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电影院 侯莹从未谈过恋爱,从来不知道爱情竟是这样一种折磨。 起初,只是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渴望。 周末的时候,侯莹推掉了所有的邀请,满心希望地等他的电话。李枫曾说过, 拥有一张侯莹自制的名片对很多男孩都是莫大的荣耀。既然她给了张平一张,她相 信他会打来的。 可是,他并没有打,似乎并不珍惜这个荣耀。 侯莹又等了一周,他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这人真可恨。侯莹心里暗骂。可是,不知怎么,竟越发地想他了。在记忆里竭 力搜索他的模样,除了那双挪喻她是洋娃娃的眼睛外,再也想不起任何清晰的画面 来。 侯莹现在终于明白《魔鬼与渔夫》故事中魔鬼的心情了。她每天都在心里说, 该死的张平,如果你现在打电话给我,我会爱你一辈子;如果过了今天,我一定不 理你。 可是,侯莹不得不每天都为他定下新的日期。她明知道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很 蠢,却无法摆脱。有时候,她会绝望地想:我如此难受地等他,如果他根本就没有 任何感觉,什么也不知道,我真是傻透了。 又是一个周末。侯莹百无聊赖,独自去电影院解闷。在看了一场不知所云的电 影后,她的心绪更加恶劣了。 侯莹最后一个从影院里出来。她埋着头一路走回,心里不停地骂,他有什么好 的?我这么优秀,干吗为那样一个没有丝毫浪漫情调的傻瓜折磨自己?好了,从今 天起,我要彻底忘掉他。对,彻底忘掉他! 侯莹的眼前忽然现出这样一幅场景:有一天,她与新男友在街上幸福地悠荡。 忽然间,他出现了。他惊喜地叫她,似乎想求她回心转意,她高傲地挽着男友的胳 膊,恶狠狠地说,太晚了,现在只有新男友才能决定。 这样想着,似乎解了气。 可是,她从哪里找到胜过他的男友呢? 张平,你这个该死的傻瓜!为什么我对你就没有丝毫的魅力?我发誓,今后看 见你,决不理你。 前面的人走得很慢。路灯把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贴在了侯莹的身上。侯莹使 劲揉揉眼睛,忽然呆住了。天,那不是他又是谁? 她早忘了刚才的誓言,惊喜地喊道:“喂,张平——” 那人停住,转过身来,正是张平。 “你来看电影?” “对,你也爱看电影?”他反问。 侯莹喜欢跳舞,很少看电影,可不知怎么,张口就说:“对,爱看。” “那就……”他似乎不加思索就要说什么,可忽然又止住了。 侯莹满心希望地看他,清澈的大眼睛奕奕闪亮。 他忽然低下头,似乎有点内疚,不敢看她的眼神。 侯莹的心一沉,如果他明白她的眼神,却低下头不愿接受,那么……侯莹忽然 觉得内心深处有某种东西破碎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地走。 整个世界只剩下路灯那清冷而孤独的光。 分手的时候,侯莹想哭。她不明白是什么横在两颗心之间。她死死地盯着他的 双眼,真想看穿他,了解他内心的每一个秘密。 奇怪,这一次,他没有躲避。眼神勇敢,热烈,带着渴盼。 侯莹忽然疑心刚才误解了他,心中又充满了希望,悄悄问道:“有我的名片吗?” 他有点不解,楞了一下,“有。” “奥,”侯莹装得很自然,“你从未联系过,我还以为忘给你呢。” 他看着侯莹的眼睛,轻轻地笑了。侯莹觉得自己似乎被识破了。可是,她不怕。 与幸福的人生相比,一时的脸面又算得了什么? “有空给我打电话,好吗?”侯莹红着脸又说。 又一个周末到了。 侯莹已经在镜前细细端详了两个小时。镜中的女孩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毛, 长长的黑发,清纯飘渺直若天仙。 可是,那个天仙缺少了点什么? 自信! 以前,侯莹的眼前是整个世界,但她自信万分;现在,她的眼前只有一个人, 可那人却让她完全没有自信。 他会打电话吗? 无论如何,今天是个终身难忘的日子。是梦的开始还是梦的破灭? 七点半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侯莹如触电般颤抖了一下,然后一把抓起话筒。她并不开口,只想尽情享受这 个静谧的时刻。 “侯莹吗?我是李枫。” 侯莹第一次体会心被闪的感觉。想象中的激情一下了烟消云散。 “你好,李枫。”她强打精神应付道。 “今天有空吗?