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泪岁月 一 那年初秋,我第一次踏上这块土地,要在这里进行我的大学生涯。一个人,一 个包,走了上千公里的路。但孤独加上疲累也不能减弱我的兴奋。 终于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了!凛冽的风和干燥的空气使我强烈地感受到如 愿以偿后的愉悦。醉人的自由感使全身千窍百孔都轻松自如地呼吸着,我就是在那 时知道了什么叫神清眼亮。 这种愉悦在我推开宿舍门之前还是百分之百的。凌风那时正在收拾床铺,脸上 挂着微笑。听到我进门的声音,他转头看了看。我们马上就呆住了。 直至各自的瞳孔里都写满了无奈和自嘲,才停止了这种不礼貌的对望。 我们做梦也没想到,竟会在千里之外一间毫不起眼的大学里遇到高中同学,并 且是在同一个宿舍! 校园里有一片草地。开始时,它在我和凌风眼里是一片虚伪丑陋的地方。三四 亩的面积,假山、凉亭、水池、雕塑无一不缺。水池里养着肥肥的观赏金鱼,草地 边种着温室花卉,就象一个烫着鸡窝头,浓妆艳抹的村姑——总之与我想象中的草 地格格不入。但来的次数多了,就觉得它并非没有可原谅的理由。譬如白天那些散 落在四周的淡蓝色絮状小野花,不时跳跃的各色昆虫;夜晚时风儿吹动落叶刮过草 尖的声音,喃喃细语的恋人,东北角凉亭每晚雷打不变的笛声。在我和凌风眼里, 这些都是足可弥补虚伪的美好。 十月的一个晚上,几个热情的师兄决定为师弟们传授生活经验。讲着讲着就到 了感情方面。一个长相颇英俊潇洒的东西神秘地讲述着他的技巧。我听了听觉得不 新鲜,就溜回了宿舍。宿舍里只有凌风。他冷冷地看我进来,象看着一阵风。忽然 说,出去走走?我说,好,出去走走。凌风拿了个塑料袋,我们就走到了那片草地。 草地刚淋过水,湿。凌风拿出两张报纸,铺上坐下。又拎出两罐啤酒,打开轻啜。 夜很静,他抬头看着星光,忽然问,你为什么会来这儿?我想想说,没什么特别的, 过去背着太多东西,觉得太累,很有种想逃开的念头,就报了这里。我并没有反问, 只是理解地望着他。他沉默了一会说,希望我没打扰你。我笑了笑说,没有,这是 一种奇迹般的缘分。接着是很长的沉默。忽然凌风向我举起了啤酒,我们来了个标 准的男人式干杯,饮尽手中酒。回去时我们都被秋风吹得有点醉,凌风踏着我俩杂 乱的影子,说,以后还来? 我说:“以后还来!” 那是一段怎样的日子啊!每晚近十点时,我们就带了报纸和啤酒,来到草地上。 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西北角。(因为这儿地势低,也较潮湿,极少人会坐在这里。 我们决非厌恶人群,只是讨厌竞争。)坐下之后就随意了,或轻松的说着话,或平 缓而寸土不让地争论,话题海阔天空。更多时候只是默默地喝酒出神。约莫喝完一 瓶酒时候,东北角凉亭上就有人吹出幽冷的笛声。技巧虽不高,却很有味道。凌风 说吹笛以七情为纲,吹出情来就是好笛,技巧倒在其次。我们就细细地听,越听越 觉着好。酒也随笛声几乎觉察不到地飘入喉咙。我们就这么随心所欲地说着,喝着, 发呆着。到十一点一刻,晚寝预备铃响,笛声嘎然而止。我们也起身回去。凌风总 很细心地把报纸啤酒罐拣进塑料袋,扔进垃圾桶才走。我们慢慢地踱,十五分钟走 二百米路,象两只爬在月光下的蜗牛。十一点半准时到宿舍,晚寝铃刚刚响起,一 晚就过去了。一切都那么悠然自得。 时至今日,回忆已经象鼻窦炎鼻子的鼻涕,恶心且厌烦地对我纠缠不休。我总 是情不自禁地去触碰脑中的这一片段,在昔日的草地中沉醉。尽管我知道,这是在 我的灵魂上注射吗啡。刺痛与悲苦必将接踵而至,淹没我的所有感觉。但我却无法 抑止对那种夫复何求感觉的怀念。一次又一次。 如烟往事,就这样飘散入躯体,化为铅汁流串在血管中,造就我沉重的生命。 二 我和凌风是一对独行的连体人,形影不离地游离于主流圈之外。久而久之大家 也几乎忘了我们的存在。我原本就是各方面都极平庸之人,被人忽视是理所应当。 但对凌风却应感到惋惜。凌风才气横溢,不仅写一手好字,而且写起文章下笔千言, 对问题的理解独特,文字的穿透力甚强。他思维敏捷,有演说家的天赋。