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铤而走险 29岁的青年工人二碗这天晚上终于下了狠心,决定要将那个姑娘做了。 “做”是麻城土话,土话的含义总有那么点复杂和含糊,有教训一下,吓一吓, 迫其就范的意思,也有干了她的意思。而对一个姑娘来说,干字至少又有了两种以 上的含义。应该说二碗下狠心的时候对这个字的概念还不是那么的清楚。 当时他喝了相当多的白酒,是麻城的老白干,一元九角九一斤。现在的电影电 视上都是这么表现人物(尤其是男人)的痛苦的,看来除此之外他们还没有找到更 多的办法。可见当代艺术家的想象力是非常有限而可怜的。我们的主人公自然也不 例外,在这个酷热难当的夏日的晚上,在过量酒精的反复刺激之下,他想来想去没 想出什么更多的办法,最后将主意打在了那个姑娘身上。 严格地说二碗并不认识那个姑娘,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姑娘叫什么,只是有一次 星期天二碗去科长家送东西偶尔见过那姑娘一面,得知她在附近的Y市读大专,每 个周末都要坐汽车回家。二碗猜想她应该和她爸爸一个姓,姓周。周科长非常疼他 的宝贝女儿,这一点平时在厂里大家都看得很明白。青年工人二碗对那个姑娘就知 道这么多。二碗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在汽车站那种人慌马乱的场合能否一眼把她给认 出来。当然,这事自己是不能亲自干的。二碗这天晚上虽然大脑发热浑身发烫通体 汗流如注,但最后这点意识还没有彻底模糊。他望着窗外那轮大的奇怪也红的奇怪 的月亮,一下子就想到了他过去的一个朋友:老棒子。 老棒子接到二碗的拷机后不久就来了。老棒子还带来了一个很年轻的姑娘。 那姑娘皮肤有些黑,身体瘦瘦的不太丰满,象动物园里因为挨饿而发育不良的 小驼鸟。老棒子每次来带的姑娘都不一样。而这个姑娘一看就知道是农村的。二碗 今年29岁了,虽然还没结婚,但看姑娘的这点经验还是有的:城里的,乡里的, 正经还是不正经,他自信瞄上一眼就八九不离了。当时老棒子见二碗拷他,挺重视, 却误解了他的意思,急急忙忙就叫了个姑娘带过来(心想他晚上找他还会有什么别 的事呢?)。现在老棒子业余就干这个。老棒子每次只收二碗的成本价,据他自己 表白他是分文不赚。但有个规矩他们都不能例外,就是:概不赊账。然而今天二碗 说他很抱歉,他兜里没有钱,玩不成。二碗告诉老棒子:他找他来是为了另外的一 件事。 老棒子听说此话,就站起来朝老朋友使了个眼色,示意到门外面去说。那个黑 皮姑娘一直坐在地上的破凉席上嗑瓜子,吮饮料,眼睛盯着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 视机。在这7平米的小平房里,还有一台文革年代的塑料小电扇在卖力地鼓着热风。 老棒子边使眼色边岔开话题,说,全麻城还能找到你这些货吗?老棒子又低头 对姑娘说,你坐一会儿呵。老棒子现在总是显出一个生意人的面面俱到。 姑娘没有吭气。也许她觉得她空跑了一趟,正有些懊恼。幸好屏幕上一个曲线 毕露的外国姑娘正站在亚特兰大游泳馆的十米跳台上准备起跳。这年夏天全世界的 运动健儿都集中到了美国的亚特兰大在那儿一争高低。女运动员特写镜头越推越近。 胸部轮廓浮凸分明。老棒子亲切地拍拍姑娘的脸:你看人家那种身材,没得命! 你也要好好练啊。姑娘终于笑了笑,亲昵地拍了一下老棒子的光腿。 屋外面就是小巷了。显然外面要比里面凉快得多。小巷里黑黑的,没有路灯。 老棒子说,你快说,我还有事。