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长夜风雨 雷声低响,萧萧卷起呼啸声。 雨敲动着窗瓦,夜风在树梢回旋游汤。 黑暗中,风声雨声显得格外清晰,秦如意手执油伞,臂挂着朱漆小篮,这夜来 的风雨吹得她寸步难行。 昨日中秋天朗气清,今日天地就像变了似的狂风暴雨,灯笼的微光映着小路, 既要防泥泞崎岖,又恐遇着庄里的人,一路自“芷苑”行来,她小心翼翼的四处观 望,忐忑不安地往“岚园”而去。 恼人天气帮了她的忙,园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影,好不容易心惊胆颤的踏上阶梯, 她轻缓的推开门,胡乱收起手中的油伞,任那滴滴水珠直坠,提着油伞踏进房内。 雷电飞闪,映出柔和细致的面庞,青苹色的长衣结着墨绿环佩,她轻拍着衣衫 上的雨珠,摸索着向桌边行来。蓦然火光一闪,有人点亮桌上的油灯,秦如意惊呼 着掩口而退,差点把手中的小篮打翻。 “师父!”秦如意惊魂未定的道:“怎么坐在暗处不掌灯,吓了我一跳。” “要不是躲在暗处,怎抓得到我的好徒儿来私会情郎?” 桌边坐了个中年人,宽大的衣衫,罩着瘦高的身骨。 如削的脸庞留着长须,浓郁的长眉显出有些阴郁。他脸色略白,带着几分傲气, 还好有对温和含笑的眼睛,化解他过于孤冷的气质。 “师父一”秦如意羞得耳鬓发烧,慌乱的坐下来道:“我只是瞧瞧他的伤势。” “庄主不是说了谁也不许来?” “程大哥接连的受伤,我耽心他的状况。” “有我在这里,你还不放心吗?看来我程豪该拆了神医的招牌,连自己的徒儿 对我都没信心。” 一阵急风吹开了窗户,雨珠飞溅着扑了进来,秦如意起身忙把窗关上,就这片 刻功夫,桌上竟多了对红线系着的石娃娃。 她的心砰砰乱跳,本能的向袖口探去,石娃娃依旧安稳的收在里面,那桌上的 这对,就该是程风所有。 程豪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面色有些凝重的道:“这对石娃娃不是你的,是从 他怀里搜出来的。我来庄里不到一天,却有十几个人跟我说起程风的事,原本我还 不信,以为是他不自量力纠缠你,如今看来,你和他怕是两情相悦,真不敢相信会 做出这么叛逆的事情。” “我们…只是朋友。” “真是这小子一厢情愿吗?” 程豪转过石娃娃,背后刻着“程风”、“如意”两人的名字。 她心中一时大窘,连头也不敢抬起来,想到程风也如此挂念她,心中一阵紊乱, 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却有些理不出头绪的左右为难。 “如意,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你循规蹈矩,没勇气面对眼前的难题,可是这 么举棋不定,只会害了那小子。” “我不想让大家为难一” “这就是问题所在!思前想后、再三顾虑,你不愿有人伤心,也不想长辈难堪。 清月心胸宽!”,他这关还不难过,可是现在你南宫伯伯已经知道了,怕就不 那么容易解决。” 秦如意长睫微垂,低头不语。 程豪叹了口气,无奈的笑道:“说几句就恼了?” “不是,师父说得对,都是我不好。” “唉,你总这么顺着人意,真不知怎么敢闹出这么大的事情,看来那傻小子替 你担了许多风风雨雨,否则连清月这关,怕也过不了。” “咦,有人在骂我吗?” 林清月笑着推门而入,满园的湿寒登时一扫而空,温和的笑容照亮了屋子,他 的出现,总是如同春风沐人。 脱下墨色披风,湖水色的长衫衬得他卓然不群,两人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林清 月看在眼里,心里也猜着几分。 