与我谈话 时滔滔不绝,妙语迭出,使我不知不觉中已为他所吸引,最后无条件地折服。时间 一长就形成了信赖,有时他甚至只需一两句话,便能说服人。例如有一段时间我常 看哲学书,却总找不到一个基点。向凌风谈起时,他淡淡地说:“哲学不是学习别 人,而是学习自己。”此话或不能放之天下皆准,却能使我叹服。对身边的人,他 的确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染力。 总而言之,在现今社会,凌风理应成为了不起的人物,但他却期望被人遗忘。 平时沉默寡言,除我之外很少与人沟通。而且眼神永远那么坚硬,象眼球里储满了 铁质。配合其刚毅的脸庞,就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平日无论什么活动 都避之大吉,没事就躲在宿舍,象一只隐没在黑暗中的蝙蝠。即使对我,他也常有 轻慢之处。幸亏我不是执着的人,再加上对他冰冷面具下的善良深深了解,也就不 以为意,依然愿视他为良友。 而在高中时代,凌风在我印象中也是这样的孤冷。想想那时侯我们每天相见, 却从没有说过一句话,彼此都视对方为生命中的一缕轻烟。如今却紧紧地相连在一 起,真不得不惊叹命运的手笔。 不过,在我们中学,凌风却是无人不晓的人物。 中学时每个星期一的6 点30分,学校都要举行升旗礼。在校长大人的指挥下, 台上鼓乐队吹奏着跑调的国歌,升旗手相差半拍地升着五星旗,台下众人半睡半醒 地唱着《义勇军进行曲》,疲惫使整个场面无法庄严,也只好流于形式。 但那一次意外,却使全校都兴奋起来。 那时升旗礼还未开始,学生们陆续到场。大家都惊讶地发现,有一个遍体鳞伤 的学生被捆绑在旗杆上。顿时议论声大作,却无人敢上前为其松绑。直到校长老师 们出来,才七手八脚地将其解下。那人正是凌风。据说当时他已接近昏迷,嘴里却 不停地念着两个字:“我不!”语气坚定。 这一事件给了我母校一声早春炸雷,几乎所有的人都仿佛在隆冬中苏醒的草本 植物,校园里顿时充满生机。高三< 三> 班凌风的名字迅速传遍全校。大家都清楚 作恶的是什么人——如此放肆,只有校门口的那群小流氓才有这胆量。问题是,木 头般的凌风是怎么得罪他们的呢? 最后的结论是:凌风和羽菲好上了。 羽菲是我们班上的一个女生,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一个容貌俊秀,活泼爱笑的 女孩。不过,据说她与校门口那群小流氓走得很近,更有传言她是其中一个头目的 女友。看来凌风的遭遇证实了这一点。 但是,凌风苏醒之后却只字不漏,始终不肯道出原委。学校出于各方面的考虑, 也只好不了了之。之后虽有好事之人不停打听,却只知道他们住在同一个大院,之 间的关系就弄不出个所以然了。而此事之后,凌风在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下愈加孤冷, 象一头受伤的狼。因此我充分理解他报考这间偏僻的大学——它在我们全市一共只 招三个学生。 而那时我虽然与他们同班,但一则我在父母兄长的关爱下只能循规蹈矩,那时 我是机械不是人,没有好奇心;二来我觉得自己决没有评论别人的力量,因此对此 事漠不关心,所知的也就只有这些处于表皮层的东西了。 与凌风交往后,我们在草地上无所不谈,但我总是出于本能地回避这个问题。 虽然我是那么地关心凌风,但却一直认为,不论对方是什么人,企图窥视别人的灵 魂总是不理智的。因此我选择了静静等待。然而直至今天,我也无法说清当时的决 定是对是错。 大学生涯过了两年多,我们也越来越惫懒,逃课睡觉已成常事。一个阴凉的早 上,我一觉睡到十点多才起床伸懒腰。望望上床的凌风,这小子正睁大了眼睛发呆。 最近一段时间里,他经常这样莫名其妙地发呆,眼神也显得涣散呆滞。我对他笑笑 说,今天又逃课了。凌风似未听闻,眼睛象飘着一层浓雾般的迷幻。他忽然问道, 阿杉,高中时逃过课吗?我皱起眉头,我可不喜欢这个问题。可凌风并不需要我的 回答,他紧接着说,我逃过一次。他语气越来越急促,说,是和羽菲一起逃的,你 记得羽菲吗?突如其来的变化使我的心莫名其妙地激奋起来,我说我记得。凌风轻 轻地笑了,他说,我也知道你会记得她的。 