噢,我晓得,二碗有点不太高兴地应道,我不 会影响你做生意的。我这事也是生意。但老棒子听着听着脸就有点冷下来,说你是 晓得的,现在我已经不干这个了。噢,是吗。早两个月你找我还成,我还在那个要 债公司里混,有一帮弟兄可以干的。二碗说你现在还可以找他们干。那要多花钱呐, 老棒子微微笑道(老棒子说到钱的时候总是笑咪咪的),够三四个姑娘了,你舍得 吧? 这时那个黑皮姑娘从屋里伸出头来,说,热死了,走不走啊?二碗走上去伸手 捏了捏姑娘裸露的膀子,醉眼朦胧地说:你的膀子多细啊。老棒子笑道,你又没得 钱,管人家细不细。说着拽开二碗的手,将姑娘重新推进屋里,并带上了门。 才月头上就没得钱了,你骗哪个啊,老棒子说,你们厂里又发不出工资了? 不是告你给扣了吗?二碗有点愤怒地嚷起来。老棒子拍拍头,笑,对不起,我 倒忘了。扣了多少?不告你了吗,整整一百。才一百啊?老棒子又笑,出了那么大 的事故,才扣你一百啊?不多,不多。扣一千都不多。放你的屁!二碗又愤怒起来。 二碗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二碗说,双休日本应该休息,我早走一点他凭什么扣 我的钱?我一个月总共才拿几个钱啊,二百元出头,你叫我这个月怎么过啊? 老棒子笑咪咪地望着眼前这位初中同学,深深地吸了口烟。 你要做就直接做你们科长,老棒子说,你做人家姑娘做什么?你他妈胆子是越 活越大了。你鸡巴胆大,你怎么不做?二碗颇不服气,说,其实做那个姑娘秀容易, 只要吓吓她就行了,要不是她认得我,我自己就做了正说着,忽然眼前一亮,屋门 又开了,黑皮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并扭呀扭地一直往前走,说,你们慢慢谈吧, 我先走了。“祝贺她又为我国夺得宝贵的一牧金牌!”门里电视机的声音相当激昂。 深夜,青年工人二碗骑着他那辆破车来到麻城的花园新村,敲开了一个叫叶进 的朋友的门。二碗想跟叶进借点钱,以解决那笔“做”的费用。叶进在银行工作, 二碗知道他很有点钱(整天在钞票里打滚,能没钱吗)。二碗还知道叶进是个夜猫 子,叶进晚上总是睡得很晚──尤其是夏天,尤其是夏天的周末。二碗在这个叫麻 城的小城市里没有什么朋友,二碗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这位叶进身上。 他不知道叶进算不算是他的朋友。他和他差别那么大。二碗想,也许只有老棒 子和自己才是气味相投的,但这家伙现在却成了个生意人。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 意──二碗知道,生意场上的规矩历来如此。他们都不能破坏这个规矩,不是吗。 所以二碗不得不再次将叶进算成他的一个朋友。二碗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 人──尤其是肯借钱给他的所谓朋友。如果有,二碗大概就会去找别人。因为二碗 已经向叶进借过好几次钱了,许诺什么什么时候还,结果这个时候往往又成了他新 一轮借线的时间。二碗有点羞于见到叶进,当然更羞于开那个口。 不过叶进见到二碗倒是很高兴。叶进对二碗深夜11点半钟的来访一点也没有 感到诧异。当时他正陷在客厅的沙发里观看亚特兰大奥运会的艺术体操比赛,电视 柜里的那台SONY录像机同时也在忠诚地工作。凡是艺术体操、花样游泳、时装 模特之类展露女性身体美的节目,叶进都是必录的,等夜深人静时、老婆孩子睡觉 后再用各种速度放出来慢慢欣赏还有,他们银行发起钱来才气人呢,隔三差五叫他 们在单子上签字拿钱,数目至少是三位数,连他们自己也不晓得拿的是什么钱。