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上班以后,柳原就繁忙起来,都是一些杂事。大老板找他谈话,让他参加一个 863课题组, 鼓励他好好工作。小老板也找他谈话,让他安贫乐道,一切都会好起 来的,有什么困难,生活上的还是学术上的,尽管提出来。 柳原的同班同学,要么出国,要么去南方,就柳原一个人留在北京。大家轮流 请客道别,柳原做为留守先生都要做陪。 酒席上,大家都说柳原傻,怎么不出国或者去南方扒分。柳原说,浪费一年的 时间学英语,不值得。而且,出国以后硕士还要重新修课,浪费的时间就更多了。 现在,所里的设备也可以,国外可以做出来的东西这里也可以。洋学位也没有多大 意思,没有成果,还是骗不了人的。柳原再说,他对钱没有什么兴趣。搞搞科研, 穷一些, 但也没有那么多负担和烦恼。再说,北京很好,在北京呆了7年,他已经 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大家嘱咐柳原要注意国内国外同学们的行踪,记得通知大家。 这么一分神, 时间已经到9月初了,柳原什么正经活都没有干,就是喝酒吃饭 胡侃道别洒泪,小老板有时问他干些什么,他借口说在查文献。 柳原送走所有同学,静下心来,仔细规划了一下以后的生活,以及实验室的工 作怎么一步一步去做。打定主意后,柳原就开始好好干活了。 查完文献,写好课题设计,柳原就没日没夜的呆在实验室了。每天起床后就奔 实验室,一直忙到深夜才回来,每天忙忙碌碌的,柳原觉得也很充实。每周他给家 里打电话,父母让他注意身体,不要这样拼命,并且很含蓄地让他找一个女朋友, 这些话让他觉得有些内疚,有些烦恼,有些无明的闷火。但一在实验室里,这些烦 恼也是忘记的干干净净了。国外的同学,南方的同学陆陆续续来了信或者电话,大 家报一个平安,顺带问问其他同学的情况。 虽然是秋天,但天气还是很热。一天夜里,柳原回到宿舍,冲了一个澡,觉得 肚子有些饿,就借了小白的电炉煮方便面吃。水开了,刚将面块放进去,门就被拍 响了。柳原只穿了一条内裤,顿时手忙脚乱起来,赶紧套起一条运动裤,开了一条 门缝, 是传达室的张大爷,"柳原在吗?电话!快!"柳原慌乱中只能将换下的脏T 恤套了起来, 跟在张大爷后面下楼。张大爷睡眼朦胧的唠叨:"这么迟了,还打电 话来,真是没有道理。我在楼下也不敢叫,那不一楼人全炸了!我还不被骂死?害 的我爬到四楼来。"柳原急忙抱歉不迭。 提起电话, 柳原连问是谁。电话那头,一个响亮的声音回答道:"刘苏!柳原 你还记得我吗? "柳原想了一下,连说记得记得。刘苏说找你真难,打了许多次电 话都不在,你也不联系我,只能这么迟打电话过来了,真是不好意思。柳原想抱歉 几句,看见张大爷在一边双眼惺忪的坐着。急忙说,今天太晚了,我将实验室电话 告诉你吧,咱们以后再联系。 放下电话,柳原再抱歉几句,表示以后不会让朋友这么迟打电话过来了。柳原 立在传达室门口想了一下,陡然,一下子惊醒似的,三步两步地往房间奔了回去。 打开门,看见小白已经坐了起来,他转身看看门后的电炉,电源已经拔了,电炉上 面一塌糊涂的,发黑的小锅里的水已经干了,被扔在一旁了。 小白告诉他,幸亏张大爷将他吵醒了,他闻到焦味,负责就要出事情了。柳原 又是道歉,又是感谢的,说明天买一个电炉赔偿小白。小白哼了哼,没有说什么, 转身就又躺下了。柳原看着电炉和小锅,楞了半天,肚子已经忘记饥饿了。想到刚 才刘苏响亮的声音,有些兴奋和快乐,更多的是茫然。但一想到明天必须抽空上街 给小白买电炉,实验室工作又是那么忙,心里就乱糟糟的,烦躁起来,刚才那响亮 的声音也使他厌恶起来。 迷迷糊糊睡到凌晨,被冻醒了,仔细一听,好象下雨了。柳原蹑手蹑脚起来想 翻一床毯子出来,一想,好象压的很下,就算了吧。他关上开着的窗户,将衣服穿 了起来。再用毛巾被紧紧裹住自己,就又睡了。他怎么也睡不着了,非常清醒似的, 他眼睛耳朵里都充斥着刘苏的笑脸和笑声,挥之不去。蓦的,柳原微微笑了起来, 胡思乱想什么,他斥责自己。 以后的几天,柳原依旧很忙,一忙起来就整天在实验室里打滚了,什么事情都 忘记了,偶尔,他也想起好象和一个叫刘苏的人有一个约定什么的,但也就一刹那 而已,随即抛之脑后了。 周日中午,实验楼里空荡荡,静悄悄的。柳原要等一个实验结果,就一边戴着 耳机听收音机,一边看书。