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幸福 作者:傅尘瑶 题记: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但我却不知道他们是谁,只是偶尔听朋友提起 他们的故事,感叹于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美好的幸福存在,便提起了笔,写下了 这一段文字。借以感谢上天竟赋于生命如此伟大的意义,也让我灰色的作品中微 微透出一点亮色来。 宇是一个生长在农村的男孩子,今年十岁,三年级了。 这一天下午放学回家,宇像往常一样一蹦一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而与往常 不同的是,远远地,他就看见自己家门前的石板地上蹲了一个穿绿毛衣的小女孩, 她正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出神地看着地面。 “她在干什么?”宇摸了摸脑袋,很是奇怪。所以他跑到她旁边也蹲下身, 问她,“嗨,你在做什么?” 小女孩转过头,她的脸很苍白,也很瘦弱,因而显得一双眼睛出奇地大, “我在看小草。” 宇奇怪地说,“小草有什么好看的?” 小女孩说,“我妈妈说的。妈妈说,小草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东西,茵茵要向 小草学习。” “你叫茵茵?”宇总算明白了一件事。 小女孩点点头,说,“那哥哥叫什么名字?” 宇说,“我叫小宇,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小宇哥哥。” 茵茵认真地点点头,说,“那哥哥陪茵茵看小草。” 宇说,“好啊。但是这里的小草太少了,哥哥明天带你到草多的地方去,好 不好?” 茵茵开心极了,连忙拍手叫好。 而这天下午,他们就一直这样蹲着看长在石缝里的小草,宇就给茵茵讲老师 讲过的一些好听的故事,而茵茵则给宇讲一些城里有趣的东西,像动物园,游乐 场,电影院等等。 直到茵茵的妈妈来叫茵茵吃晚饭时,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第二天放学回家,宇就带茵茵来到了他家的农田里。时逢春季,水稻下田的 时间又没到,稻田里长满了绿油油的花草,开满了紫红色的花草花,极目望去, 红粉酥绿,娇美至极。 茵茵开心地跑入花草丛中,跑啊跑,跳啊跳。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宇也开心 地跟着她跑,似乎也跟茵茵一样,刚到农村来的一般。 “哥哥,哥哥。”茵茵摘了几朵小花,插到了她两根短短的辫子上,笔盈盈 地说,“漂亮吗?” 宇摇摇头,伸手摘了几朵花,加了上去,说,“这样才漂亮!” “呵呵呵。”茵茵开心地笑起来,苍白的小脸也因为过度的兴奋而微微有了 一些潮红。 这时,一只白色的粉蝶翩翩地从眼前飞过。 “蝴蝶!”茵茵像发现什么似地大叫起来,便丢开手中的草花,追着蝴蝶跑, 留下一串清脆悦耳的笑声。 忽然,茵茵瘦小的身子斜斜地倒了下去。 宇大吃一惊,连忙跑过去,大叫,“茵茵,茵茵。”却只见茵茵一头扎在了 湿泥地上,弄得浑身是泥,活像只刚从泥潭里蹦出来的小泥蛙。 茵茵用手擦着脸上的泥水,谁知手上的湿泥更多,愈擦愈脏,她不由地小嘴 一扁,哭了起来。这下可把宇急坏了,他慌忙把茵茵从泥潭里扶起来,一边安慰 她,一边带她来到小水塘边清洗。 “噢,现在好了,不哭了哦。”宇拍了拍茵茵衣服上沾上的泥土,轻声安慰 着。 茵茵揉了揉眼睛,认真地点点头。 宇抬头看看天,说,“该回去了。走吧。”他说着,便伸手拉起茵茵的手往 回走。 茵茵却是不走,她嘟起小嘴,说,“茵茵走不动了,哥哥背茵茵回去。” 宇想了想说,“那好吧。” 宇背起茵茵往回慢慢地走,茵茵很安分地趴在宇的背上,她是个很安静的女 孩子。 日薄西山,夕阳的余辉轻轻地洒满乡间的小路,使得两人的身上也似笼上了 一层朦胧的金色,一种幸福的色彩。 