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把柄” 作者:卢江良 A 厚忠走进镇政府时,想里面住着的都是些比村支书大的“官”,心头便涌上了 一份农民固有的根深蒂固的胆怯。 厚忠虽说五十多岁的人了,但进每次上街都要路过的镇政府,还是头一遭。 厚忠是个安份守己的农民,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是不大会来这住满着“官”的 镇政府的。厚忠来,是来找分管土管的秦镇长的,他有事求他解决。 厚忠循着别人的指点,来到一间半关着门的办公室前时,心跳着很厉害,犹似 一匹脱缰的野马。但厚忠想自己不能便宜了土根家,便状状胆,抖索着手,敲响了 门。 门敲响的时候,秦镇长正瘫坐在豪派的皮转椅上,撕咧着阔嘴,用牙签剔着牙 缝里的肉屑。见进来了一个土里土气的农民,就正襟危坐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 “官”的模样,直视着厚忠,打着官腔问:“你是哪个村的?找我有什么事?” 厚忠还是第一次见秦镇长这么大的“官”(电影电视上的不算数),便手足无 措地愣在那里,涨红着脸,说话一下子结巴了。可他还是很不容易地讲明了来意。 秦镇长从厚忠的话里“删其糟粕,取其精华”,弄清了厚忠来的目的——厚忠 邻居土根家在他家的道地里造了一间猪舍,厚忠希望镇里能出面调解。于是,皱了 皱眉头,不悦地说:“这样的小事也找镇里?” 厚忠听了,苦着脸说:“这事我向村里反映过,村里不管。因为土根是村支书 的舅舅,他们有亲。” 秦镇长就“噢”了一声,停了会儿,打发厚忠说:“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B 厚忠回家后就盼月亮盼星星地等,可五六天过去了,仍不见有人来调解,而且 连一点风声都没有,于是再也按捺不住,又一次去了镇政府。 这次,厚忠内心的慌乱比上次锐减了许多。之所以锐减,是因为厚忠有些生气, 想秦镇长身为镇长,怎么说话这样不作数! 秦镇长见了厚忠,觉得有些面熟,但一时记不起在哪见过,再看他那土里土气 的样,也就懒得去想,打着官腔问:“你是哪个村的?找我有什么事?” 厚忠听了不由一怔,暗里寻思:我来过还不到一礼拜,他怎么就忘了?真是贵 人眼高!于是又将土根家霸占自家道地造猪舍那事,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秦镇长恍然大悟,但明知故问道:“噢,是那事。现在还没解决?” 厚忠就一脸苦相地说:“还没有呢!” 秦镇长又装出惊讶的样子,说:“村里不管?” 厚忠无奈地回答道:“他们才不肯来管呢!” 秦镇长就错开目光,口气淡漠地说:“村里不来,总有村里的道理吧!” 厚忠一听,心一下子冷了,愤然地说:“村里不管是因为土根是村支书的舅舅!” 继而,软着口气央求秦镇长,希望镇里能出面调解一下。 秦镇长听罢,禁不住讥笑了一声,说:“像这样的小事,全镇不知有多少呢! 如果都要镇里去调解,镇里的人不累得吐血才怪呢!” 厚忠还想说,秦镇长就不再搭理,顾自打私人电话。 厚忠知道再说也没用,只好闭上嘴,怏怏地离开,心里一个劲地骂:官官相护 着呢! C 就在厚忠对道地被霸占一事失去信心时,厚忠家的一个亲戚得知了此事,给厚 忠出主意。 那个亲戚说:“人家霸占了你家的道地,村里镇里都不管,你将那家的猪舍钯 了不就行了!” 厚忠听了,连连摇摇头说:“这怎么行?!他家有三个牛高马大的儿子,我只 秀英、秀凤两个女儿,我去钯,他们不把我打熟才怪呢!” 那个亲戚就又想了想,说:“既然这样,那只得靠村里出面解决了。”说完, 问厚忠能不能抓到一些村里的“把柄”。 说起“把柄”,厚忠的眼睛蓦地亮了亮,脑海里浮现起了一堵墙。 那堵墙是一堵围墙,筑在村委对面河那边的田里,有二百多米长,里面围着好 几十亩良田。五年前围起来的时候,村里是准备用来挖塘养鱼的,结果镇里不同意, 要村里拆掉还耕。可村里觉得那样有失面子,便既不挖塘养鱼,也不拆墙还耕,一 直荒芜着。 厚忠问,那堵围墙算不算“把柄”? 亲戚说:“你最好先打个电话去县土管局问问,他们认为村里这样做不合理, 那就是‘把柄’了。是‘把柄’,你可以用它来要求村里为你家解决道地被霸占那 事。他们如果不管,你就说要将筑墙抛荒的事反映上去。我想村里不会傻到‘丢掉 西瓜,捡芝麻’的。那事捅到县里去,影响大着呢!” 厚忠听亲戚这么一说,心里舒坦了很多。 D 第二天上午,厚忠就打电话给县土管局,问村里筑墙抛荒的做法是否合理? 接电话的人问厚忠:“你是哪个村的?” 厚忠本想不说,又怕不说那人不肯告诉他,就如实说了。 那人就答复厚忠说:“从你的反映看,你们村里那样做是不合理的。但我们没 有实地查看过,不好下结论,你是不是先去问一声你们镇分管土管的镇长,他如果 认为不合理,你再打电话给我们,我们会采取措施的。” 厚忠放下电话,欣喜地去镇政府。 厚忠走进秦镇长办公室,秦镇长刚打着官腔又要问:“你是哪个村的?找我有 什么事?”见是厚忠,顿时打住了话头,厌恶地说:“你又来了!为那事?” 厚忠笑笑,镇静地说:“不为那事?” 