他将长形玉盒搁在桌上道:“程叔叔、秦师妹,程风还没醒吗?” “还没呢。” “整整一天一夜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程豪笑道:“看来没人信得过我的医术!放心吧,这小子底子好的很,就算再 受个七、八回伤,也要不了他的小命。我瞧他受的伤没好好调理,所以下了药让他 休息久些,你们这些年青人,就只知道好勇斗狠,等到年纪大了,新伤旧伤全发出 来,那时就算要后悔也来不及。” “是,教训的是一”林清月忍不住莞尔道:“小侄从此不敢拿刀动剑。” 秦如意闻言嘴角微扬,程豪也不由得开怀大笑。 “清月,我记得你个少年老成的人,怎么几年不见,变得率真许多。” “还不是程风的关系…他那人直来直往的,懒得和人耍心机,大师兄给他气了 几回,早把客气两个字抛到九霄云外一”杜灵走了进来,像朵云彩似的笑得直颤, 秦如雷跟在后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对青色玉珠。 “青灵双珠?”程豪奇道:“你们拿这宝珠来做什么?” “都是为了他一”杜灵眼光向床上的病人一飘道:“想想我们实在也做得过火 了,这珠子就借他疗伤,算对他致歉吧。” 林清月讶道:“你们两个不是把它当命一样,怎么这回良心发现啦?” 秦如雷耸肩道:“借他疗伤,我们也没损失,不过师兄你‘玉清丹’送给他, 可就再难找到第二颗。” 众人的眼光落在桌上的长形玉盒,林清月点头道:“不错,这是‘玉清丹’, 虽然它有助于内功修练,不过最大的用途,还是在驱毒续命。秦师妹,你不是说程 风体内似乎有股奇异的毒性,我想这丹药对他也许有用,就交给你全权处理吧。” “二师兄,你进来嘛一”陆行书拉着南宫飞雨,使劲的把他拖了进来。一手拿 白磁药盅,另一手抓着满脸不情愿的飞雨走进房里。 程豪摇头道:“想不到南宫庄主的命令,竟然没有人遵守!他不许你们来,反 而所有的人都跑来了。唉一你们两个,又带了什么宝贝来进贡?” 程豪这话把众人都逗笑了,窗外依旧风雨,屋内却是欢笑不禁。 飞雨哼道:“我只是怕他死了,又要挨爹的骂,既然他活的好好的,我没闲功 夫留在这儿。” 陆行书拦着他道:“认个错也没什么困难,二师兄你就别再撑了,分明心里过 意不去,脸上还要摆出这种神情,你不觉得累,我们瞧着都累。” “胡说什么!” “我看见了一”陆行书大咧咧的笑道:“你把师父的宝贝人参,偷偷加到我煎 的药里去了,不信我把药盅打开,包准全是人参气味。” 飞雨哼了哼没说话,被陆行书拖着坐了下来。 程豪看了他们几眼,叹了口气道:“你们对他倒好,这小子有什么魔力,值得 这么帮他吗?” “他这个人呀…横刀夺爱还理直气壮,在‘相江’削我们的面子,‘倚月城’ 里又说我们的坏话,实在说来,真是很可恨一”杜灵歪着头想道:“不过,我们冤 枉他杀人,游江时二师兄又得罪人家,最糟是联手戏弄闯出祸事,算来算去,我们 犯的错怕比他多些。” 飞雨皱眉道:“喂,为什么要强调我得罪他?” “你对他的敌意本来就比较深…” “这根本是意外,昨天整整跪了六个时辰,也该够了吧。” “师父又不是只罚你一个,我们全跪了六个时辰…”秦如雷摇头道:“唉,我 们师兄妹名震江湖,不知多久没受过责罚,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以后可没脸见人啦。” 陆行书笑道:“大师兄却是逃过一劫,师父只要他回房反省,不知我们在大厅 跪的多辛苦。” 秦如意辩道:“师兄是四堂令主,再罚他实在不宜,何况一师兄也不像你们那 么不讲理。” “说到底秦师妹还是帮着大师兄…”众人轰然道:“我们这帮来忙去,也不知 是为谁打不平。” 林清月苦笑道:“师父是顾着我的面子,可不是没责罚,你们跪了六个时辰, 师父却罚我在房里跪了十二个时辰!