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愁锁双星 青色山峦依旧静伏,微风丝丝,透过轩窗带来满室清凉。 “斜雨楼”东对“望月楼”,西面则是波光粼粼的“照心湖”,午后的天气, 忽然转得几分阴,一扫早上的暑热,格外令人舒爽。 楼内静悄悄的,只有卷册翻动的声音,偌大的桌案堆满四方收来的资料消息, 林清月埋首批阅,整个早晨都未曾起身过。 阵阵的药香传来,冷风里散着轻烟。 武琴频施眼色,文琴只轻微的摇头,安静的伫立在旁。 “嗯…爷,药都凉了,您要不要先喝一”武琴清清嗓子,出声提醒他。 “我知道。”林清月连眼睑都未抬起。 “不然,我拿回去温一温,凉了不好入口。” “没关系,放着吧。” “秦姑娘说趁热一” “武琴!”林清月长眉稍皱道:“药放着就好,我处理完事情再喝……你们两 个先下去休息吧。” “爷一”文琴讶道:“我可没说什么。” “又没怪你们,下去吧!” “是。” 文琴嗔怪的瞪着武琴,边往外走边低声争论。 “教你别多嘴也不听,害我也被赶出去。” “等爷处理完事情,那不天都黑了,我是好意嘛一” “早就知道劝也劝不听,根本是多此一举。” 林清月闻言忍不住莞尔,明知是为了他好,也不得不违背他们的美意。 经过几日休养,状况已大为好转,庄中事务早就堆积如山,让他不得不瞒着众 人,私自前来处理事情。 轻微的步伐声传来,两个人自外走自楼内。 “不是要你们去休息吗?又来做什么。” “清月,怎么这么不听话!” “早说他一定在这儿,这孩子,就是责任心强。” 南宫擎瘦高的身影出现在“斜雨楼”,清峻的脸孔,略显几分责备的神色,秦 威扬爽朗的笑声随之而起,高大的身躯似乎遮去了大半的阳光。 林清月微惊而起,还不及开口,一阵昏眩令他差点跌倒。 两人扶住了他,不约而同将真气度进他的体内,原本苍白的脸上,慢慢恢复几 分血色。 “师父、世伯!”林清月有些尴尬的开口。 “你这孩子,让你休息也不肯。” “清月,这次我可不帮你一”秦威扬摇摇头道:“又不是非你处理不可,快把 东西搁下,回‘岚园’休息吧。” “我没事,伤势早好了大半……” “脸色这么难看,你还要逞强?” 秦威扬双手一摊道:“南宫大哥,你不管我可要管啦,怎么说也是我未来的的 女婿,有什么事情那可不成。” 这话一出,气氛登时有几分僵,看他脸上带着笑,似乎并无气恼责怪之意,林 清月转望南宫擎,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秦老弟,这事你…问过如意啦?” “没有,也不打算问。孩子们糊涂,我们做父母的,难道也任由她错下去吗? 这几日我也听了些事情,不过就是个来历不明、阴阳怪气的小伙子,仗着有些功夫, 就恃才傲物,目中无人,这种人不会是良伴。” “世伯,程风为人虽然淡漠些,不过个性率真,待人外冷内热,并不是大家所 想的那样。” 南宫擎沉吟道:“其实由我来说,或许仍失之偏颇,秦老弟不如有空自己瞧瞧, 心里也好有个谱。”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我会见见这个人。不过我的眼光是不会错的,在年轻一 辈里,没人比得上清月。” 林清月脸色一红道:“师父、世伯一我让人给你们上茶。” “不用麻烦啦,我和南宫大哥有事商量,清月,把这‘斜雨楼’让给世伯片刻 如何?” “世伯不用客气,那我先回‘岚园’歇息。” “要留下也可以啊,就是怕你脸嫩,听了只会一个劲儿的脸红。” 林清月走了出来,还隐隐听见两人的笑声,看秦威扬这个模样,莫非是要谈他 和如意的婚事?想到这里,心中几分冷几分热,无端情绪一阵烦扰,不自觉的步伐 愈走愈慢。 这些日子以来,他对这件婚事感觉已经淡了,有时看着程风和如意两人,只觉 自己显得多余。他可以放下感情,退出这场纷争,可是当中夹杂着“百月庄”和 “玉山堡”两家,事情变得复杂许多。 树林摇晃着,点点日光疏落的散在小径,湖上的风带着水声,澄亮的波光,忽 明忽灭的在空隙中闪耀着。