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旧园忆往 内劲微吐,真气立刻急泄而出,任他传入多少真气,仍是点滴不留的转至程风 体内。眼前只能暂保不再恶化,却无法让真气在飞雨体内停留,只是这样不出一个 时辰,连他也难免要陷入危境。 飞雨体内血脉僵闭,寒冷的几无生机,如今只余传来的一线热力,保住些微生 气,几人已是生死相连,容不得他罢手,否则轻则落得和程风一般的下场,重则就 此断送性命。事到如今,只能全力营救,拚着伤及自身,也要化去程风体内的“血 寒大法”。 “烈焰神功”徐徐推进,逐步地反转劣势,程风体内寒气虽未减弱,血脉却在 反逼之下开始流转。压力渐轻,林清月真气一分为二,分往两人体内送去,一道直 透而入化解经脉寒气,另一道转入飞雨体内,为他活络血脉。 一气二用倍感艰困,饶是他内功精纯,仍觉难以负荷,如今只是苦苦支撑,盼 能熬过眼下难题,所幸飞雨虽无起色,程风体内真气却逐渐转畅。 两方损耗逼他难以为继,若要面面顾全,怕连半个时辰也撑不过。 他狠下心来,突然将八成真气转往程风体内,只有先一步破除“血寒大法”, 方能全力救治飞雨。 这已是不得不行的险招,林清月千算万算,却不知下手的人手段歹毒,连施法 解救之人也算计进去。他全心转向程风伤势的当口,锁寒之气忽然凌厉反扑,林清 月回救不及,只觉得脑中轰然巨响,急切之间硬受此击,真气忽的紊乱失序。 程风体内真气愈行愈快,林清月不及恢复,又一道气劲趁虚直入。 他勉强凝聚内力,却仍慢了些许,几道针剌似的寒意丝丝穿透,全身顿感麻痛 交错。一时之间真气大乱,再也无力去抗衡化解,飞雨受此波及伤势加剧,更加抵 挡不住体内的寒气,不自主的颤抖起来。 “烈焰神功”全然失控,陷入和飞雨一般的困境,寒气源源不绝倒灌而来,体 内热力荡然无存。他勉强将残余的内力转护飞雨,大半寒气全冲进自身,宛若不设 防的空城般岌岌可危。 五道禁制破去,体内的真气自动流转起来,就在林清月天旋地转,痛苦难当的 时候,程风忽然吁了口气,悠悠转醒过来。“烈焰神功”和“玄冰真气”生性相克, 真气转强,自然而然内劲微收,将背心传来的真气斥回。两人闷哼一声,终于摆脱 真气尽失的厄梦,此番真是凶险异常,差点就要魂飞魄散。 “别…别吵我。”飞雨无力往床上一歪,疲惫的倒头沉睡。 “程兄一今晚…借宿此地。”林清月累的无法思考。 “不能睡!” 那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林清月昏沉沉的难以辨别,程风的面孔时而清晰 时而模糊,像是十分地焦急,苍白的脸色上闪过一丝绯红。 “听见没有,不能睡!” 程风才迟疑片刻,体内真气更加混乱,阴阳两股内力暴卷不息,几乎让他无法 开口。“烈焰神功”有害无益,既然破除禁制,就该立刻将这股热流逐出体外,可 是两人面色泛青、呼吸微弱,若不能及时施救,经脉凝窒便会衰竭而亡。 内心一阵天人交战,程风微微叹息,举掌向两人拍去,闪身切入呈三角趺坐, 双掌内力疾贯两人手心。 三人连成一气,两道力量立刻急旋起来,扭转盘旋着快速流窜,无法宣泄的沿 着脉络滚动。林清月和飞雨无力对抗,只能任人驱动真气,阻止体内血脉冰封。程 风伤势虽重,但“玄冰真气”本就是阴冷的内功,在这寒气侵蚀之下,只有他尚有 反制之力。 程风集中精神,将凌乱的寒气收纳经脉,一面消减寒气的威力,一面旋动阴阳 两气,让他们经脉逐渐回复正常。虽然捡回性命,经脉却是严重受损,逐出了大半 的寒气,两人也只能自保,却仍倚靠程风控制脉动。 就在这时,流转的真气忽然变慢,流窜的内力强制不动,蓄积形成可怕的暗劲, 两人心中正惊疑不定,真气忽然倒转起来,只是这次阴阳两气不再杂乱无序,而是 依着一定规律交替循环。 程风以特异的方式为三人疗伤,真气流动的方式异于常态。 