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 作者:茅草 要说糟糕还得从老糟糕说起,人都说三叫驴下蚂蚱一代不如一代,糟糕在这 一点上,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要不为什么能取而代之,就像古代的帝王一样 得以世袭。 六一年吃瓜菜代的时候老糟糕正在农场喂牲口,八匹马,四头牛。别人连树 皮都没得吃,而他却每天嘴都不停地嚼着,牲口必定有几斤马料,那是像锅盖样 大小圆形的,大豆轧出油后做成的饼。用时在火上烤,再使用刀,一片一片的削 下。有一种炒豆子的香味散发而出。大家一见他像猪八戒一样不停叭嗒嘴,吃马 料,即生气又没辙,就像猪想要吃糟一样。为此而送他这么一个大号。革命无罪, 造反有理的时代,老糟糕着实的红火了一阵子。八代喂大猪出身的他,首先根红。 斗黑帮的时候手又狠,常冲在前面,有不俗表现,文革时期确实茁壮又滋润。他 斗牛鬼蛇神很有一套办法。有个三八年参加工作的老干部,平时喜欢抚摸小女孩 子的小辫子,见到小女孩子连亲带抱,于是就说人家耍流氓。强迫着写罪行交待 材料。老人也没有多少文化,把“小辫”写成了“小便”。一字之差,却是证据 确凿。批斗、游街随之而来,他打人,很有绝招。先把两只手的大拇指绑在一起, 再将人高高提起,两脚离地,手拿鞭子,专往要害部位抽。结果老干部的小便被 抽得像个擀面杖,终因受刑不过,又没法说清楚,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投井身 亡了。当尸体被打捞上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中午,周围围观着很多的人,有男的、 女的、老的、少的。一场现场批斗会即时的召开了。这个从日本鬼子屠刀下逃得 生命的老人,睁着一双难以瞑目的眼睛,仰望着天空,似有不尽的质疑,又好像 还想要瞅瞅这未竟的结局。老糟糕分开人群,解开死者的裤子,用一把链刀,把 死人的小便割了下来,扔在了地上。一面振臂高呼:“+++ 罪该万死,死有余辜。” 一场现场批斗会,显得即严肃又滑稽,结果一个被革命委员会宣布自绝于党,一 个却被公布火线入党。不用说这个入党的就是老糟糕。老糟糕不但因此入党,不 久又以工人代表的身份进驻五七中学,一个大字不识,成了工宣队队长,中学革 委会成员。后期终因没有管好自己的裆下之物,重回农场喂猪了。 糟糕所以能世袭老糟糕的封号,自有他的高明之处。糟糕是七五年接班顶替 到农场,先是在作业队当工人,后来到机车队。一个酱块子脑袋,挑在一个如弹 簧似的脖子上,二只贼溜溜的眼睛,白眼仁多,黑眼球少。三角形底角不等的鼻 子,还略显歪斜,厚重的嘴唇,裸露着里出外进的黄牙。一条翻转不太灵活的舌 头,总把“啥”说成“哈”不到一米五零的个头,走起路来左右摇摆。因为有很 重的胃病,喉咙里不时的打嗝,带出一股很浓粪便一样的气味。开始来时叫他割 地,结果把水稻捆得像老牛腰那么粗。割玉米,不弯腰,茬子高得能绊倒驴。后 来调到机车队开拖拉机,糟糕很爱喝酒。每次喝酒,必用二大碗,一口闷,不知 底细的准保被他镇住,其时他也是程咬金的三板斧,就这么一招,不一会也就脑 袋搭拉进裤裆里,蔫了。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正当举国上下沉痛悼念毛主席逝 世的时候,全镇举行哀悼大会,会议刚散,糟糕的酒瘾就上来了。于是就叫了几 个人,到饭店要了几个菜畅饮了起来,碰杯声、劝酒声,和当时的气氛显得那么 不协调。结果把民兵纠察队招了来,为此险些被刑事拘留。最后还是大会小会的 没少检查,好不容易算是过了关。还有一次他到市场去,见到个卖老母猪的,还 带一窝猪崽,他连价钱也不讲就说:“你全给我赶到*** 去,我全要了。”当时 可把买猪的乐坏了,屁颠屁颠地赶去了,结果问谁也不认识这个人。气得买猪的 直骂:“你这个叫驴进的。”还有一次是调戏掌鞋的。他在垃圾堆里捡了一双最 破的鞋,连跑带颠送给了掌鞋的说:“修好了再来取”可一直到死也没去。他到 医院可却是另一副嘴脸。就因为喝大酒,原来就有的胃病越来越重了。疼起来满 地打滚。为了止疼,不得不扎杜冷丁。后来竟然成瘾,不打不行了。他到医院常 给相关人员送些东西,或请人家吃上几顿饭。虽然他也不知道上那弄钱去,但他 觉得这一关是必不可少的。大夫、护士那里混得个脸熟。有一次开拖拉机拉煤, 半路上竟把拖车后轱辘给卖钱花了。回单位就说半夜天黑,没有发现,等发现已 经找不到了。结果用一根长木杆,绑在车轴上,把车拖了回来。 糟糕结婚了,媳妇看上去倒像个不错的人,嘴唇飘荡着性感,稍显臃肿的身 材,胸部总是不停的颤动。见人先笑后说话,不外乎几句家常磕:“吃饭了”、 “上哪去”……人都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只有老陈太太小声说:“我看 怎么像显怀呢”不过糟糕结婚却没有花多少钱。她没工作,除去床上哪点事就成 天打麻将,人称职业杀手。