─ ─你管是什么钱,你只管签字就是了!会计常这么说。这些都让二碗感到有点自惭 形秽。他妈的同样的年龄,同在一个小城市,他什么都有了,他却什么都没有。二 碗一直有个很隐秘的愿望,即想找一个比叶进老婆更漂亮的老婆(每次别人为二碗 介绍对象二碗都要拿她和叶进的老婆相比),这大概也是二碗至今没找到老婆的一 个原因。 你他娘的有好几个月不来了吧?叶进边说边摆围棋盘,责备说,你他娘电话也 不来一个,这么些天你他娘到哪儿发财去了?发财呢,发棺材!二碗呆呆地目视棋 盘,有些沮丧地说,看来今天这顿宰是跑不掉了。怎么,怕下棋啊?叶进呵呵怪笑 起来,叶进说,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围棋更好玩的吗?一边下棋,一边品茗,一边看 美人表演,这是什么待遇,简直是皇上的待遇啊!二碗说,有我这么个皇上吗?叶 进就笑了。叶进问,你还在那个鬼厂啊?二碗说,还能在哪里?叶进扔给他一小罐 茶叶,说,这是雨前碧螺春,你尝尝,回头带一罐走。二碗掂了掂手里的茶叶罐, 说,没得数了,这罐至少有一张(指百元钞)吧?叶进又问,你那个鬼厂现在怎么 样,忙吧?──怎么不忙?忙得眼皮直打架。没觉困。天天加班。 哪天不是16个钟头?叶进说,那礼拜天呢?礼拜天怎么不来玩?今天让你几 个子?二碗主,卵的礼拜天。我不说了吗,天天加班。叶进说,现在不都是双礼拜 吗?今天让你八个怎么样。梦欧,厂里哪来的双礼拜,单礼拜都没得。二碗还在诉 苦,说,厂长叫你加班你敢不加?那你们加班工资用不了了。你看人家罗马尼亚的 身材多好,腿多么修长!叶进眼睛盯着电视,看呆了。有加班工资倒好了,我都不 愁了,二碗竭力想把话题引到钱字上来,说,一分钱没得,还找理由扣你的。漂亮! 至少19. 9分!叶进兴奋地一拍光腿,说,扣什么,就凭她这身材,我要给 她打满分! 前几天我被扣了一百元钱,二碗瞅了个空隙,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头递给叶进看。 那天是双休日,本应该休息,主任他凭什么扣我的钱啊?那是一张工厂的《通 报》,叶进接过去扫了一眼:“责任事故提前离厂损失近万元”云云。叶进扔了那 张纸头,眼睛又转向电视,说,扣你一百还多啊,不多不多──你看!原来电视屏 幕上打出了刚才罗马尼亚运动员的得分:编排分10分,技术分9. 9分。加起来 正好是19。9分。 走啊,你走啊,叶进指着空白的围棋盘,催促说,你先摆八个。 二碗说,你让我摆80个我都赢不了。 你这家伙,怎么搞的嘛。 我想困觉。青年工人二碗说。我就想困觉。 叶进笑起来,说,你都象阿Q了。这里又没有吴妈。又说,你想看毛片?去, 没得钱,看的难受起来,你负责啊。二碗说。那你还呆在那个鬼厂里做什么,调出 来算了。大活人能叫尿憋死啊。你说的轻巧,现在到处搞下岗,你往哪里调啊。 那你可以去告他,告厂里,现在不是有什么劳动法吗──你看美国人就是开放, 你看她里面都不戴胸罩的。你看她身体多发达,早熟,我估计这个运动员不会超过 15岁。告欧,我们到处告状,有什么用。二碗说,我是检验工,还好。那些操作 工才苦呢,站在机床上打瞌睡。都出了好几次工伤了,断手指的,被焊枪烧的。天 天都有人热昏过去。我们到处告,有什么用。总工会,劳动局,劳动仲裁委员会, 还有报社,纪委什么的,连检察院都找了,有什么用。这些信最后都转到厂长手里 了。叶进一拍光腿,说,这个得分也不会少!对了,你们都是写的匿名信吧?── 写名字,哪个敢?二碗嚷起来,你怕的不要命了!叶进笑笑,说,你就这么点胆。 