真气所到之处,经脉伤势逐渐好转,原本全身的诸般痛楚,竟也在此情况中大 幅减弱。暴风般的两道真气,在他的引导下渐渐融合,如同一脉柔水灌溉经脉,经 历风霜而终逢暖意。这样循环反覆,原本的伤势竟好了大半,两股力量终于完成消 泯,几人累的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去。 不知多久没有睡得如此舒畅! 全身好像沐浴在阳春三月,懒洋洋的轻松自在。 飞雨伸展着身子,愉悦的睁开眼睛,要不是那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还以为 自己身处幽静的“岚园”里。 “喝下去!”南宫擎面上三分责怪,七分不忍,“你们真是太莽撞了,差点几 个人都没命。” 程凌戈哼道:“你们两个不知死活,居然敢这样化解‘血寒大法’,要不误打 误撞逃过一劫,现在就要追悔莫及了。” 深褐色的汤药泛着热气,飞雨伸手取过,迷糊中一时反应不过来。抬眼见林清 月苦笑着端着药盅,这才想起昨夜的凶险。 “程风一他…他醒了吗?” “放心吧,他没事了…不过我警告你们,不许再去打扰他。”程凌戈佯怒道: “这笔帐还有得算,等你们伤势转好,看怎么赔我浪费的灵丹妙药。” 飞雨这才放下心来道:“我把伤养好,程叔叔怎么说怎是。” 几人闻言微微一笑,飞雨尽扫愁绪,心情难得这么轻松,他举起碗来喝了一口, 药味辛辣苦极,害他差点吐了出来。 林清月苍白的脸上,浮起捉狭的笑意,难怪他拿着碗,半晌也没喝下几口。 “这什么东西,这么难喝?” “是我精心调配的补药,你居然还嫌难喝!要是没有这些药材为你们驱寒正气, 就算再让你们休养半个月,怕也离不开‘芷宛’。” 南宫擎闻言沉吟道:“这件事也真奇怪,照理说‘血寒大法’和‘烈焰神功’ 相克,他们两个就算成功,也当受伤不轻,可是依我看伤势并不严重,却不知是什 么因让他们无损自身?” “我也不明白…有些奇特的武功,可以快速疗伤复元一”程凌戈起疑道:“该 不是程风内功特异,为你们治疗伤势吧?” “没有!”飞雨脸色转红,立刻否认道:“他自身难保,怎么帮我们疗伤?” 程凌戈微顿道:“这话也对,施展此法定会损耗大量内力,就算他有这种本事, 应该也无力相救。” 林清月忍着笑道:“没错!自始至终,程风都不曾转醒,大概是我们运气好, 所以才没什么事情。” 南宫擎有些疲乏地起身道:“好了,你们两人多静养少闯祸,知道吗?” 程凌戈笑道:“小弟送你吧,我定会好好看着这几个人,否则这样下去,‘芷 苑’可要人满为患啦。” 两人哈哈大笑,向屋外行去,飞雨见他们走远,不由得放心的吐了口气。 “这次你真的太大胆,差点没命在这儿说话。” “我知道啦,都是酒喝多了一”飞雨抓抓头道:“好吧,看在他有功于我们, 就让爹收他做六师弟。” 林清月哑然失笑道:“你的酒还没醒吗?他怎么肯做六师弟。” “上次是因为我不许,现在我瞧他也顺眼多啦,勉强让他留在庄里。” “让谁留在庄里?” 几个人一股脑的挤进来,各个表情不同。 杜灵是又好气又好笑,陆行书只会摇头叹气,秦如雷眉心打结,满脸的无可奈 何,三人带着许多东西,凌乱堆放着坐了下来。 “大师兄、二师兄,这次真让你们给害惨了。” “你们做什么,带着这么多东西,好像要逃难似的?” “师父说要是再出什么乱子,我们五个人一体同罪,看来只好从早到晚守着你 们,免得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秦如雷叹道:“师兄真想做什么,我也管不了,还是带家当好些,到时我们可 以逃得快点,有多远走多远。” 飞雨失笑道:“爹分明是要牵制我们,不过这不是多此一举吗?除非我们能抛 下六师弟不管,不然带着他,那里也去不了。” “六师弟!