青忽白,不知红叶说得是真是假? 不能让她杀自己,又不能许她杀“八奇”。若要和她动手,自己只有三分胜算, 更何况就算能赢了她,以下犯上也逃不过教主制裁。 只这片刻光阴,高进彷佛苍老许多,想不到他一生在江湖中打滚,临老要死在 这小辈的手上。 看着他冷汗如雨,程红忽然甜甜一笑道:“这是做什么?我说你几句,也别铁 青着脸给我看,要是让飞星知道,又要责怪我吓坏长辈。” “二公子不想杀我?” “怎么你很想死吗?” “不…不是…” “高护法是自己人,我当然信的过一”程红眼波忽又转冷道:“除了高护法, 李可才及雷家兄弟也见过大公子的面。同是教中之人,又是总坛‘八奇’的身分, 要是有朝一日翻了脸,恐怕对飞星有害无利。” “请你三思啊,二公子一”想不到她不只要杀李可才,连雷家兄弟竟不放过, “杀他们三人,必会引起轩然大波,更何况为救大公子反遭诛杀,这于情于理,怎 么说得过去?” “高护法足智多谋,相信这点事情,难不倒你才对。” “属下愚鲁,请收回成命。” “高护法是不愿意?” “公子不要为难属下。” 程红冷笑一声,面罩寒霜。 “说来飞星会受伤,源自‘江石镇’一役,敌人源源不绝,这才毁了我们计划 一”她双眼如同看进他的心里,“不知当时该死于江中的‘春风堂’弟子,何以会 及时到达镇上。” 高进倒吸口气,有些颤惊的道:“当时埋放火药之人出了失误,因此未能延误 敌人,属下已将他处死。” “哦一怎么和我听到的不同…听说有人好大喜功,放着正事不做,却去擒拿甘 家余孽,被林清月遇个正着是吗?” 高进冷汗直冒,不可置信的看她侃侃而谈。 “而高护法为了掩护他,提前引发火势,虽然转移林清月的注意,却来不及赶 回桥下,耽误引爆火药的时间,对不对?” 高进面色如土道:“二公子,没…没这回事。” “我说过,高护法是自己人,万事都好商量…”她眼光如利刃划过道:“不过, 要是高护法执意和我划清界线,那么有些人证物证,也许会出现在教主面前……说 到底,这一切祸事,源自于他而不是飞星,教主若是知道实情,高护法有功于教中, 未必丢了性命,可是你那宝贝儿子高立言,恐怕就非死不可。” 高进忍不住跪倒在地道:“二公子…高家一脉单传,求您高抬贵手,给他条生 路。” “决定生死的是你不是我一”程红柔和地笑道:“我希望回到教中时,再也看 不到他们三人,若是你办不到…哼,那你就多伴着高立言,等着为他收尸吧。” “二公子!” “记着,在飞星回‘神木宫’之前,替他解决所有的障碍一”程红的身形渐行 渐远,“高护法不要试探我的耐性,别为了一时半刻的延误,毁了高立言的性命。” 程红的身影没入山林,高进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三言两语,就将他逼入绝境,到底该如何解决这难题,连一向沉着的他,也开 始觉得不知所措了。 方魁图书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