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思曲 好久没到海边去了。 朦胧的思忆里,大海,那蔚兰无涯,浩浩荡荡的大海,在我心中总那有种沉甸 甸的感觉,它令我倾心向往生命的博大和冥想宇宙的神秘。 最近,终于有机会再去领略海的风采,在悠悠晴空万里长的一天,我陪母亲前 往墨尔本的圣。乔塔海滨。 在月神公园附近屹立着众多高大的棕榈树,它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每棵树 似乎都有会萃在它心怀而与岁月同在的故事;假如不是匆忙地从它身边走过,而是 在旁边留连徒倚或用手触摸其粗皮的话,或许它被感动了便能悄悄地告诉你它自己 的风云秘史,不信试试。想着想着,不多一会儿我就与母亲来到这真正的海边。海 啊,这次看你来了! 苍苍无底的天色下,随着海风飘来阵阵凉隐隐的水的潮气。极目遥远,天与海 几乎同色般渺茫,它们间的界别其实恰如其衔接般,肉眼很难去捉摸,它只存在于 不易言传的玄乎又玄的微妙里。此刻,上了年纪缓着步履的母亲,随我走至离海水 只数丈远的堤岸上找了个石凳子坐下来,母子俩先饱览远近一片风景。气势万钧的 海水在低吼,海欧尖声欢鸣。母亲大概很久没到海边来了,显得兴奋,刚才看到的 棕榈树还有前方暗绿暗绿的海,都似乎勾起了她对往事的追怀。童蒙时代起就知晓, 母亲小时跟随外祖父自汕头去新加坡,一住几载后返回香港和内地;抗战爆发,她 先进抗日宣传队,后随当军医的父亲在战场上参加救护浴血杀敌的受伤将士。弹指 几十年,眼下一展无际的海水,白发苍苍老母亲闪着动情的泪花,以低哑嗓音认真 地唱道: “我可爱的南洋......我美丽的南洋......” 听母亲唱她年轻时喜爱的歌曲,我忍不住眺望远处的海岸,弧形海岸尽头上有 薄霭里隐约可辨的现代楼房和工厂烟囱,再往远处看就只有烟雾飘荡了,可在那烟 雾飘荡里我突然地感到自己好象是在时间和空间之间徘徊:在广远的历史面前我实 在是短暂的瞬间,而与滔滔大海相比,我也实在是渺小的尘粒。时空之浩博,非但 自己乃至整个人类,都无可逃避地相对显出其渺小,或者是无能为力。不知道我信 不信造物主,如果有的话,那造物主除了伟大以外,我觉得它创造世界时可能搞了 个小动作。因为它塑造世界的水和土地,普天下都如是,很美很美——有次经新加 坡时,见那儿海滨的棕榈树及海水也很美,与墨尔本和世界各地的海滨一般。可是, 造物主创造世界上的人却不一样,有的美,有的就不怎么美。 放眼面前一碧万顷的海水,我似真地看到了几个世纪以来,西方列强的军舰在 它上面开至世界各个角落。 那岁月,在赤县神州还是老牛破车吱嘎吱嘎孤苦伶仃。 一个多世纪前的甲午海战,中国军队奋勇抗敌血染大海!望着面前滔滔不息的 海水,我又似真地目睹了上次世界大战中,不可一世的日本侵略军从中国大陆打到 南洋,驻守新加坡的红头发蓝眼睛的英国人被迫向矮个子东洋人投降。多少年前, 凶恶的殖民者和海盗在它的上面横行,海啊海,你过去载满了人类的贪婪和仇恨, 为什么人类大同至今无以实现,为什么世界各族人民至今不能在各自的海滨渔舟唱 晚,共享永恒美好之生活?眼前的海水又喧嚣起来,我不由得感叹人类在大海面前 有时是多么渺小和无奈。 一阵风吹来,我清醒了些。不!浩翰的大海不只是记载了罪恶,它还有深阔博 爱的一面。多少天下奇闻壮观均可到它这里寻找,世上只要是爱大海的人,都可以 来这里觅到他的兰交与知己。