谁是六师弟?” “程风啊一”飞雨得意洋洋的道:“我承认他是庄里的一分子了。” “二师兄脑子坏了吗?”杜灵嗤笑道:“便是你让出二师兄的位置,人家也未 必领情,还想他做六师弟。” 陆行书想了想道:“如果真多个师弟也好,不过从前我们入门,不都有个迎新 的作法,真要程风留在这里,是不是也该一” “不会吧?”“好啊…”“有好戏看!” 杜灵首先举手道:“我赞成!” 陆行书点头道:“我也赞成。” 秦如雷看了看几人道:“我看,不赞成也不行。” 几个人转望着林清月,他犹豫着道:“这一还不知他何时醒来呢?” “不是说几个时辰…” “那就半夜了。” “半夜不正好,更不会有人发现。” “看来我反对也没用…”林清月忍不住笑了起来:“师父派你们来看着我们, 根本是错的厉害,把你们聚在一起,只会闹得天翻地覆。” ※ ※ ※ 墨色中带点微蓝,星光点点,围着皓月明光。 程风看着夜色,带着几分迷惘,为什么醒来不在雅致的“芷苑”,而是置身在 冷风中的荒山野岭。 花草暗香卷来,送过低沉的笑语。他艰难的撑起身子,寻声向火光望去,几个 人回望着他,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六师弟醒啦?” “睡的真沉,差点把你丢进池子里。” “身子好些了吗?要不要紧…” “快起来拜见师兄师姐,等下会有好处给你一” 七嘴八舌的几个人,让程风愈听愈糊涂,杜灵不由分说,兴冲冲的把他拖起来, 几人让出位子,一同围着火光取暖。 “这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百月庄’啊!” “这里是庄中禁地,‘百月庄’的旧园…”林清月微笑道:“你看看这里,就 知道为何此地称为百月。” 程风向他所指的地方看去,震撼的感觉凛然而生,彷彿千万朵星辰全落入凡间, 庭园里处处闪动着冷冽的光华。 园中有着各式各样,造型各异的水池,大小疏落、高低参差,巧妙的的穿梭盘 旋,组成浩瀚的光彩。月已行至天顶,数不清的清辉倒映在水里,波光粼粼宛若人 间仙境,隐隐传来的奔流之声,夜风里奏出天籁飞音。 心头一紧,说不出的感觉让他怔在原地,四周的感觉似乎都淡了,只剩下眼前 的出尘美景愈发清晰。 “很美是吗?我第一次看见旧园的时候,简直不相信有这样的地方。” 程风怔忡半晌,方才开口道:“为什么…为什么感觉十分熟悉?” “因为师父居住的‘镜园’,就是仿照旧园而建一”林清月也沉浸在美景中: “除了没有眼前的‘百月湖’外,所有的建筑都是依此地而成,所以‘镜园’里有 ‘望月楼’,旧园则有‘思雪楼’一” “思雪楼?” “嗯一”林清月看了飞雨一眼,有些回避的点点头。 “就是思念南宫飞雪…”飞雨吁口气道:“师兄何必忌讳,大哥去逝时我才几 岁,不要说难过了,根本连印象都很模糊。” 陆行书笑道:“那就好…方才吓我一跳,怎么好好的提起这件事。” “没错,今天是欢迎六师弟的日子,谁都不许再提扫兴的事!” “谁是六师弟?” “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的人吗?” “我?”程风讶异地道:“这话从何说起!” “我们都同意了,你不答应也不行一”飞雨扳起脸来:“‘百月庄’入门有项 规矩,你这新来的师弟,要向诸位师兄师姐敬酒……” 浓浓的香气传了过来,手执环抱的大酒坛,几个人把程风围住。 似笑非笑,带着几分狡诈,他们千辛万苦把程风自“芷苑”弄出来,为的就是 这一刻! “我不会喝酒!”程风警戒起来。 “那更好啊!” “今天不把这五坛酒喝完…” “我们是不会放你回去的。” 你一言我一语,笑容可掬的死盯着他,程风转望静坐在旁的林清月,只见他微 微摇头,露出爱莫能助的神情。程风还不及起身,几个人就扑了过来,草地上立刻 掀起一阵混战,呼痛的声音此起彼落。 “放开我…你们一” “别让他跑了,快抓住他!” “程风在那儿,你们灌我做什么?……” “分明是趁机报复,还敢说你失手一” 本来是同仇敌忾,而后是不明敌我,最后也不知谁和谁互斗,只见几人狼狈不 堪,变成一场嬉戏胡闹的游戏。 “喂,你们客气些…”林清月忍不住笑道:“别忘了他有伤在身,酒喝多了不 好。” “不趁现在教训他,等他伤好了,可要换我们逃命啦。” “大师兄你不公平,当年灌我酒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说句话?” “我是女孩子,大师兄都没帮了,为什么要帮程风说话,可恶,多灌些。” “那时年少,那想这么多?我可是先警告你们啦,闯了祸别找我担。” 几个人使尽手段,互相灌起酒来。程风功力未复又不胜酒力,顿觉眼花耳热、 头重脚轻。他无力反击,更避不开众人的围攻,不过片刻,大半的酒全进了他的肚 内。 冷冷的夜风,抵不过体内烈酒,忽然箭似的热流直冲而上,程风捂住心口,痛 的变了脸色。脚步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体内的真气似乎不听支使,几道逆行 而来的燥热在体内乱窜。 “这是在做什么?不睡觉却来胡闹,是不是要我告诉庄主,你们几个不安心静 养,却来私闯禁地?” 程凌戈不知何时出现在旧园,他站在高地上,月光下有股摄人的气势。几人见 他出现,惊讶之余又有些尴尬,程风却如受雷殛,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 “程叔叔别告诉爹,我们这就回‘芷苑’,保证不会再出来生事。” “你们两人精神这么好,还回‘芷苑’做什么?”程凌戈微笑道:“程风留下 就成了,你们都回‘岚园’去,免得在我那儿浪费药材!” 想到可怕的汤药,飞雨立刻乐不可支的道:“这样最好,程叔叔的汤药,还是 给程风喝吧,最好是我们三人的都让给他,这样伤势可能好的快些。” “捉狭鬼,别在我面前卖弄心思,要是我不开心,非弄帖让你痛不欲生的药材 尝尝!” “程叔叔饶命一” “还不快从我眼前消失!” 几个人摸摸鼻子,一溜烟的走个精光,留下程风独自一人,心绪不宁的面对程 凌戈。那几道幽灵似的热气,转眼又消失的无踪无影,程风恢复过来,看着不动声 色的教主,不知这种光景会落得什么后果。 “六师弟,哼!飞星,你真把这里当做栖身之所吗?” “这全是他们一厢情愿,飞星事先并不知情。” “昨日你是不是帮他们疗伤?” “我一”程风迟疑着,他从未在师父面前说过谎。 “你的经脉受到‘烈焰神功’侵蚀,如果不及早治愈,日后必会后患无穷。” 程凌戈眺望着远方道:“不论你真心还是假意,也不论你有没有助他们疗伤,若你 不能为‘神风教’立下大功,将功赎罪,我是不会为你医治的。” “教主希望我怎么做?” “很简单,我要你杀了林清月!” “什么!?”程风忍不住惊异之色。 “杀了林清月,断了‘百月庄’的臂膀,只有这样的功劳,才能弥补过失,才 有资格重回教中。” 心中波涛汹涌,紧抿着唇不发一语。苍白的脸上,微显出倔强的神色,对程凌 戈的命令,他首次觉得难以接受。 “飞星!” 程风抬起头来,却见他严厉的脸色,慢慢转为柔和。 “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程凌戈出乎意外的流露出关怀之色道:“身为教 主,若是一昧偏心袒护,那我这个教主,还用什么来面对众人。你与‘百月庄’往 来,教中已有不平之声,若不能立功杜绝众人之口,莫非真要我亲手处置你吗?” “教主…” “我们名为师徒,但情同父子,我不忍心伤你,想来你也不会让我失望吧?” “……” “你会让我失望吗?” 方魁图书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