每到此处,他总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沉静雅致的景色 让人百看不厌,纷扰的俗事洗涤怠尽。 “这里景色真美,我住的地方,不知多远才见得着些许水色。”声音淡淡的, 像由四面八方传来。修长的背影,隐没在阴暗之中,如同无声的影子,彷佛溶入环 境,让人难以察觉他的存在。 “程风?”林清月颇为惊讶地道:“怎么不在‘芷苑’休息。” “是不是地不同,人也不同?为什么追寻的东西,竟然差得这么远?” “你…怎么了?” 林清月走进亭内,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他,平日程风惜言如金,今日却一反常态, 主动和他攀谈。他依旧穿着黑衫、冷淡沉静,斜靠着红柱望着“照心湖”,和“百 月庄”众人的热忱开朗相比,实在令人难以亲近。 这里是“南海亭”,隔着湖水和“北峰亭”对峙,林清月喜静又爱沉思,总是 避开人多的近路,循着小径往来“斜雨楼”。蓊郁的林木遮去大半个凉亭,远远望 去,只能见到一角飞檐在树海中吞吐,转阴的午后,风卷得四周枝丫作响,亭内的 许多声音,都淹没在风声之中。 程风收回视线,他缓缓的转过身来,手擎着一墨一银两柄长剑。 贯见的平静神色,像往常般少有表情,只在望向林清月的瞬间,泛起一丝难以 察觉的苦涩。 墨色的剑身形式古朴,名唤“墨言”;银色的长剑金线嵌镶,称为“擒日”, 这两柄均是林清月心爱的佩剑,一向在剑僮武琴的身边,却不知为何竟出现在程风 的手上? “你在等我?…”看到两柄佩剑,林清月心中隐隐觉得不妥。 “既然你习惯用剑,就用你的佩剑,公平的比试一场。” “武琴呢?为什么剑会在你的手上。” “他尽忠为主,不肯把剑给我,只好让他去个安静的地方休息。” 林清月脸色微变道:“这是什么意思?” 程风冷然地道:“如果你赢过我,自然知道答案。” 右手疾挥,“墨言”旋转着飞向他身前。 林清月运劲轻弹,宝剑斜飞入手,剑鞘叮的入石直立。 一道流光无声贯来,程风彷佛飘汤的飞絮,手执“擒日”直扑而来。冷冷的肃 杀之气漫天而起,周围像陷入寒冬,忽然变得冷冽刺骨。 劲贯宝剑,“墨言”急旋而起,一片银光如同扇面展开。 程风长剑贴近,盘旋着直转急下,轻灵的身法带剑斜卷。 内劲疾催之下光芒暴涨,银河似的剑光斩向程风右臂,“擒日”贴地轻弹,黑 色的身影斜移翻转,他顺势藉着凉亭红柱疾转,眨眼之间由侧面切入剑光死角。 林清月足下点划,旋身没入剑光之中,叮叮几声密集脆响,攻来的几十剑刹那 化为无形。程风借力倒转而回,石桌上身形疾转,银色的剑光参差错落,快的看不 出剑势的踪影。 阴柔凌厉的剑气纠缠,彷佛天罗地网般四方云涌,登峰造极的轻功使他如影随 形,凉亭中布满严峻杀意,几乎令人避无可避。两剑相击,发出悠长的嗡然龙吟, 一股寒气沿剑传入,令他忍不住打个冷颤,“墨言”差点脱手而出。 林清月轻叱之下,剑光带出红影,迫人的热浪逼出锋芒,一举击散四周的寒意。 剑势愈来愈快,红色的光影逐步转强,两人身形飞转中一阵金铁交鸣,程风闪 身点立栏干之上,苍白的脸色微闪过赤色。 风忽缓忽急的卷着,程风黑衫鼓汤,如同秋叶般随风起伏。 林清月竖剑相对,脸上带着几分凝重,未愈的伤势令他冷汗如雨,以他眼前的 体力,实在无法负荷这般激战。 程风变得更沉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安宁,隐隐潜藏无限的危机。 林清月心中有许多疑问,可是他无法开口,绵延不绝的杀气逐渐转浓,竟像有 形的实体一般,虎视眈眈的寻找他的弱点。 深沉的力量愈来愈重,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亭内像翻腾着滔天巨浪,只消一 个失神,就会没顶于巨浪之中。他呼吸转急,虚弱的感觉愈来愈明显,这样下去不 消多久,就是不战怕也支持不住。 