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距上一次我来找陈鲤大概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了,去年的夏天我差不多老是泡在 她的家里,倾听窗外的知了无休止的鸣叫。 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在去她家之前我总要和自己斗争一番,就像每次到了她 的家门口,在楼道里听到从她家里传出来的狂笑我总是感到寒冷一样。可是我在自 己的家里呆得久了,在我伤感的时候,我会想要去她那里,不是要去倾诉什么,因 为她是根本不听别人说话的,只是去坐一会儿,去感受一下那里的气氛。 她的家住在十一层,有电梯,不过我从来没有坐过,一来是这样避免了杂七杂 八的探询的眼光,这在我失意的时候尤其的受不了;二来也可以延缓到她家的过程, 有时候那过程更让我欣喜些,就如同是在和自我挑战。其实我知道每次去她那里的 结果都会是一样,丝毫不会有什么好转,甚至随着我去的次数的频繁,这种结果越 来越坏。 今天让我例外的是,我在门口没有听到她家里有任何的声响,我在门口站了足 足有一刻钟,也没有听到往日里那熟悉的笑声,这让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样才 好,是离开,还是留下来等待。 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我想象着她的家现在的样子。她的家从前都是很凌乱的, 不论是什么时候,虽然我觉得她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她总是在我们边看足球边聊天 的工夫在我们的面前拖地,无数次的叫我们把脚高高的抬起。 “抬脚抬脚,别老跟老太爷似的。”她这样对我们吼。“烟灰弹在烟灰缸里。” 她的絮叨有时候让我烦得几乎不能自持,恶毒的想象她年老的样子。 去她家里的男人通常要比女人多,这是单身女人的优势,我不知道其他的男人 来都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无所适从。 她只有一个很要好的女朋友小芬,长的不能说很丑,但是模样很怪,肯定是不 及她的,那个女孩子不爱说话,喜欢静静的听,可是我觉得那个女孩其实也很泼辣 的。 在这之前,她还曾经有过一个女伴,可是那个女伴不听她的劝告,和一个有妇 之夫“勾搭”上了,这伤透了她的心,她完全不能容忍她的好朋友在她面前“堕落”, “每次都等我给她打电话,她没当我是朋友,她跟我说不再和那个男人交往了,可 是有人看见他们一起在酒吧,我知道了特别瞧不起她。”她不能理解她的女伴,就 如同她的女伴不能理解她,于是,她们就不再交往。 那个夏天的一个晚上,她带来一个颇英俊的男人,那个男人看上去不很年轻了, 她介绍说: “这是我们深圳台的,邹刚,搞摄影的。他曾经跟我合作过,很愉快,对吧?” 她冲邹刚抬了一下下巴。 邹刚点了点头。 她又说:“这些都是我的好朋友,他们常来我家玩,你也不用客气。” 于是邹刚和我们挤坐在一条沙发里,她则到里屋把门虚掩上,换了一条短裤出 来,紧箍着她丰腴的大腿。 我们这几个男人的视线都有意无意的朝她扫视着。 她表现得十分的泰然自若。 她这样,一方面让我们不太好意思太过暴露的盯着她,另一方面,我们又可以 肆无忌惮的冲她扫瞄,这真是一种复杂又矛盾的境况。 常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叫周劲的男人,他已经结婚了,现在自己跑买卖,偶 尔也炒些股票,陈鲤给他一些确切的小道消息,陈鲤认识的人很多,她永远不会缺 乏朋友。对于周劲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当然一起独处的时候,他免不了要给我讲 些荤笑话。不过我们独处的时候不多,除非陈鲤今天破例的不愿意说话,只是闷头 抽烟,我敢说,她的烟瘾绝不亚于我。 周劲很喜欢打麻将,因为在这方面他无疑是一个老手。假如他要打,陈鲤和她 的女友小芬和我就得陪着,我不喜欢玩这个,可是也不讨厌,陈鲤根本就不会打, 她时常出错张,然后又急急忙忙的收回去。她的嘴里永远是一些跑了调的相声段子。 最后输钱的总是陈鲤和小芬。 那样的时候,小芬就乖乖的掏出她所输的那部分钱。 陈鲤则有百分之九十的时候是赖帐的,这些没人和她计较。 要是玩的太晚了,周劲的老婆就会打周劲的手机来催促他回家,每到这个时候, 陈鲤总是一指大门对周劲说: “去!出去打去。” 周劲并不理睬陈鲤,对着电话里的老婆说晚一点儿回去,口气并不严厉,但是 却不容商量。 