那天下午,我上学时在楼下碰见了她。她一个人背着书包绕着我们大院转圈, 我走过时她对我笑了笑。我问她在干什么,她说不干什么,只是不想回学校。说完 就垂着头继续走,我和她一起走着,忽然她问我有没有空,说有件事需要我帮忙。 我没多想就答应了。我随着她走到中山路(我们那儿最繁华的地区),一直走在她 后面,看着她在前头蹦蹦跳跳,秀发飘扬,心里越来越拘束,甚至后悔出来。我们 瞎走了好久,才听见她拍着手说找到了,找到了。原来是一摊卖气球的。我们把所 有的气球都买下来,然后回到路口。我负责打气,她负责送发。只要有小孩子路过, 她就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把气球往小孩手里塞,亲他们,逗着他们玩。小孩子越来 越多,她大呼小叫,不停地在我手里接过气球,我打气打得手都瘸了,可是,我却 越来越开心,拘束感也飞走了,不见了。周围的一切都生动起来,仿佛大气压也降 低了。我从来就没有这么自由过!整整一个下午,我们不停地干这件事,马路上挤 满了孩子的欢笑。到最后,气球只剩一个,却还有两个孩子,一丑一俊。她为难地 看着我,我忍不住指着丑孩子说,给他吧。 心里想这个比较可怜。她摇摇头说,他们都是孩子,都是一样的呀。她给的不 是怜悯,而只是喜爱。最后,她把书包上的小玩具摘下来,解决了这个问题。回去 时已是黄昏,我们就这么逃了一下午的课。一路上我们都兴奋得象煮开的水,所有 的不快都抛之脑后。她笑着问我感觉如何,我说我高兴极了。阿杉,我从来都不知 道我也可以这么开朗!阿杉,你不知道,我……我那时有多高兴! 到最后凌风已激动得面红如血,而我也为得到他如此贴近的倾诉而激动,不由 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凌风看着我,有点疲惫不堪地说,相信我,她是一个善良 的女孩。我拼命地点头,我说我相信,我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这时凌风浅浅地一 笑,嘴角似挂着盈盈的眷恋。我无法说清当时这个笑容对我的震撼,但它就此铭刻 在我心中。 之后的日子里,羽菲开始出现在我和凌风的共同世界。这是我们友谊的里程碑。 凌风时不时地提起羽菲,不停地向我描述羽菲的善良,羽菲的可爱,羽菲的任性等 等等等。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恢复了以往的谈吐,而对其他方面的话题总是显得 提不起兴致,甚至经常前言不搭后语,给我留下了霭霭的云层。因此我们的谈话不 可避免地倾向了羽菲。终于有一天晚上,在草地上,他向我承认了与羽菲的恋爱, 且在我的逼问下显露出少女般的娇羞,不由令我开怀大笑。我那时已认定羽菲是个 美丽善良的女孩,而这样的女孩是我好朋友的女友,我当然打心眼里为凌风高兴。 我从没有怀疑过凌风的任何一句话。 羽菲的确成了我们生活里的亮色,但也无法根本扭转我们的生活。别人眼里的 颓废封闭我们却自认为是无价的自由。周围的人都积极地为将来奋进着,在忙碌和 开放的生活中,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忽略心灵的欢愉与忧伤。我们真诚地羡慕却不 知如何扭转自己的脆弱。我们的理想就是一辈子都做善良的人,这一点似乎不用我 们去奋斗。而除此之外我们根本不知要追寻什么,除基本的需要外,我们在用自己 心灵搭建的天地里自给自足。 起码在毕业前应当是这样。也许这个世界只需要奋进的人们,但它毕竟生产了 我和凌风这样的人。这一点是我们无力改变的。 但凌风还是提前摧毁了一切。在向我坦承了和羽菲的关系后,他似乎心事重重。 有一次在草地上,我对他说了句:“快毕业了,准备和羽菲去幸福吧。”因为他曾 告诉我,他们相约在毕业后厮守,所以这句话只是一句祝福。但他的脸色马上变了, 眼里满是迷惘和惶恐,然后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只要是我先提起羽菲的,他的反应 大多如此。使我百思不得其解。 而升旗礼事件更是提也不提,仿佛全无此事。