再则,大海除令人沉思杂忆,深广胸怀外,尚待海滨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际,它更定能使你逸兴遄飞,非要给自己弄个圆足的梦不可。 南方海滨,遥夜月影下有多少对甜蜜恋人在甘为情人折腰的相思树前,朝着大海作 山盟呢!海水亦曾满载赈灾的货物,让轮船乘风破浪把远方人们的心意送至素不相 识的灾民手里。是的啊,海水,过去有恨,现在却有爱!真的,在大海这里,我感 受到剌刀和鲜花交织的状景,多么热望世界上无数海滨的人们能够在向大海抒怀时, 都有一个共同的理念,就是让它给人类带来希望,带来沉甸甸的精神财富,那就是 和平和幸福的生活。 海风又起,担心母亲着凉,我便伴她回程。刚才在圣。乔塔海滨,我好似听清 楚了海之歌,它追着我的思索,而自己也仿佛与它化为一体,飞上九重天际了。 昆比安河 因为气候干燥而出名的澳洲大陆,真的被大片大片沙漠和丘陵统制着,倘若去 问问刚从海外移民来的人,他们总觉得这块灰绿灰绿色的土地缺少了什么似的。然 而,位于首都堪培拉郊区的昆比安市的景色却不同,周围微微起伏的丘陵上一条弯 弯清秀的河流环城而过,河旁草木茂盛,美景不绝。 在一个悠淡的微风吹拂,暖暖的秋光倾照的下午,我走近昆比安河扶岸而行, 畅赏河边姿色。河两岸满长着各种桦树,桉树,杨树,柳树,橡树,斑驳胶树,还 有石南灌木,芦苇和其他植物。有些柳树枝叶长长地垂下,直捣水面,其欲遂遂。 暗绿的河水慢慢地淌流,不时无声地仰吻这下垂的柳叶。忽而一丝风起,柳叶似害 羞地躲开流水的追吻,又似淘气般转回来挑逗那朝三暮四的河水。不远处水面上有 三五只野鸭在昂首游弋,此刻对岸树丛水中倒影为墨绿,旷亮天空倒影为淡青兰, 明度增大,野鸭在墨绿和淡青兰两颜色间往返,象一枝无形的笔在扫抹,企图调合 它们的色彩。再往前,河儿纡曲一弯,两岸簇簇石南灌木连着高低不等的草芥在深 沉的秋日下尽收眼底。河流潺缓,不闻溅溅流水声,但闻水边随风轻扬的枝摇叶摆, 杂杂地发出低响。 岸边的草丛小路上枯弃的树枝偶尔可见,很少人踏过模样,足令人担心有跎这 样可怕的爬行动物,可走了一大段路这担心多余了。我正放心盘恒而前,突然,从 草丛嘎地飞出一只潜伏着的野鸭。随着急速的“扑扑扑扑扑”声,只见它猛拍双翅, 收起一只脚,另只脚飞快敏捷地踮挨水面,箭也似地向对岸扦去,河水表面迅即留 下一连串先扩展后渐消失的水圈。我很惊奇这野鸭异常准确而迅速的动作,想着它 手脚的高度配合是为了使自己速度更快呢,还是只是和河水嬉戏? 澳大利亚的鸟类举世闻名,在昆比安河畔就可以看到许多美丽绝伦的鸟儿。除 了黑白相间的喜鹊外,有眼睛旁有一轮深黄色的苍鹭,有头部和躯干深红的鹦鹉, 有羽毛颜色似彩虹五彩缤纷的虹鸟,有杜鹃,缺角野鹅,还有成群在天空飞的本地 人习称的李树野鸭。很多能歌善舞的鸟儿每逢秋季都好似爱上了昆比安河,因为它 们总在河边鼓翅,喈喈不止。在河边那怕是漫不经心地朝树上望一望,便可看到一 只碗口粗细,连尾部快有半公尺长,一下子叫不上名字的大鸟向你这远方来客点头 哈腰,继尔发出几声悦耳歌声,再卟地飞走了。走到这儿,我不由得爽立凝神,环 视四方,只见河水静默,对岸一群欧鸟在排成人字形地又似土著人的箭头似地向远 前上方疾飞,白色的一线跃动的影儿衬于对岸树丛和淡青白天穹之间,煞是壮观。 随着白人移民的到来,澳大利亚的内陆河开始游着欧洲鲤鱼以及鳟鱼等鱼类, 昆比安河也不例外。现新南威尔斯州政府为了保护鱼类的繁殖,规定每年自六月初 至九月底之间不许在河里捕鱼。