有的时候还会有别的人来,踢踏着拖鞋在门口喊:“陈鲤!” 然后就破门而入。 我们对这样的访客已经习以为常,也许眼光中会流露出一丝审视和猜疑。我和 周劲对此从来没有交流过,可是这次例外。 在邹刚上厕所的时候,周劲偷偷跟我说:“你猜这小子来干吗?” 我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 他说:“估计是来泡陈鲤的。” 他对自己的估计很满意,并且在邹刚从厕所走出来后恢复了通常的神情,聚精 会神的看起电视来,那是转播世界杯的期间。 陈鲤换好短裤后就搬来一把椅子,坐在靠近邹刚的地方,对他说: “我这屋子还不错吧,就是乱点,老来人,没办法。” 邹刚说:“不错,不过你干吗不装修一下呢,那样感觉会好些。” 然后他内行的摸了摸身后的墙壁,“你刷的这是什么漆啊,这种漆不好,赶明 我给你弄一桶漆来,不过我建议你还是重新装修一下的好。” 陈鲤淡淡的说道:“我就这样挺好。” 周劲悄悄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颇有些嘲笑的味道。 邹刚又站起身仔细的研究了一下陈鲤的书柜,那整整一面墙的书,胡乱堆放在 一起,各式各样的书有上千种。 “这些书你都看吗?”邹刚疑惑的翻看着一本佛学书。 “你翻的那本我看过了,我基本每本都看。”陈鲤说。“最近正在看罗兰.巴特 的《恋人絮语》。” 邹刚继续翻看着那些书:“我觉得你看的书太杂了,这对你不会有好处。” 陈鲤没有说话,走过去使劲关上了书柜的门。 那个晚上过得枯燥而无聊,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幸而比赛还算精彩,否 则我真要起身回家去了。 那天一直到很晚,我和周劲都不提回家的事,直到陈鲤打着哈欠说: “你们都走吧,我要睡觉了。” 于是周劲问邹刚:“你在哪儿住?我捎你一程。” 从黑漆漆的楼道里摸出来,我独自走向我的家,带着一些疲惫。 下一次周劲对我说他证实了他的想法是对的,那家伙就是想来泡陈鲤,他把和 邹刚在车里的对话跟陈鲤说了。 陈鲤很气愤。 周劲跟我说:“她说他也不撒尿看看自己是就什么人就敢来泡我!” 紧接着,周劲跟我讲了一个特别荤的笑话。 世界杯已经结束了,我觉得没有什么电视能激起我非看不可的兴趣了,在陈鲤 的屋子里,我抽了足足一盒的烟,把自己完全淹没在烟雾里,听着陈鲤和周劲的谈 笑声。 这个时候,他们离我很远,远到我根本触摸不到他们,远到我根本看不见他们。 第二个晚上非常难熬,我有一万种理由说服自己不去陈鲤家,然而我还是去了。 从楼下爬到楼上,静听陈鲤在屋里的狂笑,然后开门进屋。 一切都和昨天没有什么两样,甚至于谈的都还是一样的话题,十点钟播晚间新 闻的间歇,陈鲤和小芬给我们一人煎了一个荷包蛋,邹刚再也没来过。我和周劲坚 决不吃那团被煎得漆黑的东西,于是陈鲤又给我们一人泡了一包方便面。 方便面在肚子里化做了一团暖流,我滔滔不绝的说了一些话,直到走在回家的 路上都一直很兴奋,甚至觉得今天来对了。天上有一些星星不那么明亮的照着,没 有找到月亮,在树梢的枝头模糊地可以看见一个塑料袋被风充得鼓鼓的,只看到一 个朦胧的影子,可以随着你的想象而改变。 等到次日太阳向着山的那一边逃跑的时候,我的意志又开始动摇了,我拿不准 到底要不要去找陈鲤,重复昨天的那一套。 最后我总是屈服于自己薄弱的意志,把脚迈向那永没有尽头的楼梯,每次爬楼 梯的时候我的心情都很复杂,就象要去一个不知所以的新地方,期望那里能带给我 一些新的东西。 陈鲤穿着鲜红的运动裤坐在写字台上打电话,她放肆的扫视着我,“你知道我 这人就是多男性朋友。” 大概那边的电话在问她是多“男性”朋友,还是多男“性”朋友。 她笑着骂了一句。 我想,我他妈是不是也算她的男性朋友? 坐在那有时干净有时肮脏的布艺沙发里,我的脑袋象开了锅。 幸好这样的日子不久就被我新找的工作冲淡了,我被迫时时加班,在我工作的 时候,我忘记了陈鲤,和她的沙发,和那台不太新的二十一寸彩电。 冬天我去了海南,那里很热,也很美。 于是我遗忘了去陈鲤家的日子,极偶尔的也会想起她,但是不能理解当时的自 己,就象不能理解现在的自己。 我站在门口等的时间已经过久了,住在陈鲤旁边的一个邻居探头看见了我,问 我: “你找谁?” 我看着她,我也不知道我要找谁,去年我是经常看见这个邻居的,现在她显然 已经忘记我了。 我一句话也没说就走掉了。 从十一层的楼梯,一层层的,走了下来。 首发网址:情感列车http://202.106.124.181/forum13/mainpage.p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