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卧铺,铺在路上。 房子,走在铁上。脚,锈在腿上。 我拉上窗帘,透过昏暗的灯光窥视整节车厢。 在我眼前晃动的是一个新鲜的人群,我喜欢看他们坐着,站起来,倒开水,泡 方便面,打扑克,天南海北地穷吹,你涌我挤地上厕所,悠闲地嗑瓜子,斜着身子 看书,洗脸刷牙,甚至睡觉…… 我羡慕这样的生活,惬意而舒适,简单而朴实。 可这样的生活究竟离我有多远?为什么我过不了?为什么选择了艺术就注定要 跟他们分道扬镳?难道我被他们排斥在外?还是我被自己排斥? 我不喜欢身后的这座城市,不喜欢那儿强硬霸道的亲情,参杂了太多水分的人 情、麦当劳、超市、钞票和贫穷的夜生活。 很多时候,我是一个不由自主的人。 我摆脱不掉生活中那些突如其来的变化。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总是接憧而来, 为什么它们每次都那么慌张,捎带着如此之多的心情、陌生、新鲜、刺激和形容词。 其实我要得很简单。我只想跟其他活着的人们一样——衣食无忧、一日三餐、 有情有意、单调而机械、单纯而满足。 到底是什么指引了我?为什么我的眼神如此恐惧?为什么对于幸福的一切,我 总是那么难以把握?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表情严肃地审视这儿的人民和天空?为什 么?为什么他们要把我教育得如此复杂?为什么要让我如此狼狈? 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我喝一口酒,强迫自己沉静,想一些更久远的事情。 那应该是什么时候,我开始对生活怀有敌意?那扇精神的门窗何时关闭又何时 开启? 我总是乐于思考这样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正如我油腔滑调却不失原则,精神 抖擞却不经常笑。 我是寄生于皮肤内侧的伤口,我说,我是尘世的虫子,房门的钥匙,某个女人 懵知懵懂的美妙的影子…… 车门突然打开,继而合上。 一阵冷飕飕的风进来,继而散开。 我扭过头去,透过窗帘的缝隙,济南已远——窗外有很好的夜色,我努力做出 不动声色的样子,完全沉醉在自己晕眩的时间里。 对面的女人很真切,她转过脸,冲窗外笑了笑。她应该是个健康而寂寞的女人, 否则她不会傻傻地坐了半天,一声都不吭。我这样想。好多次我都有开口说话的冲 动,但我始终没有。我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穿过两个座位之间稀薄的空气,拼命地 嗅她的味道。 其实我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生活,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的宠儿,每个 人的掌心都有一个圈儿,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不应该打扰别人。不能!因为我也不希望别人打扰。 当然,陈言是个例外。 到达T 城,已是中午。安排好住处之后,我照陈言上次告诉我的送蛋糕的地址 找到了她的家。我算准了,今天是星期二,她的父母应该都在上班,而她,因为下 午没课,所以肯定还在睡觉。 这都是她告诉我的,这是她的习惯。 我在楼下转悠了半天,犹豫着该怎样告诉她我已经来了,未经任何人的同意就 这样来了。 我感觉到了兴奋。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心口有把烧烫的铁壶正不依不饶地往下浇着开水, 在我瑟瑟发抖的体内,漾起一股火辣辣的热流。 我有些紧张。 “您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请您稍候再拨!”陌生的声音冰冷而干脆。 一刹那,我的恐慌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失望、伤感和遗憾。 上哪儿了呢?我想,她平时可都是24小时开机的。 要不先上街转会儿,我又想,还是晚一些再说,这样贸然上去断然是不可以的。 虽然我看过她的照片,但是对于真人,我却一无所知。再说了,陈言也并未见过我。 我也从未给她看过照片。这样相见,定是大眼儿瞪小眼儿。 想了一下,绕过那栋高楼,我决定出来。 我沿着花坛一直走到门口,刚一抬头,突然,一辆白色轿车急驶而入,躲闪不 急,我只好就地一窜,跳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