我边走边想,现时水底下的生灵会不会疑惧我这水 面上的不速之客呢?想到这里,我定睛望着缓缓淌流的河水,它微波展接,在墨绿 色的对岸倒影与淡白青兰色的云天倒影之间有鳞鳞的闪光片,沉稳不移地习耀且组 成花边形图案。两种倒影几乎不动,然又仿佛随着鳞鳞的闪光片慢悠悠地移动,倘 若不屏着气息静观或溶入这美妙景致,匆匆的走客准会认定这倒影是不动的。啊, 昆比安河,一流潺缓的碧水加上云天无底的静,将王勃的诗改一字,就是“闲云河 影日悠悠”了。 再往前走,我陡然看见一座不大的白色钢索人行吊桥在两岸绿树间飞过,宛如 神仙的一个玉指,不远处有人正在垂钓。走至吊桥旁,发现桥距河面约六公尺,桥 长约四十余公尺,宽只有一公尺多,走至吊桥中间往下看,那高度也足够令人害怕。 正犹疑之际,忽见桥对面三四个十二三岁的小孩活泼地小鸟般的冲至桥中间,笑嘻 嘻地朝下面的河水看,看着看着就嚷嚷。一会儿,我看到其中两个稍大的男孩,脱 下外衣,只剩短裤,双双站在吊桥围栅外的地方,“啊”地一声,一先一后地朝河 中直立地跳下去!“叭叭”的击水声和孩子们的欢笑声震荡在河两岸,也久久震荡 在我心中!那不远处垂钓者回头发出一声重重的喝彩,可我真为孩子们担心,同时 更被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所感动,因为要是中国的父母看到如此场面,必定 会忧虑河里有石头,孩子们这样会弄成骨折的。 天光渐弱,太阳已经准备布置它绚丽的夕霞。除了远处鸟歌,河岸只剩下无边 的僻静,只有那边教堂的小尖顶映在树丛中。我开始回步,是的,给人以安静祥和 的上苍,它不在教堂里,它就在这沉彩飞光婉美秀娟的昆比安河边。 夜雨 好像着了魔似地,从儿时起,我对夜里的雨情有独钟。夜色沉沉,一阵风过, 随之“沙”地由轻到重的雨滴搏地击瓦声总使我心爽、卸负。窗外望去,惨淡墨色 的夜空中雨悠悠泄泄,无数条雨线闪闪可见,除了雨声周围一切静寂。这时,我总 舒了一口气,回转床头,灯光下取一本书,斜躺而读;在“沙、沙”的雨声中读着 钟意的文字,真似咀嚼着美妙的香糖。睡意很快袭来,放下书,闭上眼睛,静听雨 神抚爱大地的娇声。周围屋顶滴滴答答的雨声总使人有静的感觉,很奇怪,正像所 谓“鸟噪林更静,云厚天越高”的意境一样,在没有人声的夜雨里,听这田园诗一 般的声音总能使人心静、幽思和入睡的。 在江南梅雨时节,水气茫茫,长夜不断。这雨水由于讲究慢功,缓缓泽地,田 亩草树含湿储机,蠢蠢欲发。毛细雨水在漫漫春夜中,多将不安份的夜游客,请回 寝舍,人自安自守,贼也极少出动。于是我突然感到人类的无奈,墙屋门窗有时不 能阻挡劫贼,自然的力量却能。春之夜雨中,窗外邻居屋顶上有时会听到一阵阵婴 儿的喃语似的猫叫,不知它是在呼唤配偶,还是喜雨自戏。在“小楼一夜听春雨” 之后,清晨外面一片蒸气散发起来,景像清朗,春之夜雨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夏日夜雨,那甘露之感自不必多赘;秋来万木萧疏,天高云稀,夜雨少至,使 人格外沉静,沉思人生又秋;冬季多风雪,在江南变成风雨,然而少加之一阵雨带 一阵寒,故我对它多有抵抗感,又怕冷,于是晚上缩成一团,躲着这个刹星,夜雨 在冬天是令人讨厌。 我小时候,夜雨一至,很难入睡,因在那种笼莽气氛中长辈多会给我们讲故事, 尤其是神怪之类。在窗外哗冬哗冬雨声中,故事特别迷人,也特别容易引起我的遐 想。