我有一位朋友想学跳舞,想请你教一教,好吗?” 侯莹原想一口回绝,忽然间,心头灵光一闪,那个不会跳舞的朋友会是谁?! 哈哈,没想到他这个作家会如此害羞,还要拉上李枫垫背! 侯莹快乐之至,忽然想起曾读过的一条恋爱秘诀来:当你同意的时候,要故做 犹豫,让男孩心里发毛,他们就会更加珍惜机会。 于是,侯莹只是轻轻地“恩”了一声,并不答话。 果然,李枫在那边没了底气,似乎想放弃:“如果你真的没时间……” 侯莹忙打断他,急切地说:“怎么会呢,今晚有空。” “那太好了!”李枫喜道。 舞曲开始的时候,李枫神采奕奕地走过来请侯莹。侯莹环顾四周,却不见他。 他怎么还没来呢? “哇,你今天怎么如此漂亮?”李枫惊叹道。 “真的吗?”侯莹笑。 “真的。我从未见过你如此漂亮。” “我那徒弟来了吗?”侯莹笑道。 “徒弟?”李枫一楞,“奥,你是说想学跳舞的那位吧?看,在那边。”李枫 指了指远处的一个角落。 侯莹看过去,却不是张平。有点纳闷,“怎么不是他?” “谁?”李枫更纳闷,“你从未见过他的,他是我外地的朋友。” 侯莹忽然明白,一切全出了差错。她心里气得要命,却无处发作。怪谁呢? 侯莹强打精神教那位徒弟。好在他悟性很高,只几曲便颇象回事,足以唬人。 甚而竟冒充大拿,壮着胆子去请别的女孩了。 李枫和侯莹跳起来。侯莹一直闷闷不乐,李枫不明白哪里出了差错,只好想办 法逗她。 “侯莹,我昨天出差,路过一个乡下车站,看见一副对联挺有趣的。上联是: 热气腾腾迎男宾;下联是:碧波万里待女客。你猜它贴在哪儿?” 侯莹漠不关心地摇摇头。 “在一个澡堂门口。”李枫笑道。 侯莹并不笑。 李枫又道:“告诉你件趣事,还记得上次送你回去的那个张平吗?” 侯莹一个机灵,耳朵立刻竖起来,“他怎么了?” 李枫看她忽然来了精神,也很高兴,“他开始恋爱了!” “是么?”侯莹装做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奇怪的,象他那样的男孩不是天天 在恋爱吗?” “咳,你真是大错特错。他是计算机系的博士,追他的女孩不少,他却从未动 心。可偏偏这个从没恋爱经历的人写的恋爱小说让人掉泪,你说逗不逗?” “你怎么知道他现在在恋爱?” “这太容易了。狐狸总有露尾巴的时候。他这人平时不修边幅,对女孩也不在 意,我们都以为他能免俗。没想到都快博士毕业了,晚节不保。我今天看见他把自 己打扮得西装笔挺的,象个别里克夫,七点钟就早早出去了,问他去哪里,还扭扭 捏捏地不说,一看就是陷进去了。” 眼泪刷地流了出来,侯莹只觉眼前一片迷朦,舞厅里的一切忽然显得遥远而模 糊。张平,我恨你!你七点钟就出去约会了,可你知道吗?我傻等你到七点半。 李枫忽然觉得侯莹身子微微打颤,“你怎么了?” 侯莹也不回话,扭头就冲出舞厅。她只想立刻奔回宿舍,把自己锁起来,痛痛 快快大哭一场。 侯莹惯常的发火方式是撕东西。这一招对付李枫倒不成问题,因为他的礼物到 处都是,已经泛滥成灾,需要定期清理。可是张平呢?他没送过任何东西。但是, 他的声音,他的样子却牢牢地占据她的心头,又如何撕碎呢? 随后的一个星期,侯莹旷课了。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什么也不做,只是默想。 满脑子都是他的音容笑貌,挥之不去。她不能相信,他会如此绝情。她不甘心,人 生的第一个梦就这样破灭。 最后,侯莹下定决心。她要亲自找到他,亲耳听到他的拒绝才罢休。如果他刚 开始恋爱,她就还有机会,她要把他从对手那里夺过来。 周末这天晚上,侯莹打电话给李枫。 “李枫,你知道张平的电话吗?” “张平?当然知道,3945419.你找他干吗?” “我,……我的电脑坏了,想请教他这个计算机博士。” “杀鸡焉用牛刀,我对计算机也很熟悉,包在我身上。” 这种半路上杀出的热心让侯莹毫无准备,她只好搪塞道,“谢谢你。可,可我 还有别的事情想请教他。”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最后笑道:“我明白了。” 虽然隔着电话线,可侯莹的脸立刻通红,她强辩道:“你不要乱说。” “我乱说什么了?”李枫反问。 侯莹默不做声。 过了好一会,李枫又道:“侯莹,作为大哥,我想提醒你。张平虽然很优秀, 可他已经二十六了,大你七岁。何况他已经在恋爱了。今晚,我还看见他去赴约, 八成是进了电影院。” 电影院?!侯莹楞住了。我真笨,怎么忘了电影院!如果直觉正确的话,他一 定是去电影院等她。 侯莹看看表,已经快十点了。兴许还来得及。她立刻挂上电话,甚至来不及换 衣服,就拼命向电影院跑去。 