茵茵忽然说,“茵茵喜欢让哥哥背,哥哥以后都背着茵茵走,好不好?” 宇摇着头说,“这不好。茵茵不是说要向小草学习的吗,怎么可以让哥哥背 呢?” 茵茵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嗯。茵茵说过的,要向小草学习,茵茵要自 己走。哥哥,我下来。” 宇顺着她的意思放她下来,茵茵认真地拉起宇的手,说,“茵茵在自己走, 还要牵着哥哥一起走。” 望着她瘦弱而竭力学着坚强的身影,宇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意。 一个像小草一样柔弱却坚韧的女孩,就这样走进了他的世界,成了他童年最 好的玩伴,也是他这一生中最美丽、最动人的童话。 童话虽然无比美丽,但现实往往残酷。 又是一年春好处,春光依旧,但是当他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时,却没看到每 天站在他家门口等他放学的那一抹细弱而熟悉的身影。 “茵茵呢?”宇很奇怪。他绕过自己的家,来到了一片碧竹影映下的一栋双 层小瓦房前,这就是茵茵的外婆家。茵茵是生长在城市里的女孩,由于生了一种 病,她妈妈便带着她来到了农村的外婆家住,远离城市的喧嚣,亲近自然的安宁 平静。 茵茵的外婆是个热忱的老人,平日里,她家的门前总是三三两两地围了几位 老人家,在那里低声地聊属于他们自己的心事。但是,今天,那扇留遍岁月痕迹 的朱漆大门却紧紧地合上了,门前也杳无人迹,异常的寂静。 宇很奇怪,他走过去一下一下地敲那扇门,一边唤道,“张奶奶,张奶奶。” 声声高叫后得到的却只是风灌入竹林所发出的“簌簌”的声响。 今天太不一样了。 宇感到了一丝不安,他继续用力地敲门,更加大声地大叫,“茵茵,茵茵, 你在哪里?” 然而,宇的大叫并没有把茵茵叫出来,反而将他自己的奶奶给叫了过来。 “小宇啊,你在大叫啥啊?”奶奶被他的大叫给吓了一跳。 宇放下手,说,“奶奶,茵茵不见了。” 奶奶呆了一呆,说,“噢,你找茵茵哪,她昨天半夜忽然发病,就连夜送到 城里的大医院去了。” “茵茵生病了?”宇立即紧张起来,问,“是什么病?” 奶奶说,“这些个东西,我也没听说过,不知道是什么病。过几天,等茵茵 回来,你自己问她好了。” 奶奶说茵茵一定会回来,宇当时相信了,而且非常相信,到现在他依然相信。 他一直都相信茵茵一直都陪在他的身边,一时半刻都未曾离开过。虽然从那天之 后,茵茵再也没有出现过,再也没有。 一年之后,宇的家也搬到了城里,看着城里的种种,想起茵茵曾经给他讲过 的城市,城市在茵茵的话语中变得熟悉,但茵茵却没有因为熟悉的城市而重新出 现。宇一直将对茵茵的思念好好地收藏着,每每想起,那个童话中的公主,一个 要向小草学习的女孩。 转眼,宇已经上高二了,烦杂的学业,遥远而又逼近的高考,每天如出一辙 的生活,宇觉得索然无味。成长的滋味,在他的嘴里,是一种淡然的苦涩。 这一天晚上,宇像往常一样快速地吃了晚饭,正赶着要去晚自修时,从街上 刚回来的奶奶却带来了一个令他震惊不已的消息:她在24路车上看到茵茵了。 从那一天起,每次出门都去坐24路公车,不管是绕远路,还是走错路。他只 是怀着一个多年的心愿,希望能再见茵茵,能让他童年的童话能够在现实中延续 下去。 但是天不从人愿,一连几个月,宇都不曾在公车上见到茵茵。 宇很失望。但他却并不绝望。 那一年暑假,宇的一家回农村老家,一到家,宇立即跑去找茵茵的外婆张奶 奶要茵茵家在城里的住址,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找到茵茵。 听完他的叙说,张奶奶的表情很平淡,也很宁静,一如这小村庄的格调。她 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出了那片竹林。 “张奶奶!”宇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说话,就快步跟了上去。 无论宇怎么询问,怎么请求,张奶奶始终不发一言。