故事讲完,雨却继续在下,它好像是慢慢接下去讲它自己的故事,悠悠然于是 在神秘广大的氛围中我甜睡了,梦没有一个,仿佛自己也化成哗哗的雨水。半夜醒 来,雨仍在晰晰沥沥,展转翻身,窗外雨下小了,黑暗中闪光雨丝变得模糊。然而 就是这雨洗去模糊的神思,心里慢慢地却又清晰起来:现在似乎觉得人生的隐私在 夜雨里受到特别的保护,雨夜之眠因而舒服至极。另外人之谋生不易,有人晚上失 眠,前人所谓“天街细雨润如酥”的情景一到晚上,当助他一眠。 在十六、七岁时,我有像达夫先生说的水一样的春愁。春夏秋的前半夜,喉头 里总是感到有什么要跳出来。若无雨,要走出家门,到街外面去,也不知为什么, 去听一听女孩们的谈话声,睇一睇她们婉丽的身影,也颇感满足;夜雨一来,我就 想,女孩们已多守闺不出,别的男孩谁都拈不着她们,于是又有另一种满足。不过, 有时这种幸灾乐祸轮到自己,到了二十岁时曾有一女朋友晚上约会,若是苦雨瞅瞅, 真就那末愁煞人,心直祈祷雨呀快停,成就我之美吧,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情感 直见得可笑。 至于夜雨中的动物们如何行动,我不是动物学家,不得而知。然而可以想像他 们惕惕怵怵地躲在洞薮里,向外眨着小眼睛,像我一样;说不定雄的也在诅咒这雨, 使其不便外出寻偶,或者四处浪漫一番。但童童草盖似的桑树,在晚风中翩翩起舞 的杨树和相思树,它们尽展其臂,脱下衣裳,作一个彻底的沐浴。野外地里的庄稼 更不消说,它们和农夫一样,或许在贪婪地吸吮着这夜雨,吸饱喝足,再美眠一番。 古来今往,我看农人对夜雨有一种特别的Thanks_Giving,因为在江南,若白天太 阳斜照而有飞云雨,人们会说今年收成一定好;因而可否推论晚上有雨日里放睛, 也有利于地上的生物,由于需要的水份晚上来,却不会防碍同样重要的白天里阳光 空气的照润。不过,有时雨季水神狂怒,山林村野洪涝成灾,或加上“淫雨霏霏, 连月不开”,白天外出卷高裤腿,打开雨伞,仍挡不住粗密的雨点。于是到了晚上, 再望窗外之雨,不由得有点心烦,暗暗念道,雨呀不要下了,再下我也会和你一样 哭个不住了。真是天下万物,适量为好,还有最好北海龙王不要感冒,不然它一个 喷嚏,也害得我们这些小生灵好苦。 然而多数时候,夜雨还是好的。除了前面说的好处外,久旱后忽然夜神送水, 雨下一阵慢慢止住,一觉醒来感到夜空中传入清湿之气,那样地新鲜,那样地沁沁 抚肺。随你怎么想,夜雨总是在屋外以它的韵律自吟自唱。 父 钓 自小都见惯了父亲手持钓杆的样子,但他今生最后能钓鱼的情景使我印象最深。 前五、六年在澳大利亚首都堪培拉郊区住时,当时已八十四五岁的父亲竟然还 能经常去钓鱼。澳大利亚的内陆鱼不少,父亲往湖畔、河边钓,每次几乎没有徙手 而归的。一次,天色已暗,母亲见父亲没回来,免不了担忧,对我说:“儿呀,去 看看你爸是不是跌交了,天黑了不安全。”我出去,沉沉夜色,田野道路没个人影, 只有秋风轻吹,树械械兮虫依依。不一会儿,远望见模糊似有个人,在一步一瘸的 沿着小路蹒跚而来,那是父亲。我迎上去关切的问:“爸,钓到鱼了么?”父亲一 边费力的以左手提起那个小袋,一边声音有些沙的说:“你看看。。。。。。”我 忙去扶袋一看,手上感到有湿湿跳动的东西,便高兴的接过父亲右手夹拿的小凳子, 和他一同缓行回家。父亲一边走,一边微笑道:“回去让你妈猜猜,一条大的,鲤 鱼;另外小的,是鳟鱼。” 