叶进敲敲棋盘,说,你还下不下啊?我们那个科长整天和我作对,动不动就查 我的岗,扣我的钱。二碗咬着牙说,他要是把我弄急了,我就把他家姑娘做了! 叶进又笑,说,跟下棋一样,我看你是没招了。黔驴技穷呵,呵呵。 一阵热烈的掌声吸引了叶进的注意。电视上,一个楚楚动人的俄罗斯姑娘出场 了。球操。球色鲜红。一身洁白空花透明的运动服。黑色的内衣。鲜红的皮球。姑 娘象磁铁,牢牢地吸住了球,也吸住了叶进的视线。那只红球在姑娘浮凸多姿的身 上恣意地滚来滚去,不时地飞起飞落叶进的眼睛顿时就看花了,不够用了。 不知什么时候,叶进发现他的朋友二碗已经趴在空白的棋盘上睡着了。 他们站的这个位置,是汽车站对面的一个书报亭。柜台上摆满了鲜血淋漓的刀 剑和美女们那些眩目的部件。一部公用电话就压在这些部件上。柜台里面还摆满了 各种质地型号的麻将。麻将是麻城的特产,什么店都要摆一点的。 刚才老棒子将两个弟兄介绍给二碗认识,就急急走了。今天是周末,生意比较 忙,他这样解释。二碗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完全能理解。我说过,我不会影响你做 生意的。二碗这样对他的朋友说。 此刻是星期五的下午4点零5分。如今社会上星期五变成了周末。但在麻城的 电工器材厂还没有这个概念。青年工人二碗三点钟时在厂里向领导请假说去医院看 病,质检科的周科长丝毫也没有想到这和“周末”有什么关系。周科长只是强调, 请钟点假,一小时要扣2元5角钱。二碗抬起眼睛怪怪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 就拿了出门证走了。二碗这么“乖”,倒让周科长多少感到有点意外。 看来还是厂长说的对,周科长想,这些毛瘌子都是蜡烛,不点不亮。 二碗不知道他们得在这里等多久。在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从车站出门的旅 客;那些停在路边的中巴车也在他们的视线之内。二碗不知道那个姑娘会坐什么车 来,更不知道她具体到达的时间。二碗想,万一姑娘今天不回来,他死皮赖脸借来 的那二百元钱就泡汤了。更要命的是,此刻,二碗连那个姑娘的具体模样也回忆不 起来了。所以二碗心里一直有那么点紧张。 那两个“弟兄”倒显得挺轻松。那个浑名叫猴子的高个儿一直跟二碗吹他们要 债公司的事儿。说有一次他们和老棒子一块到一个乡办厂去,被人家酒里放药蒙倒 了,被人家扒光衣服吊在树上,浇了一头一身的大粪。──现在,什么钱都不好赚 呢,什么饭都不好吃呢!猴子反复向他宣讲着这个道理。在二碗听来,就象是一只 大蚊子在嗡嗡着自己吃血的理由。另一个矮个儿长得白白净净的,有点胖,戴个眼 镜。“眼镜”一直在书报亭的柜台上翻着那些花花绿绿的杂志,那模样倒有几分知 识分子的斯文。《红颜泪》。《在情欲中消失的女人》“眼镜”一直在那儿翻来翻 去,把那些书翻得乱七八糟。店主人不觉拿眼睛瞪“眼镜”,“眼镜”意识到了, 扬起脸反瞪了店主一眼,你猜怎么着,那个店主的眼睛立刻就放老实了。“眼镜” 拽过一本《少女的性幻想》,说,这种书你也敢卖?不怕我把你的店砸了?店主说, 不敢不敢,这位老板你拿去看好了,书名起的这样,里面不黄的,不黄的,嘿嘿。 你只要吓吓她就行了,别动真的,二碗反复叮嘱猴子,你先问她,“你爸爸是 电工器材厂的周科长吗?”然后说,“告诉他小心点,别太欺负手下的工人,不然 我要你全家好看!”就行了。晓得了,猴子显得很不耐烦,说,这种事我老办的了, 你放心交给我好了,保证把那个小妞的尿吓出来。嘿嘿。