蓦然红光爆散,虚实交错的光点不断的飘落程风的全身,“墨言”巧妙的挪移 翻腾,连出正反数十剑,企图突破程风洒下的天罗地网。强攻虽然不智,但目前只 能速战速决,还有些许胜算,若待敌人将退路逐步封死,只要消耗他的体力,自能 立于不败之地。 程风像是看穿他的企图,竟舍了游斗而与他正面交战,两人势均力敌,剑似蛟 龙翻飞,若是有人能快上半分,对方必落得血溅当场。 林清月咬牙催动内力,剑光变得更为耀眼,“火树银花”绽开眩目的银雨,虚 实难分的带起飒然风声。 剑雨声势惊人,程风身形向旁闪退,有所忌惮的避开凌厉攻击。 此消彼长,迫人的气势登时转弱,林清月剑法也随之灵动起来。 “春雷乍动”、“群山如簇”、“乱石崩云”,剑光似水妙招纷呈。两人争斗 中首次占得先机,他频催剑气逐步扳回劣势。 剑尖颤动泛出点点清辉,化为一抹红光向前刺出,沉重的压力瞬间消失,湖畔 的声音又转清晰,天地似乎清朗起来。 周围气流一松,各式的声音忽然活跃了起来,眼见林清月即将突围而出,程风 身影轻晃,刹时如鬼魅般周遭均是他的影子。 千万朵剑花,忽然凝聚成一线,无声的直扑咽喉,“墨言”旋立而起,疾挡在 身前,“烈焰神功”贯入剑身,叮的撞出轻响,挡住穿喉而来的利刃。 强大的内力循剑而来,血气翻腾令他为之晕眩,林清月内力不继,剑光立刻黯 淡下来,程风一拍剑柄,“擒日”如同活了般疾转起来。步伐微乱,一股锐力直逼 而来,手中长剑被剑气进逼,忽然承受不住化成碎片散开! “程大哥!” 一声惊呼让两人蓦然一震,程风脸色微变,手中长剑停滞不前。 只差半寸,锐利的冷锋就刺穿了咽喉,森冷的剑光伫立原处,众人惊惶失措的 看着他们,全都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程大哥,你快把剑放下一”秦如意声音微颤。 “是啊,这样好危险,不小心就会伤了人……”诗情画意焦急地劝说。 “你就是程风?”秦威扬不屑地道:“哼,枉费清月净说你的好话,想不到却 是个趁人之危的无耻鼠辈!” 飞雨烦燥地道:“世伯,这其中定有误会…程风你快住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 说吗?” 杂乱的步伐声夹着窃窃私语,程风依旧擎剑而立,望着眼前的林清月。 这番争斗已经惊动“百月庄”,围观的人数愈聚愈多,人人脸色凝重,将“南 海亭”围的水泄不通。 “什么误会?明知清月伤势未愈,就趁机偷袭暗算,想置他于死地。你以为杀 了清月,就能当上‘玉山堡’的乘龙快婿吗?”秦威扬冷笑道:“程风,你听清楚 了… …我生平最恨像你这种小人,不论你耍什么手段,今生都休想娶如意为妻!” 诗情急道:“不是的,程大哥不是这样的人…画意,你说是吧。” 画意点头道:“程大哥虽然不爱理人,可是每当有事,他总是帮着我们。唉呀, 你快把剑拿开,向二堡主解释啊一” 秦威扬哼道:“有什么好解释的…如意!这都是你三心二意,才会生出祸事。 如今总算看清他是怎样的人,还不把话说清楚,好让这贼子死心。” 刹时目光全都集中到秦如意的身上,她脸色惶然,欲言又止的看着两人。 风吹的衣袂飘扬,环佩杂乱的纷然作响,原本清丽的容颜,失了颜色般苍白似 雪,望着两人,一时心绪似潮,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意,你还在犹豫什么!” 焦雷似的怒声乍响,秦威扬凌厉的眼光扫来,把她自混乱的思绪中惊醒。抬起 头来,正对上林清月温和的眼神,虽然身处险境,仍满是关怀的看着她。 秦如意心中一热,冲口而出道:“我心里从来只有师兄,没有别人。如果你伤 了他,今生今世,我绝不会原谅你!” 四周静的落针可闻,枝叶沙沙作响,所有的人都定住了。 程风依旧伫立在原处,像是未曾听见她的话,修长的背影孤立亭内,没有丝毫 恼怒波动的痕迹。 只有林清月看到那抹黯然之色,闪过的刹那,连他也感到心神俱震,持剑的手 终于慢慢垂落,夺命的利器回落到程风的身旁。 