有时,父亲甚至一天内两三次去河边,瞧他急急忙忙直奔战场的样子,我说: “爸,太多了会累坏的。明天不可以去么?”他一笑置之,我感觉父亲真是一天一 天的与夕阳赛跑。直到前四年,父亲终因关节病患,手杖走路,于垂钓永别。那天, 他艰难的自床上起来,戴上眼镜看看宝贝的钓杆,用手再摸一摸它,张口叹着气。 我在房间门口看着,看着,泪水盈盈的眼前仿佛又模糊地有个人,在夜色中一步一 瘸的沿着小路蹒跚回来,我真想又脱口一声:“爸,钓到鱼了么?”老天爷,再让 父亲去钓一次鱼罢! 春天的夕阳和少女 一 象沙滩一样展开的白云,它前面的蓝色,是海水;这海里没有浪,只有无边一 片悠静的天。 在蓝色和白光里,一丝细细的和风潜入心中,又扩开来,奔向那再一次的少年。 层层杂杂,纷纭缠绕,但仍是一路顺风地从大地的边沿奔过来。过住的鸟啼,早已 被辗碎,又传来一片潮水般的歌声。青茵的小草,饱满的红桃,在不停地围着小提 琴跳舞,深沉的灰色逐渐地被歌声冲没,于是蓝色的海水随着歌声一浪一浪地向天 上涌去,直涌到那沸腾灿烂的瞬间。 可那无边的悠静又象清泉般唤来你的情人,尔后它顺着细细的和风小调飘转而 去。看吧,你带上淡红色的桃花,再次来到白云般的那片沙滩。 二 你的身影在默默地延伸,但你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那颗最大的珍珠——太阳的。 夕阳喷血向西方,白色的野鹅在鼓翅饮血,天穹弧形地斩断了无际的海水,是的, 野鹅也是无论如何追不上那颗最大的珍珠的。 在苍茫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英俊的少年。他仰首伸眉,神采非凡。这时最大的 珍珠金亮亮地闪烁,野鹅也清越地歌唱,在你家小阁楼上的盘花正一朵朵地放春招 蝶,夜晚果园后冰镜下一展十里的沙田也在一声声地吻着你的脚步。 顺着沙田旁的小溪冶游,你依坐溪边神奇的石头,这块石头曾帮你洗涤衣裳, 它也曾静听那流水诉说往事,诉说你对他的情心依依。 待天上惠风和畅,你听到一个古老的传说。不知怎地,走着走着,你又如蹈之 虎尾春冰。可是,他对你说,翠林里没有虎,涓溪中没有冰。你却什么也听不见, 只看见沉沉夜幕间飞来一只野鹅,它好似他那样的情款习习,又在称赞你的南威之 容。 然而,你仍默默地朝前走。你是否惧怕春草化为黄白色的秋叶?突然啊,春蝶 不见,沙田消逝,英俊的少年骤然化为一个黄发穷汉。你再默默地往前走,难道古 老的传说就不灵了,你不信。于是足迹不肯一日休,在山岭上,在海滩上,你一样 去追赶那个夕阳。 你的身影在慢慢地向后延伸,走啊,走啊,但你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那颗最大 的珍珠——太阳的。 千禧夜咏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经验:当眼睛突然地望向桌面上的钟表,那秒针几乎是 不走的,可过了差不多一秒,才看到它向前搏动。是呀,时间这似乎看不见摸不着 的神秘之物,总是富于前后顺序或者说总是在和过去相对照下才能勉强感受得出来。 记得冲龄时家乡过大年的情致:那几天的到来必令平常阴着脸的大人或不拘言笑的 前辈显露和悦的神色,四季抓襟见肘贫瘠的乡下人也必提着一把丰富的年货回家。。。。。。 那时不明世事,只觉得生活就是流水般的过日子,为啥每过三百六十多天又要纪念 庆祝隆重一番呢?