秦镇长瞅厚忠的眼神便有些异样,他不解地问:“那又为了哪事?” 厚忠就一字一顿地说:“我是来问您事的。”紧接着讲了村里筑墙抛荒的事。 末了,强调说:“这事我已向县土管局反映过,他们要我先到您这里问一下,再让 我打电话过去……” 话未说完,秦镇长紧张起来,不再纹丝不动地瘫坐着,赶紧站起身,替厚忠让 座、沏茶,并讨好地说:“如果你有什么难题,我一定会帮忙解决的。” 秦镇长明白:厚忠若将筑墙抛荒的事反映上去,对自己非常不利!虽说厚忠所 在村筑墙那年,自己还未调到这个镇,当时分管土管的是王镇长,要厚忠所在村拆 墙的也是王镇长。问题是那事发生不久,王镇长就调走了,是自己接替了王镇长的 位置。而更让秦镇长担心的是,他准备着手处理厚忠所在村筑墙一事时,厚忠所在 村支书送了他一份厚礼。为此,他彻底放弃了处理那事。现在,万一厚忠真将那事 捅上去,上面怪罪下来,他这个分管土管的镇长无疑要承担责任,搞不好还会“东 窗事发”——受贿被揭露,那样自己的前途可就完了! 厚忠瞧着秦镇长的紧张样,明白自己一旦将那事捅上去,他这个分管土管的镇 长也逃不了干系。于是,说话的口气粗起来:“我这样做,不是成心要跟村里过不 去,只是村里也真他娘的不识相!明明是土根家霸占了我家的道地,可他们就是不 管……” 秦镇长听着,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等厚忠发泄完,秦镇长信誓旦旦地说:“土根家霸占你家道地的事,我现在就 给你村里打电话,叫他们尽快解决。至于你们村筑墙抛荒那事……” 厚忠知道秦镇长要说什么,立马抢过话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那 事解决了,筑墙抛荒那事,我屁也不再放一个!” E 厚忠初战告捷,踌躇满志地回家去。 刚跨进门,油桶般肥胖的村长就跟脚进来了。 厚忠见是村长,冷着脸不搭理,那情形恍如跟进来的是一条狗。 厚忠很瞧不起村长。而且也不只厚忠一个人瞧不起村长,全村人都瞧不起村长。 如果说村长在当村长之前,是一个好人。那他当上村长之后,就彻彻底底地变了, 成了村支书的一条走狗。他在村里没有一点权力,村支书要他往东,他不敢向西, 村支书叫他朝前,他就不敢退后,完全傀儡一个。厚忠家的道地被霸占后,厚忠曾 向他反映过,可他惟恐惹怒了村支书,丢掉“村长”的宝座,一直不理不睬,这很 让厚忠憋了一肚子火。 村长尴尬地站了会儿,开口说:“厚忠,我已来过两趟了,你都不在。刚才秦 镇长来了电话,要我们为你家解决道地被霸占的事。我已经去土根家说过,要他家 在三天内拆掉猪舍,否则后果自负。” 说完,偷眼瞟了厚忠一眼,见厚忠依旧阴着脸,又解释说:“当初你向我反映 那事,不是我不想帮,只是你也知道我在村委没啥权力,村里的事全由村支书说了 算。村支书那人,你不是不清楚,狠着呢!筑墙抛荒那事,就是他出的主意。当时, 虽说我也在场,可我屁也不放一个。那事万一闹起来了,你可别将我牵连进去呵! 看我这块头,要有一天当不成村长了,真不知还能干什么呢!”见厚忠还是不作声, 只好心怀忐忑,灰溜溜地走了。 F 厚忠原以为大功告成了,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土根家的猪舍欲拆前的一天,县 土管局突然派员来查看村对面河那边的那堵围墙了。 他们查看后,确定厚忠反映的属实,当下就指令村里限两天内拆除,并要求村 里下季还耕。 厚忠搞不清自己没有再次打电话去,县土管局怎么就来采取行动了呢!他望着 那堵被越拆越短的围墙,心头袭上了一阵又一阵的绝望,暗想随着那堵围墙的拆除, 拆土根家猪舍的事可要泡汤了,便后悔当初不该说出自己是哪个村的。 G 果真如厚忠所料,第二天,土根家说定拆除的猪舍没有拆。 厚忠想,村里筑墙抛荒的事自己并没有再次去反映,是县土管局自己来的,不 能怪自己;而拆猪舍那事,说定了的,也不能因此就算了。于是,在路上碰见村长 时,生气地问:“土根家说定要拆的猪舍怎么没拆?” 村长见问,白了他一眼,鄙夷地撇撇嘴不作声,兀自摆动着肥胖的身躯,走自 己的路。 厚忠还是不甘心,又动身去镇政府找秦镇长。 秦镇长见厚忠又来找自己,就趁厚忠还未跨进办公室之际,起身过去,狠狠地 踢上了门。 秦镇长几乎是恨透了厚忠这个出尔反尔的“刁民”。为了那事,他不仅挨了县 里领导的训,年初想再上个台阶的望头也成了泡影。当然,惟感幸运的是,自己受 贿的事终于没有“东窗事发”,要不,他真伤在厚忠的手上了。 厚忠吃了个“闭门羹”,感到非常委屈和愤懑。他别转身,气冲冲地走了,心 里却暗暗发誓:自己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H 这以后,厚忠经常在村里遛哒。 村里人见状,困惑地问:“厚忠,你在干嘛?” 厚忠信心十足地回答说:“我在找‘把柄’!” 这样说的当儿,厚忠暗里告诫自己,找着了,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说出自己是 哪个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