就连做梦也如在麻将桌上一般,嘴里不停叫么鸡、八 条。如要找她并不难,几家小商店的麻将桌上保准能找到。几个人围一圈,满屋 烟雾缭绕,再加上噼哩啪啦的阵阵搓牌声,嘴里七三八四的溜达出来的一两句骂 声。有的如野狼嗥似的再唱上几声,比唱戏还热闹。汗味、脚丫子味、屁味。就 是没有好味。观察赌徒,三教九流,五行八桌,各具神态。时而惊惧,张目结舌, 目噔口呆。时而窃喜,眉飞色舞,喜上眉梢。时而平和,平心静气,不动生色。 时而激动,拍胸顿足,筋青面赤。瞬夕能有万变,兽性暴露无遗。一双双肮脏的, 贪婪的,卑鄙的,狡猾的手。攥着一张张时出时进的肮脏钱,人生最丑陋的一幕, 在赌桌上暴露的淋漓尽致。都想在麻桌上发一把财。 不过糟糕的媳妇却很少从家里拿钱,再说她也没有多余的钱。她是个能充分 发掘自身资源的人。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谁是爹,钱就是爹,跟谁铁, 跟钱铁。”有一次,打到半夜,炮没少点,兜里输的比脸还干净。起身拍了拍屁 股,对旁边卖呆的说:“你先给我打两把,我上趟厕所。”半小时了,别人以为 不会来了。她却揣了二百块钱回来接着玩。公厕是大家撒尿的地方,她却能取来 钱。后来就为这事得了个外号叫“公共厕所”。她打麻将也不是一分钱不揣,兜 里最多揣三十、二十的,输了便向别人借。不过见她还钱的时候就不太多,有一 次玩到半道就输没了,便对傍边卖呆的说:帮我打两把,回去取钱去。回家后给 老“铁”打电话,老“铁”却不见兔子不撒鹰,先要快活一把。没想到正忙一出 一进的时候,脖子上挂钥匙的孩子闯了进来,孩子见有人骑在她妈身上,以为是 打仗呢,拿笤帚就打。她在底下却说:“孩子别打了,越打越深呐,等完事妈给 你买个面包”。对此,糟糕似乎也有耳闻,不过只要有酒喝问题就解决了。有一 次他陪嫖客一连喝了十八瓶啤酒。后面的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糟糕在 家里一天喝三次酒,她却是饭店的常客。开始时,还有点不习惯,只会要锅包肉、 茄子合。管餐巾纸还叫卫生巾,有一次正吃饭,她却说:“小姐,把卫生巾拿点 来。”逗得大家前仰后合,有的把饭喷了一桌。后来却是有请就喝,当然不花自 己的钱,一方省了小姐,一方不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各得其便,高兴时的还 唱上两句:“喝上这杯旺情水,叫你一宿不下垂。”美其名曰:农业损失副业补, 堤内损失堤外补。 俩口子真正想赚钱却是搞传销。花了三千多块钱,买了一台摇摆机,说什么 包治百病。于是插上机器,旁边放一碗清水。治病者事先得喝一口凉水,家里人 来人往,大家轮换着上去躺着,把脚放在机器上摇晃。摇了一个来月,却没摇来 一个下家,当不了上家,就摇不来钱。最后剩下一块铁疙瘩。 糟糕为此很伤脑筋,酒喝得越来越贫,胃病越来也越重,杜冷丁扎的越来越 多。债台也越筑越高。屁股上的针眼就像马蜂窝。媳妇麻将打的更勤了,好赖还 有点自身资源尚可开发。没事气味相投的几个姐妹凑到一起,不免发牢骚:我们 仰壳挣钱也比那些当官的强,当官的搂大伙的钱。我们开发的是自身资源,他们 搂的可是社会资源。一天打麻将,糟糕媳妇的手机响了起来。不过的一次手机响, 却是公安局打来的。破天荒第一次,糟糕媳妇推开牌说不玩了。原来糟糕携带单 位十万元货款,下落不明,单位报了案,现在已捉拿归案。叫她给送点东西,准 备押送市局。抓糟糕到没有费什么太大的劲,他必须扎杜冷丁,几个公安便衣只 在医院范围之内布控。没出两天,便有人就发现了糟糕在踪迹,原来他并没有走 远,十万元钱还了一部分欠债,剩一半多,他还准备用这些钱再买些杜冷丁。当 时公安局得到消息,一面在市区搜索,一面派车到火车站、汽车站追击。结果在 开往辉南的汽车上便轻而易举的抓拿归案了。本来不算什么太大的案件,公安人 员把他关在一间看守室,就通知了单位,同时告诉他媳妇。叫她给送点东西。因 为不是什么严重刑事犯罪,公安人员也就没有搜身。然而却就在这个关键环节出 了问题。他媳妇给拿去一套衣服,带了一盒香烟。当大家都离开现场准备吃饭的 时候,只听一声轰响。大家赶到现场时,整个看守室的房盖子崩了个窟窿,满屋 硝烟弥漫,血肉一片。原来事先他已经有所准备,把炸药绑在了大腿根部上,他 要烟抽的时候,大伙也没有料到他会自己引爆。好在这一次糟糕还算手下留情, 没有连带无辜,如果要是在汽车上引爆,怕就是惊动全国的大案了。又是里三层 外三层的围了好多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公安处理完现场老糟糕来收尸体, 他没了当年斗走资派的英姿,抖动着花白的胡子,一块块地收着被炸药崩得七零 八落碎的尸体。打种用的那东西,早崩得无影无踪了。案子了结,大家发现在老 干部坟墓旁边多了一个土堆。 糟糕的媳妇后来继续搞她的资源开发去了。想必麻将还是要打的。 二零零二年十一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