看看时间,差不多还有半个小时就可以了。收音机里放 着一些老歌,柳原跟着哼哼,由于没有人,他越来越忘情,越来越投入。 陡然,门被急促地推开,"柳原!"柳原一惊,急忙转身,是他师兄在瞪目怒喝。 他摘下耳机, 茫然问什么事情。"门口电话响了半天,整个楼都听见了,就你没有 听见。害的我从楼道那头暗室里跑过来接的。找你的!"柳原向师兄吐了一下舌头, 做了一个鬼脸。 电话里爽朗的笑声响了半分钟,才问,还记得我吗?柳原蓦然惊醒似的,连说 当然记得了。他有些尴尬的讪讪笑着。刘苏问他在干什么呢,星期天也不出去玩玩。 柳原说在等一个实验结果,就快结束了。但也没有想好去哪里玩的好。刘苏问还没 有吃中饭吧?柳原说没有吃呢,星期天所里食堂关门,待会儿出去吃面条或者炒饭 吧。 两人聊了一下,陡然就都沉默了,找不到话题了。柳原想了想,清了一下喉咙, 你在哪里玩着呢?刘苏缓缓地回答,我现在就在你们所大门口。 柳原下楼到门口去接刘苏。离大门远远的,他看见一个高大的人立在门口,也 不是很清楚,他没有继续走近,招了招手,就自己转身往回走了。柳原低头慢慢走 着,耳朵注意后面。一会儿,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已经和他并排走着了。 柳原不知道怎么开口, 嗓子有些干涩,"你怎么知道我们所的?""哈,有电话 号码,问114就可以了呀。"柳原觉得自己多此一问,或者太笨。眼光扫了一下旁边, 刘苏穿着白运动鞋,灰色灯芯绒的休闲裤,上身是一件宽松的白色套头羊毛衫。 "想不到白大褂一穿, 还真象那么一回事情呢。"刘苏开口说道。"象哪么一回 事情?"柳原天天在实验室里穿白大褂,没有觉得什么。"呵,看你这么年纪青青的, 象个高中生似的, 顶多一大一学生,但一穿这个,倒真象一科学家呢。"柳原笑了 笑,"是呀,我还撞过几次电线杆呢,但可惜,我不是搞数学的。"刘苏也跟着笑了 起来。柳原抬头看了刘苏一眼,好象正好对着太阳光,很是刺目,柳原旋即又低下 了头。 到了办公室,柳原让刘苏坐下,自己靠着对面的一张桌子上,他又不知道说什 么好。 下午的阳光透过气窗静静地射进办公室里,形成一个光柱。周围显得阴暗,光 柱里,可以看见颗粒状的,丝状的,羊毛状的灰尘在旋转地跳动,翻腾,舞蹈。两 人都有些晕旋和遐想,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和站着。 刘苏笑着问:"你忙吗?""嗯,很忙。""连联系联系的时间也没有吗?" 柳原抬起头,解释道:"我记不清楚别人的电话号码,除了家里和老板家的。 记录你电话号码的书也忘记放哪儿了。"两个人又沉默下来。 柳原看了一下时间,对刘苏说:"你坐一下。我去隔壁实验室干一些活去。 大概要半个小时吧。" 柳原记录着实验数据,总觉得手中的圆珠笔打滑,写的很不顺手,想回办公室 去取一支签字笔来用,可又有些害怕似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乱糟糟的,魂 不守舍,总想着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好象是隔壁那个人,好象不是,不能肯定。 门被推开了, 刘苏手中拿着一本书进来,向柳原挥了挥,有些气愤似地说:" 好啊,你说谎。电话号码就在这本书后面,书就在你书架上。你一翻就知道了。为 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柳原看着他手中的那本"见证",提笔楞住了。他的确忘记书 放在办公室书架上了,一直以为已经放纸箱了。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罪证在 此,怎么解释也没有用的。 他低头继续记录数据,闲闲道来:"这书很好看,看了两遍呢。你看过没有?" 刘苏倚靠在门上,回答说没有。柳原告诉刘苏,这一套"流亡者丛书"里,还有 一本爱伦堡的"人。岁月。生活"相当好,看"北京青年报",说"万圣" 和"韬奋"有,打电话过去问,已经卖完了。只有以后看运气能不能淘到了。 柳原一下子大方起来了,没有那么扭捏害羞沉默了。他迅速地做着记录,嘴里 和刘苏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