那天啊,奶奶深情地望着脚下的孙儿嬉戏,孩儿们惘然地望着远 方的飞燕转归,长大了才知道,大家都是在眷恋地望着生命,是么? 宝贵啊生命,它象棵不屈的高树,日月星晨运转一年,它就在自己心里刻上一 道难忘的画轮。而人们也就怀着“天地之大德曰生”之感慨,试图鼎力抓住历史大 钟的巨型秒针:年关一瞬,人们在赞歌生命的进行,可又感叹生命是在逝去!一年, 十年,百年,时间恰似首无始无终和催人泪下的抒情诗,它所以宝贵就在于生命河 在后浪涌前浪般奔流,它之所以令人肃然起敬是因为生命熊熊燃烧之后,还会默默 地消失。好了,好不容易等到新的千年降临,如果说,你是以人生难得百年的心态 来迎世纪之交,那末,1999年12月31日的23点59分59秒,对这个世 界还活着的无数人们不是千载难逢的黄金一刻么? 幸运的,我在生命仅有的几十年中怀着对时间母亲的景仰迎来了这千禧年。12 月31日晚上没出去,但敢说还是幸运的。不要说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视还有英持网, 根根血菅与太空的电子信号拍拍交搏,更不消说全身细胞同远方观赏焰火的人们一 道欣欣雀跃,这夜里就是特别:除家人外,十年前在国内认识的一位青年朋友三天 前刚来到墨尔本,也来与我们共同渡过千禧之夜,难忘的夜。我们的感情都直似波 涛起伏的大海般没法抑止,大家干杯友情,更为共同的企盼渴干这千年醇酒! 时间真是个魔术师,你看:小孩长大成人,成人变为老人,老人千古,可那边 还有喷泉似的生命在涌出! 我好象看见了黑白相间汹涌向前的它,还好似心里面人一根巨大的思弦被它所 拨动。我难以置信,昨天还在故国那般书生意气,忧国忧民,满腹经纶,志在千里; 今日却于袋鼠国锲而不舍,继往开来,百尺竿头,赤手成家。这一切变动,经过了 整整十年!回想起那一天梦见我站在高山极目天地,看到陈子昂先生怆然涕下感伤 的样子,我忍不住对他老人家说:请不要悲伤吧,尊敬的前辈诗人,流失的年华, 不会复得,但它是绝不会蹂躏英雄的壮志。中华民族有史记载已经五个多千禧年, 现在故国相对落后,多因古之文人过于守旧伤悲,朝庭学而优则仕,许多仁人学人, 十年寒窗,不是学创新的科学,而是循规蹈矩学古人。天朝朝野均夜郎自大,终致 男耕女织,饥寒交迫。可叹也夫! 今日千年和弦奏响,自然母亲彩笔一挥,转眼我出洋已十年。<<西游记>>里有 句话,“山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时光这神秘难测之物,已经被脑子里有朴素 相对论的古代作家有所把握了。这句话从另一意义上理解,即假若坐牛车,走了几 千年,那路程人家坐火箭几小时恐怕几分钟就走完了。 天体运行本无所谓人类心灵上的时间概念,是我们这些自然的创造物将时间象 件漂亮的衣服一样给地球穿上,给我们穿上,是我们自己试图把握客观物质界和我 们自己。我们是人,有人生尘世之喜怒哀乐;平常生活奔忙,忘记了时间,到了千 年上天裁判日,才恍然为这光辉的生命而喜,而怒,而哀,而乐! 都知道,天运地转,今年元旦和1999年12月31日毫无二致,我还是尽 力地想象,今年是新千年的首年。因为,我们是万物之灵,我们愿要扫除上世纪战 争在身上的尘土,我们想要带上以往对故国的情怀,对亲人的爱及对和平幸福生活 的追求,一同飞入新的世纪,新的千年。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