她的两只小脚承载着她 瘦小的身躯的重量,一摇一摆地沿着乡间的小路,来到了村后的一座名为“羊冈” 的小山上。顺着蜿蜒的小道,穿过茂密的树丛,张奶奶最后停在了一座新坟前, 她静静地凝视着坟碑上的字刻,终于开口说话了,“茵茵不在城里,她在这里。” “这里?”宇呆住了,难道,难道茵茵,茵茵死了?“不,不!”宇慌忙大 声辩解说,“不可能,我奶奶不久前还在城里见过茵茵的。” 张奶奶说,“茵茵五年前就在这里了,她一直都在这里,哪也没去。” 宇望着墓碑上清清楚楚,怵目惊心的“沈茵茵之墓”这几个字,他感到了前 所未有的悲痛和心酸,他呆呆地站了许久,才蹲下身,从旁边拔来一把小草,郑 重地放到了茵茵的坟前。 张奶奶回去了,宇却还站在那里。 他终于又见到了茵茵,虽然与想象中的毫不相同。 夕阳西下,余辉的投射下,一片古林,一座新坟,一个男孩,一束青草。 新的学期也并没有给宇带来新的喜悦,因为他心中已经烙下了一个太大的遗 憾,一个最美好的童话,最续上了一个最不完满的结局。 这几天,或许是老天也遇上了什么伤心事,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不大不小的 雨。一阵秋雨一阵凉,虽然公车里拥拥挤挤地坐满了人,宇却还能隐隐感受到阵 阵的凉意。 车到了一个站点,照例地停了一下,照例地有人下车,有上车。由于人多, 又是雨天,上车的人收了伞,更是挤来挤去地急着上车。宇最不要看这种争先恐 后的情形了,因此他转头望向了车外。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被纷挤的人物挤出了人群,她无奈地看了看车 门,便重新打起伞,站回了候车台上。她那把淡绿色的伞微微地一抬,宇便清楚 地看见了她的脸庞。苍白的面容,大大的眼睛。 “茵茵!”宇不禁大叫了一声,他想也没想就站起来想下车,但是上车的人 实在太多了,他刚上前一点点,马上就被挤了回来,根本就不可能下去。 而这里,那个穿白裙的女孩子抬手看了看表,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她往四 周看了看,便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上车走了。 当那辆蓝色的计程车从车窗前,从喧杂的人声中,轻快地穿过,潇洒地扬长 而去,宇的心又跌到了谷底。 整整的一个下午,宇都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他想了很多事,也不明白很 多事。张奶奶告诉他茵茵已经过世五年了,但是他下午看到的那个明明长得跟茵 茵一模一样,一样的病容,一样的瘦弱,一样的坚韧。 但是,张奶奶不可能会骗她的。 还有,那座宛在眼前的新坟。 他想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不知不觉间,放学的铃声已经响起,同学们都走出教室回家去了。宇是最后 一个出门的,他带了伞,但是却不愿打开,他漫步走在雨中,任凭冰凉的雨水当 头淋下,他想使自己的思绪可以变得清楚一点。 至少明白自己现在是不是在作梦。 但是没能够。他只是感到很冷。 旁边陆续有人走过,都纷纷回奇怪地看他,但宇却没有看他们,因为他不想。 快到校门了,从另一条路上缓缓移来了一把伞,伞的主人也像别的过客一样 停下来看他,但不同的是,她问了一句:“你的伞坏了吗?我跟你合一下吧。” 这下,轮到宇有些奇怪了。 如此善良地单纯的女孩子。 宇回进头去,他看到了一袭白色的衣裙,一把淡绿色的雨伞,和一张熟悉的 苍白的脸庞。 后记:宇算是一个相当幸福的人了。上天虽然草草地结束了他生命中最美的 童话,却给了他另一个最神奇的童话。当春风再次吹绿那山坡上茵茵的碧草里, 茵茵的坟前摆上了整整齐齐的两束紫红色的草花。碧草,红花,相映成趣,坟前 两个人儿并肩而立,任凭春风吹动着映在草上的两个身影摇摇摆摆,飘飘荡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