侯莹赶到电影院的时候,电影正好散场。人群正蜂拥而出。侯莹瞪大双眼,竭 力想从人群中找到他的身影。 这就象大海捞针一样不可能。 人群散去后,侯莹独自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托着下巴想了许久,最后决定今晚 就给他打电话。 侯莹起身的时候,无意间向影院里瞟了一眼。 就这一眼,她立刻呆住了。 明亮的灯光下,有一个人象木偶一样傻乎乎地坐在第一排,异常醒目。 侯莹的泪刷地涌了上来,这次,却是快乐的泪水。 “你在等我吗?”她大声喊道。 那个沮丧的木偶转过身来,忽然变得无比惊喜:“侯莹,是你!” 影院的灯忽然灭了。 两人在黑暗中摸索着,互相靠近。最后,侯莹几乎撞进他的怀里。 两人都感到对方触电般的颤抖。 灯又亮了,侯莹红着脸,躲过一边。 喇叭里传来播音员的声音:“亲爱的观众朋友,影院就要清场了,请你尽快离 开……” “我们出去吧。”他说。 “恩。” 两人走出电影院,路面上已空无一人,只有宁静的夜。 侯莹仔细打量他,他确实穿着西服,但决不是别里可夫,而是象她梦中的王子 一样英俊。 一丝冷风吹来,侯莹打了个颤。张平看着她,觉得她是那么地娇小,楚楚可怜。 他脱下西服,披在她身上,然后专著地看她。 她也看他。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渴盼。 她羞涩地闭上眼,等他。 许久,他什么也没做。 最后,她睁开眼,听见他低声说:“还是做妹妹吧。”“为什么?” “你才十九,还太年轻。我不能这样。” “不,我永不做妹妹。我们之间只有……,要么就是仇人,我会恨你一辈子。” “让我再想想,好吗?” 这天晚上,张平失眠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午夜的时候,电话铃忽然响起来。 “喂?” “是我。”她的声音。 “是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哼,你不说,人家就不知道了?如果我想知道,就一定能知道。” 他颇感动,“对不起,我该早给你打电话的。” “我有个朋友,刚刚二十岁,嫁给了一个三十的男人。她过得很幸福。” 他明白她的用意,“可是,这不公平。她不过二十岁,遇到的男人太少,也许 将来她会后悔,她爱错了。” 她气道:“你干吗开口就想教育别人?象个老学究!” “因为我已经二十六,而你才十九!我不能让你后悔。如果我再大五岁,你再 小五岁,咱俩走在大街上,别人会以为我是你叔叔!” “哼,你乱说。如果我再大十岁,你再小十岁呢?你该叫我阿姨!” 他忍不住笑了。 她也笑,随后问:“告诉我,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没有。” “那么,现在有个女孩喜欢你,你会不会接受?” “如果没有代沟,我就接受。” “哼——,她气得无语。过了一会,又问:”告诉我,你对我的印象是什么? 说实话,好吗? 他犹豫了一会,道:“你热情,率直,感情象火。” “你认为我是否天生就这种性格,对谁都这样?” 他一惊,如果真是这样,也许就没有麻烦了,可心里有所不甘。细想,又觉得 不太可能。随口回道:“那就算我自做多情。” 她笑道:“这么说你承认自做多情?那你的情又在哪里呢?” 他张口结舌,否定也不是,肯定也不是。他希望她喜欢他,又怕她喜欢他。他 爱她,又怕这种爱。 “如果我真的喜欢你,你会怎样?”她灼灼逼人。 “我,我也喜欢热情的妹妹。” 她恼了,“又退到妹妹上了。如果你真的这样想,我只好——只好做一个妹妹 了。” 他怕她生气,心里也实在舍不得让她蜕变为妹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过了一会,他问道:“能告诉我你对我的印象么?” “说实话吗?” “对。” “我相信你是个很温柔的男人。可你有点自卑,想把感情封闭起来。但你是这 样一种人,一旦敞开,就不可收拾。” 他默然,这也是他心中最大的愿望。他绝对可以成为一个温柔浪漫的男人,只 要世上有这样的女子让他值得。 “真的,你还太小,也太完美了。我不相信天上会掉下个馅饼来。” 她笑了,“它已经掉下来了。就看你接不接了。你不张嘴,它就会掉到地上。” “可是,万一我张口一咬,发现是块肥肉呢?”他开始贫了。 “好哇,原来你嫌我胖!” “不,真的,你太小,太纯。我没有自信。” “我要给你自信。”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