你只管到时候付钱,其他 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你千万别伤了她,我不想把事情搞大二碗强调说。你有完 没完啊!这回猴子是真的不耐烦了。猴子转过头去,不再理二碗。猴子拽过“眼镜” 手上那本花面书,一字一顿地大声读:“黑暗中,她听到衣服,被撕碎的,声 音,她感到,浑身象,着了火,就情不自林(禁),呻今(吟)了”读到这里,猴 子张大了嘴,无声地笑起来。 目标是傍晚6点钟的时候发现的。当时猴子正嚷着要走,说讲好了两个小时的, 拖时间就要加钱。猴子将一只汗毛很重的手伸到二碗面前,手指一招一招的要钱。 真象只猴手,二碗心想。其实你不要到车站来等,“眼镜”站在旁边慢吞吞地 说,你只要告诉我们她家的地址,我们半夜三更用块大石头砸她的窗子,只要在石 头上贴张纸条就行了。“眼镜”这家伙看上去象个军师。梁山上的军师──无用 (吴用)。 二碗忽然想起了这条歇后语。 来了来了!情急之中,二碗象发现了救命恩人般猛嚷起来,引得附近的行人都 朝他这个方向张望。那个姑娘也循声朝这边转了转脸,吓得二碗急忙将头掉过去。 事实上那个姑娘此时已经距离他们很近了,至少不比罚点球的12码更远。 姑娘长发披肩,穿一件豆绿色无袖衫一条毛边牛仔短裤身后背一只牛仔书包, 身体细细长长的走起路来象条直立蠕动的蚯蚓。猴子见了,一个箭步迎上去拦在了 她前面──是小周吧?你是小周吧? 姑娘吃惊地朝旁边让了两步,惶惶打量了猴子一眼,头一低朝前就走。猴子急 了,上前一步拽住了她的膀子──你是小周吧?周科长让我们来接你的!姑娘一挣, 没有挣脱,顿时急红了脸,说,我不姓周,你们认错人了。猴子还是拽住她不放, 低声吼道:老实点,我们有事问你!姑娘一边挣一边大叫:救命啊,抓流氓!猴子 一怔。马路上顿时停下了好多人,还有车。姑娘还在不停地喊:救命! 你们快去叫巡警!抓流氓啊!我不认识他! 这时眼镜从后面走上去,二话不说,啪啪,狠狠两个耳光,一下把姑娘给打懵 了。连猴子也懵了。猴子手一松,抛开了姑娘那只手臂,象是抛开一只烫手的馒头。 姑娘回过神刚想跑,但她长长的头发已给眼镜揪住了──走,跟我回家去! 眼镜大声说,叫你不要出来跳舞,在家好好学功课,你偏要跟那些小流氓出去 跳舞。别以为你上高中了,当哥哥的就不能管你,你不学好,不争气,我把你往死 里打!姑娘还想喊,可喉咙给眼镜暗暗掐住了,叫不出。脸憋得通红。二碗看见有 两道鲜红的血水正从姑娘的鼻孔里流出来走,跟我回家去!眼镜大声宣布着,把姑 娘硬推向一辆人力三轮车。猴子见状忙跑过去帮忙。眼镜与猴子几乎硬是将姑娘抬 上了三轮车。快点,到西门桥。二碗听见眼镜对车夫说。二碗紧跑两步拉住了业已 滚动的人力车,将头探进遮阳蓬,说:你们先问问她,是不是小周。 问什么,先做了再问。猴子说。 大概是喉咙被掐得过紧的缘故,姑娘双眼凸出,脸色已经发紫。二碗拉开眼镜 那只手:我说过,你别伤了她。你问问她,是不是小周。眼镜连忙用另一只手捂住 了姑娘的眼睛。去你妈的,眼镜骂道,你走远点,快滚!猴子说,问什么问,现在 不是地方。猴子说着跳下车,拦住了二碗:你就别去了,她认出你来不好办。 西门桥地处麻城的西郊。那地方比较荒,行人稀少。西门河两边的岸上到处长 满了夏天那种没膝的荒草。黄昏的天色已有了些许黯意。眼镜屈膝坐在堤岸的荒草 上,悠闲地抽着烟,仿佛在观赏市郊夏日黄昏的风景。此刻姑娘已被他们按倒在荒 草之中,倒捆着双手,嘴里塞着从猴子身上脱下来的一件汗衫。猴子赤膊蹲在姑娘 身边,不紧不慢地剥着她身上的最后几块布。 后来眼镜就看见黄昏的桥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个人站在桥上往四处望 了望,便沿着长满荒草的河堤朝这边跑过来。 