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神 作者:青蛇 (mailto:herss@21cn.com) 每天清晨8:45分,她都会搭13路车上班。 等车,招手,上车,在右手边找个靠窗的位置,拉开玻璃,手靠在窗沿托住下 巴,凝神,注目。 车很宽敞,也很明亮,座位是蓝色塑钢制的,光滑、干净、冰凉,随着车身一 抖一抖,她觉得就像是躺在蓝色的海岸线上。 从门口到公司这段路,一共要经过三个十字路口,中间有一段是城市里繁华的 地段,路两边全是一间间五光十色的店面。有时,遇红灯停车时,她就仔细打量路 边, 店面一般都在9点半以后才开始营业,所以,她总是只能看到路边开着黄色小 花的行道树,以及树后面那些紧闭着的门和冰冷的玻璃窗。 有人问她,为什么不买辆单车,又方便又经济。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她喜 欢这种不紧不慢的舒缓节奏,喜欢像张爱玲一样在一瞥即逝的店铺的橱窗里找寻自 己的影子--苍白、渺小。 那天,她还是象往常一样,上车,坐在靠右的窗前。经过第二个十字路口时, 红灯亮了,车停了下来。无意间,她发现今天路边有一家店开得出奇早,再仔细一 看,原来是新开张的一间书籍音像店,还没完全布置好,许多架上还空着,门口堆 着一些箱子, 有个穿灰色长裤白色T恤的男子正蹲在地上拆箱。车开过去的时候, 她一眼瞥见那间店名--断鸿书屋 。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 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她不禁低声念起这首辛词,她想这是个怎样 的时代,还会有谁喜欢这种含蓄灰涩的词句,转念之间,她觉得自己老了,跟这些 文字一样不属于这个炫丽的世界。 第二天,又经过那个十字路口时,她认真地留意了那间唯一开着的店,并且注 意到店里装修得很雅致,门口有两只木制的挺别致的音箱。 第三天, 她听到从那对音箱里飘来阵阵轻悠的乐声, 是那首经典的英文民谣 《scarborough fair》,不加以任何修饰的吉他和弦与慵懒随意的唱腔,像一片带 着水气的薄雾,伴着幽幽的花香飘浮在五月的清晨,迅速地就朦胧了心灵的玻璃。 车开过去了,她还在想着那首歌,想着第一次听见那首歌时的清纯与懵懂,想着逝 去的年少、曾经的激情以及没有珍惜的爱情。想着想着,眼睛就湿了。 第四天,红灯。她看到他就坐在店门口的音箱上,无聊间,她以一种好奇而顽 皮的心态试着用推理的方法来揣磨他:靠着橱窗,脚伸直着,用大姆指和食指捏烟, 个性不羁、傲慢;眉毛很浓很粗,坚毅有主见;发梢及耳,微微凌乱,穿浅灰色的 上衣和长裤,虽有些狂傲但较内敛;他的眼睛……天,他也正看着她,心里一惊, 连忙收回眼光,正襟危坐,懊恼地想着,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书看太多了。 第五天、 第六天、第七天……她依然每天8:45分搭上13路车,他也每天风雨 无阻地准时开店,每次经过第二个十字路口时,她都会不自觉地凝住眼光。有时候, 他在店门口贴海报, 海报上印着科比·布莱恩特的肖像, 她就想,也许他也是个 NBA球迷; 有时候,他在店里忙着整理、摆设、浇盆景,她就想,他是一个讲究生 活格调的人;有时候,飘来的音乐是老鹰乐队的《hotel california》,她就想, 他今天心情很悠闲,有时候是动力火车的轻摇滚,她就想,他今天心情不错,有时 候是玛丽亚·凯丽的《My all》,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今天心情不好; 偶尔,他也会抬起头看着往来的车辆,在目光与目光交汇的瞬间,她甚至感觉 到他在向她微笑,然而她总是迅速地移开目光,假装四处浏览。她深知自己内心深 处的仍保留着一种固执的矜持,而许多值得去努力的过往就是被她这样次次地隐忍 了下去,如果有一天青春退潮,在生命的沙滩上能有多少闪亮的贝壳呢?她悲哀地 问着自己。 日子一天一天似流水般过去,半年后,在一个秋风乍起的夜晚,她外出晚归着 凉了, 重感冒了三天。 在床上昏昏沉沉时, 她仿佛又听见了那首《scarborough fair》,以及在若即若离的乐声背后,曾经为爱流下的最初的眼泪…… 病好后第四天,她依然像往常一样搭车上班。 临近第二个十字路口时,远远地她看到他站在店外的走道上,她心里忽然一阵 悸动,不明所以地,她祈祷红灯亮起。 灯亮了,车缓缓停往。他就站在离车窗三四步的地方,这是第一次他们那么靠 近,也是第一次,她看见了他的眼睛。 “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而你并不 露痕迹。虽然不言不语,叫人难忘记,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丽……” 她听清了,从那对木制音箱中传来的是蔡琴的《你的眼神》。 突然,她感到窒息,因为,就在他的眼神里,她看到,两个人的渴望。 绿灯快亮起时,她听见自己坚定又颤抖的声音: “师傅,麻烦你开一下门,我在这里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