至于他本人,则越来越孤冷,有 时好几天不说一句话,连我也毫不理睬。人也变得喜怒无常,极易发怒。另外夜晚 失眠得厉害,我常在半夜时被他辗床声吵醒,而白天却经常长久地出神发呆,仿佛 入定的老僧。可眼里却满是迷乱,似乎有什么苦思不解的事情。这些情况持续了一 年多,且越来越厉害。 在今天,当我因严重的抑郁症不得不入院求医时,我才了解到凌风当时的病情 有多么严重。他肯定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可惜我对此一无所知,而任由他滑下深渊。 我实在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三 最后一年的秋天,我收到了父亲的一封信,信里小心翼翼地提及我的就业。父 亲说他已托人认识了一个主编,希望我能回去见一下。 我全家都是工人,父母兄长都很自然地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不料我天生是不 堪重负的人,上大学前那些看似温暖的日子对我无异于地狱。是大学和凌风给了我 新的世界。父母看来是了解了儿子的感受了,但他们仍不得不来这封信,这是他们 的责任。 回去则是我的责任。责任就是你应该做的事,而不是你想干的事。上大学后我 和凌风都从未回去过,寒暑假也在学校里相依。而这一次没有选择了。 我回去时已是晚秋。秋天是孕结果实的季节,也是黄叶飘零的时候。 校道上落满了枯枝败叶,剩下的几片叶子孤零零地垂在树上,无奈和眷恋就从 它们身上一滴滴地缓缓滴落,漫在空气中,浸入路人的心。 主编是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见面时他很矜持地笑着,对我父亲的恭维不置可 否。他细细地问了我许多问题,巧合的是,其中大部分都曾是我和凌风在草地上的 话题。我的回答不假思索。而至今仍令我惊异的是,我冲口而出的全部是凌风的观 点,即使有些问题我的看法与凌风南辕北辙,但——我说出口的依然是凌风的话。 告辞时,主编自然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但即使是近视一千度的人也能在一公里外 看清他脸上神情的变化。我可怜而可爱的老父亲也早已笑皱了脸。而我心里却是说 不出的沉甸,并不是因为剽窃,这一点于我,于凌风都不会有任何不适。我只是想, 如果在这里的是凌风,那有多好啊。 完成任务后,我迫不及待地往学校赶。却不知道,在时间上我已踏入了另一个 世界。 我回到学校时,正好撞见了凌风的姐姐姐夫。我们都从千里之外急赶回来,却 都不能见凌风的最后一面。他死于交通事故。据事故目击者说,当时凌风象电光一 样冲出马路,一跃而过马路的分隔栏,结果被一辆急驰而过的汽车撞飞了。 同龄人的死让全班都手足无措,大家都没有经验。尽管他死得并不光彩,但大 家都善良地在我们宿舍门口摆上了一朵小白花,以此表示哀痛。 凌风的父亲早逝,母亲卧病在床,他姐姐悲伤得不能自已。他的东西便由我收 拾。我发现他以前装满了文章的抽屉空空如也,有人告诉我,凌风出事的前把抽屉 里的东西全都烧了。我也只是“哦”了一声。那几天我的手脚出奇地灵快,干什么 活儿都得心应手。脑子里却空白一片。我只懂得机械地干着,却不会思考一个死于 交通事故的人为何要烧光自己的文章,就象我不会去想一个从没忘记捡走报纸和啤 酒罐的人为何无缘无故地跨越分隔栏,去违反交通规则。尽管后来得到了答案,但 对我来说已经太迟了。 没有人了解凌风的死对我的打击,包括我自己。事实上,如果你有开朗的性格, 有无数的朋友,那你也许就不会清楚我们感情的深度。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存入内 心的友谊就象珠穆朗玛峰上的植物般珍贵得近乎奇迹。 我不懂怎样失去它。 在与凌风家人的接触中,我发现他们并不知羽菲的存在。以凌风的性格来说这 决不希奇。于是我决定亲自去找羽菲,由我面对面地告知她一切。 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只是想去找一个可以与我分担苦痛的人。