我是才站起来,就赶着来看他的状况,从昨天 到现在,还没吃一口东西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掩不住讶异的神色,跪在大厅时还忍不住直骂林清月,想不 到处罚比他们还重。 “看来大师兄也不好做,担的责任总比我们多。” 秦如意关心的道:“一天没吃怎么行呢,我去弄点吃的,你在这儿等我。” “不用麻烦了一”“不要紧,一会儿就好了。” 秦如意才起身,床上传来不规律的呼吸声,程风的身子轻微的转动着,看来竟 是转醒过来。 “他醒了!” “让我看看。” 程豪抢先到了床边,右手搭住他的脉门,程风缓缓的睁开眼睛,一时之间,看 不清眼前站着什么人。 蓦然他神色一震,眼里闪过惊惧之色,冷汗沿着苍白的面颊流下,忽然痛苦的 急促喘息起来。 “怎么会这样?程叔叔。” “大慨是乍醒又见着你们,一时气血逆行……天也晚了,你们先回去吧,我会 照顾他的。” “我们有这么可怕吗?” “是你们把他打伤的,难道看到你们还会高兴吗?走吧,走吧一我要好好瞧瞧 他的伤势,你们都离开,别在这里防碍我。” 才这会儿功夫,程风显得更难过,他脸色转青,吓得几个人慌乱起来。 秦如意依依不舍,又怕打扰了师父,擎着伞轻掩了房门,满怀心事的走了出去。 方才热闹的斗室,转眼变得十分冷清,痛苦的呼吸声充斥屋内,程豪笑容渐退, 安静的转望着他。 步行声愈来愈远,周遭又只剩风雨的音色。 不同的是今夜不会再有访客,小屋只剩他们两人。 眼光像潭水般沉静,程豪动也不动的看着程风。 看他痛苦的纠结着眉头,汗湿了整身的衣衫,却像哑了般没半点声音。 火光闪动,没有笑容的面容,愈发显得阴冷孤傲。森然的脸孔,看不出他心里 想着什么,方才谈笑风生的程豪,转眼变得冷酷无情。 劲气微收,程风立刻用力的咳嗽起来,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急促的呼吸声, 掩不住他惊惶的神色。 “师…教主一” “哼,好久不见。” “飞星…见过教主!” “有‘百月庄’给你撑腰,难怪连我的命令,也不放在心上。” “不,不是的一弟子原本要回‘神木宫’,只是…” “只是你上当受骗,落进设好的圈套是吗…”他扬起冷笑道:“我该叫你程风? 还是该唤你程公子?” 手上一紧,几股锐利的气劲疾窜而入,像是利剑沿臂切割,半边身子立刻疼痛 难当。体内真气虚浮散乱,竟然提不起一点力,显然程凌戈在他身上下了禁制,根 本无法运功抵抗。 “我早该想到是你,这般的年青高手能有几个,何况和你失踪的时间那么吻合… 只是想不到,我养了你几十年,抵不上‘百月庄’的几个月,我这一向言听计 从的好徒儿,居然会轻易的背叛我。” 无情的眼神中,慢慢浮出怒火,程豪一催内力,程风立刻痛的冷汗如雨。几缕 冰箭在身上横行无阻,逆行着彷佛要刺穿身体,蓦然丝般的冰线散了开来,像张网 似的压迫着胸口。 “教主…”程风面色惨白,忍着苦痛道:“我一我没有叛教的意思。” “你为‘百月庄’御敌退兵,残杀教中之人,如果这还不算叛教,莫非要欺师 灭祖,反过来攻打‘神风教’才算吗?” 右手用力一扯,程风不由自主的跌落地面,冰冷的寒气让他神志微清,还来不 及有任何反应,两道银光蛇般缠住他的双手。 “青魂”! 同样的兵器,一般的闪着银光,和“冰魄”不同的是银中带绿,透明中又有几 分邪恶的味道。 “飞星,我真的对你太失望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来说我也不会相信!… …我将你从个孤苦无依的孩童,训练成为权倾天下的高手,而你却这样报答我 的恩情。” 程凌戈居望着他,眼中闪着丝丝杀意,自小到大景仰尊敬的师父,第一次让他 感到陌生而可怕。 “若不是‘百月庄’阴错阳差的把你留下,连我也险些被你瞒了过去,现在是 该按照教规,让你在‘炽炎洞’里熬上七七四十九天,还是念在师徒情分上,由我 亲手了结你。” “师父!” 