是那个姓江的,眼镜说。接着骂了句很难听的粗话。他娘的来做什么!猴子接 着也骂了一句更难听的粗话。眼镜说,姓江的被认出来,我们跟着倒霉。快把她眼 睛扎起来。猴子连忙用姑娘的胸罩临时做了眼罩子。 青年工人二碗跑到姑娘跟前,二碗似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二碗喘着粗气,一 句话也说不出来。别忙,猴子递给二碗一支烟,说,等天黑些再做她。你们想干什 么?二碗瞪圆了一双鼠眼。二碗没接猴子的烟。二碗问:你们问没问,她是不是小 周?急什么,猴子说,做的时候再问! 二碗看见姑娘白花花的象条大鱼,在草丛里做无声的乱蹦哒。姑娘的脸被自己 长长的头发乱草般地缠住了,一颗头在乱草里面拚命地摇来摇去。二碗看不见她的 眼睛(眼镜的一只手正用力按在她眼前的胸罩上),因而无法判断她到底是不是她。 把她放了。二碗说。 什么?猴子问。 把她放了。二碗说,我不做了。 猴子站起来,扔掉手上长长的烟头,说,怎么,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 拿老子开心啊? 我没要你这么做。二碗说。何况你还没有搞清,她是不是小周。 是你指给我的。我不管那么多。猴子说。你现在问她,她也不会承认的。 不管她是不是,我要你把她放了。二碗加重了语气。我可不想为你这个骚驴去 坐牢。 猴子愣了愣,眼睛眯起来,朝二碗面前逼近了一步。猴子骂了句粗话:你婊子 养的欠揍啊?说着就伸手揪二碗的衣领。二碗一看,就晓得猴子是个假胡椒,不怎 么样。过去二碗和老棒子一起在社会上练过,对打架挺在行。猴子一出招,就露了 尾巴,就象一个成语里讲的,驴子一抬腿,家底就给老虎看破了。心想就这两下还 敢吃这碗黑饭?这帮小混混,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说实在的,他都替他着急。于 是二碗一侧身,顺势将猴膀子猛地一拉──猴子就骨碌骨碌一口气滚到河堤下的脏 水里去了。 眼镜先坐在那儿没动,一只手还忠诚地摁在姑娘眼前的胸罩上。后来眼镜看见 河里的猴子站起来了,眼镜也慢慢站了起来。眼镜客客气气地对二碗说,江老板你 不要和他计较,生意做不做在你,你付了钱,我们就走人。二碗说当然,钱少不了。 说着伸手到屁股后面的裤兜里去掏钱。与此同时,二碗觉得有个冷冰冰的东西 滋溜一下滑进入了他的小腹。二碗一低头,看见有个刀柄正挂在那儿一跳一跳的, 弹性很足的样子。二碗立刻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二碗没想到他们会下黑手。心想现在的小混真是一点 都不上路子。奇怪的是二碗一点也不感到疼痛,反而觉得那地方痒痒的,想笑却笑 不出;还有点呕心怪怪的,想吐也吐不出。二碗捂着肚子站在那儿,似乎很平静。 二碗就这么看着眼镜朝桥那儿跑了,跑得慌慌张张的妈的,你也就这点本事。 二碗心里这么骂了一句。 猴子还不知岸上发生了什么事。猴子嘴里骂着人类发明的粗话,正一步步朝河 堤上爬。猴子爬上岸,再次朝二碗这边逼过来。草里那个姑娘已经站起来了(她脸 上已经没有了那只罩眼的胸罩)。姑娘的两只手还绑在背后没有解开,不过她的腿 没有绑着,所以姑娘跑起来还相当的快──二碗看见她光着上身背着双手在昏暗的 暮色中沿着野草疯长的河岸歪歪扭扭地朝反方向跑去她是不是周科长的女儿呢?倒 下去的时候,二碗还这么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