这是我当时得 以保持表面上平静的唯一选择。 由于凌风的关系,在我心中一直很自然的将羽菲当成熟悉的人。虽然我们并未 仔细地交谈过,但我总是直觉地以为我对羽菲的了解很深。是那种见了面只需说一 声:“嗨,来了。”的朋友。在我朦胧的想象中,见了羽菲只要说:“我是阿杉。 是凌风的朋友。”然后静静地站着。羽菲就能完全了解我的来意。然后就陪着她静 静的走,和她一起静静的哭,一直持续几个世纪,以泪水结束这个时代。我深信我 们一定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理解对方,让对方轻而易举地象凌风一样进入自己心灵的 最深处。除此之外绝无别的可能。 凌风曾对我说过,羽菲就读于我家乡的一所财经学院,读的是前途光明的金融 系。于是我在相隔几天之后又回到了好象有几光年之远的家乡。 我找到这所依山傍水的学校,来到金融系办公室询访羽菲。结果和一个老头纠 缠了半天毫无进展。最后他丢给我一本名册让我自己找。我点起一支烟,坐下来细 细地翻检了两遍也没发现羽菲的名字。难道是我听错了?我不由焦急起来,这时我 看见了我母校的名称,在它前方则印刷着我另一位高中女同学的名字,在我的印象 中,她和羽菲是关系很近的密友。 同学的名字叫梅媚,是个相当精致可爱的女孩。虽然她已几乎忘了我,但仍对 老同学的意外到访热情地表示高兴。但我向她说明了来意后,她的回答却让我大吃 一惊。 她说:“羽菲?你怎么会到这儿找羽菲?” 我连忙告诉她是从别人口中得到的消息。梅媚狐疑地望着我,她说,你大概被 人骗了,羽菲并没有考上大学。一连串的意外已使我丧失了思维,声音呆板枯涩地 挤出喉咙,我说,那请你告诉我羽菲在哪里。我的表情使梅媚产生了误解,她同情 地望着我,轻柔的说,你还是忘了她吧,她已经嫁人了。 决堤的长江水向我涌来,我该用什么言语表达我当时的心情?一切都在瞬间土 崩瓦解,雄伟的宫殿化为风里飘扬的沙。我感觉一阵头晕,身体摇摇欲坠,喃喃地 说,谁?谁?梅媚拉住我说,别这样,是谁你该知道吧。 羽菲告诉过我,她对所有追她的人都说过,她爱的就是那个人,那个我们眼里 的流氓。她死心塌地地爱他!半年前她就嫁给了他。梅媚盯着我,缓缓地说,羽菲 已经和家里反目,她现在一无所有了。可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的权利!没 有人能责备她。如果你爱她,你就只有祝福她! 我根本无力解释,事实上此时此刻是我是凌风又有何区别呢?我真诚地代凌风 说:“我衷心地祝福他们。”然后就跌跌撞撞地走了。 在夜风掠起的回忆里,我一点不漏地记得当时的情形,那是无可比拟的混乱。 凌风时隐时现,我觉得完全理解了他,却又觉得离他天遥地远。 凌风给我留下了太多的谜,每一个谜我都无力开解,只有任它们紧紧地缠绕在 心。每次回忆到了此处,我都感觉崩溃在即。我实实在在地抓住了凌风跃过分隔栏 的心情。那是不堪叨扰寻求解脱的方法。羽菲使凌风活在了虚幻中,凌风使我活在 了回忆中。徘徊与无助是我们共同的苦难。 身边行人匆匆,他们都惊奇地看到:一个少年在山道上踉跄奔行,呼喊着另一 个少年的名字。凌风,我唯一的朋友!我的兄弟!你到底承受着多大的苦痛?我的 躯体在疼,不知来自哪里却清晰无比的疼。在山风的呼啸中,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到 凌风已完完全全离我而去,没有羽菲,没有我,更没有别的,他留下的只有风一样 的回忆。假如有一天他在我的记忆里消失,那他该变成什么?死与生的界限是否就 在这里?现实和虚幻究竟哪一个更真切?羽菲呢?她此时此刻在哪里?在嘻笑还是 在悲伤?她会不会有一天突然知道,有一个人为她付出了完整的生命?…… 我在苍茫的宇宙里不停地胡思乱想,不停地狂乱。无数不可解的问题使我头痛 欲裂,越走越快,仿佛一只远远超过危险指标即将爆炸的锅炉。 猛然间,凌风出现了,在那个阴凉的早上,在我们的宿舍里。我看见他对我浅 浅一笑,嘴角似挂着盈盈的眷恋。我的心一紧,猛地刹住脚步,然后就不可抑止地 哭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