程凌戈微怔,神色有些迟疑,不过这感情一瞬即逝,手中“青魂”,毫不留情 的紧扣他双手。 “你是我最锺爱的弟子,却也是最令我失望的弟子一”程凌戈眼神似冰道: “今日就让你知道叛教的滋味,看看以后还有谁想以身试法!” 雷声忽然大作,雨势更加惊人,狂风暴雨掩盖了一切,没人发现小屋里的异响。 夜深人静,众人早在梦乡酣眠,如同寻常的一个晚上,对程风而言,却是可怕 的漫漫长夜。 右手寒气疾行,千万根针般的穿进体内,左手寒气缓缓旋转,一点一滴的蚕食 着知觉。身体像被切成两半,忽冷忽热纠结着心口血脉,麻辣的刺痛令他呼吸急促, 全身力气像被抽乾似的动弹不得。 寒气像利刀往返,锥心之痛逼得他忍不住呻吟起来,如今才尝到程凌戈的手段, 竟不念师徒之情,施展“血寒大法”来折磨他。 翻来覆去,像永无休止的恶梦,神志渐渐模糊,气力也在挣扎中耗尽,寒气中 的“青魂”,竟像刀般锋利,紧紧陷入手臂,勒出条条清晰的血痕。 两边的寒气猛然纠结,爆发出撕裂般的痛楚,程风再也承受不住,蓦然喉头一 甜,滴滴鲜血沿着嘴角溢出。 窗户轻启又关,一道黑影快的像风,瞬间攻出十余掌。内力浑厚,掌法又诡谲 刁钻,他毫不保留的倾力而来,竟连程凌戈也无法忽视他的力量。 右手疾振,“青魂”卷出螺旋似的波纹,气势如同排山倒海,划出半边的银光。 来人似乎先一步洞悉他的招式,滴溜溜的贴身飞转,指、掌、拳三种功夫密集 交错,彷佛几个高手同时出手般变幻莫测。 银光暴涨、青气纵横,无数个闪电般的的痕迹,让人眼花撩乱,看不清虚实真 假。黑衣人听声辨位,银光里进退自若,不但身手绝佳,轻功身法尤其令人赞赏。 这般的身手,程凌戈也微微动容,可惜见到他的真面目,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寒气自兵刃传来,屋内忽然冷的难以忍受,似带雪北风呼啸穿梭,强大的气流 疾推而来,带着刺骨裂肤的寒意。 轻巧的翻转,黑衣人抢到程凌戈的身后,开山裂地的力量上下齐攻,隐隐带出 风雷之声。程凌戈哼了一声,“青魂”化剑后扬,风雷般的拳法乍出便收,那人脚 下点踏疾转,连环双腿攻出狠辣的招式。 想不到黑衣人身手如此出色,招式灵动变化随心。 双手反击竟是虚招,争取这瞬间的机会,双腿已攻到近身范围。程凌戈左手一 抖抛开程风,青光闪电似的卷向黑衣人双腿,右手剑顺势回转,霸道的剑气横斩而 至。 正面相对,程凌戈气势立刻不同,黑衣人已是罕见的高手,却不由自主的翻身 疾退。 两道青影左右包抄,接连不断的往黑衣人身上缠去,强大压力自四方而来,气 流随之波动,限制了挪移的空间。 这人轻功已臻化尽,快捷的身影在间不容发的空隙闪躲,可是寒气和旋流使他 身形渐缓,青光缤纷点向他的身躯。 程凌戈冷哼一声,漫天光影化成两道闪光。黑衣人身形已窒难以躲避,一道缠 住左臂,青森森的寒光穿心而来! 斜飞而起的银光卷住“青魂”,程风借力而起,穿入两人中间。 程凌戈讶异之下剑光一慢,黑衣人飞身旋转,避开致命的一剑。 情况变得十分诡异! 右手剑和“冰魄”纠缠,左手“青魂”又卷附在黑衣人身上,三人互相牵制变 成近身缠斗,程凌戈怒火中烧,内力一催向程风逼去。 青光更盛,攻向黑衣人的一剑转向程风。 他勉强侧身,轻轻的点向“青魂”剑身,满涨的劲力忽然泄去,反扑的力量就 像找到宣泄处般撞入程风体内! “青魂”就像“冰魄”一样,没人比程风更了解这奇兵的弱点,这一指的威力, 就像制住蛇的七寸,毒蛇也变得动弹不得。可惜他孱弱的身体避不开排山倒海的力 量,虽然破了这一剑,却被这巨力撞得口吐鲜血。 红色鞭影飞闪急卷,黑衣人抱住程风,滴溜溜的连退几步。 一扯面巾,露出清灵秀致的面容,长鞭倒转腰间,她向程凌戈盈盈拜道:“属 下红叶,拜见教主。” 方魁图书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