右手斜挥,“擒日”撞破凉亭,巨响声中武琴自屋顶滚了下来。长剑旋转回落, 嘶的轻响穿入桌面,程风不发一语,转身向亭外走去。 林清月想要开口,却忍不住咳嗽起来。一缕鲜血慢慢渗出,竟是被凌厉的剑气 所伤。 “站住!”秦威扬一开口,身后六人蓦然散开,拦住程风去路:“伤了人就想 走吗?” “世伯,别难为他一”林清月咳道:“他…没有恶意,只是失手…” “还替他说话!那一剑毫不留情,分明要让取你性命,若是我们晚来一步,现 在就只能替你报仇了。” 飞雨怒叱道:“程风,你倒是说话啊?伤了人又不解释,居然还要师兄为你开 脱,我真不明白,你心里倒底在想什么!是不是非要天下大乱,弄的每个人都不开 心,这样才能让你满意。” 秦威扬冷笑道:“不用和他废话,拿他去见庄主,看要怎么处置这狂徒。” 林清月想息事宁人,“百月庄”众人不敢轻举妄动,闻言顿时左右为难。 “十二神将”年轻气盛,早看程风冷漠的态度不顺眼,既然秦威扬已经开口, 六个人立刻闪身将他围住。 年轻傲气让六人跃跃欲试,如果能一举击败程风,不单大大露脸,间接也显示 他们的功力不在“百月双璧”之下。这番心思使得六人无一退让,人人都想趁此机 会大展身手,好让自己能在此地扬眉吐气。 秦威扬尚未开口,忽见倩影飞落,轻烟似的闪入程风身前。 浅紫罗衫、心字银领,斜挂的长剑让她清新中微带英气。 程红环顾众人道:“这么多人围着大哥,莫非是‘百月庄’新创的待客之道?” 秦威扬不悦的道:“这位姑娘是……” 程红微微笑道:“晚辈程红,诸位为难的人,不巧正是家兄程风。前辈目光似 隼、气凝神敛,想必是人称‘北域封神’,‘玉山堡’的秦二堡主。” “程姑娘误会了一”秦威扬见她灵秀谦和,口气柔和了几分,“并非我们有意 为难,只是你兄长趁人之危,想要杀害清月,这事非同小可,得交由南宫庄主处置。” “趁人之危?此话怎讲。” “清月伤势未愈,他却恃强暗袭,不是趁人之危吗?” “前辈莫要忘了,林少侠有伤,家兄亦是重伤初愈,这般景况,怎能算是恃强? 朗朗乾坤、人潮如织,光天化日之下,更说不上暗袭。”程红顿了顿道:“家 兄爱武成痴,定是一时心喜,来寻林少侠切磋武艺,刀剑无眼难免偶有轻伤,莫非 就为些许小事,也要擒拿家兄去见庄主吗?” 程红能言善道,秦威扬顿时语塞,竟不知如何辩驳。 本是生死相搏的大事,却让她三言两语说得云淡风轻,明明错在程风,怎变得 是他小题大作,无端生事一般。 她微扯程风衣袖,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外行去,秦威扬拦也不是,不拦又气 恼,不由得重重的哼了一声。 他无心的举动,却让弟子误认作暗示,六人不落人后,怒叱中齐攻向程风。 几人心思全放在程风身上,怎知程风毫无反应,剑光却由侧边攻来。她双剑分 飞,身影快的惊人,银光嘶嘶作响,闪电般乍出即回。 六人同时向后退了几步,脸上掩不住惊愕之色,望着胸前衣衫整齐划一的剑痕, 既是讶异又觉恼怒。程红虽有偷袭之嫌,但她武艺惊人,令人不得不另眼相看。这 一下先声夺人,连秦威扬也皱起眉头,若真要留难程家兄妹,就怕自己的人也会有 所损伤。 林清月忽然剧烈的咳了起来,一张俊脸忽白忽红,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紧张起来: “世伯,程风的事我自会处理一这事…只是误会,晚些我……咳咳…” “好了、好了,这不重要一”秦威扬关心的道:“先回“岚园”休息,等你把 伤养好再说。” “别为难程风!” “你…唉…放心吧,我们不管就是了。” 这一招苦肉计,果然把众人全都骗过。 众人碍着林清月命令,又耽心他的伤势,纷纷舍下程风,一行人全往“岚园” 而去。 “南海亭”变得静悄悄的,周遭只剩他们两人,程风忽然脸色微变,忍不住喉 头一甜,口中鲜血急涌而出。 方魁图书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