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不懂得爱 作者:南湖菱 我本来可以早点认识吴越的。 那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到市区一家大厂的财务科工作。我进厂才22岁,对谈朋 友的事很淡漠。在大学时,坏男生给我的绰号就是“冷美人”,班上那些唠里唠叨 的小男人,我理都不愿理他们。工作后,妈妈开始唠叨,意思就是人家的女儿都有 女婿了,我再不把男朋友带回家来,就意味着嫁不出去了。有一次,她竟乐呵呵地 把一个长得像冬瓜那样的男青年往家里带,要介绍给我做朋友,我气恼得转身就跑 走了。 在厂里我有一个好朋友徐羚,没事时我就爱到她家,听她吹在大学里听不到的 事情。羚羚的哥哥是厂里的司炉工,也就是烧锅炉的,他肤色黧黑(他妹妹说是给 炉火熏的),却一天到晚捧着本书在看。 一次我见他又在看什么《高级司炉流程》,就想当然地顺口说:“烧锅炉不就 像老火车头司机那样,随便用点力气往里抄几锹煤就行了,还要看什么书?” 不料他一下子变黑了脸,说:“我们司炉工现在只要坐在仪表室里揿揿按钮就 行了,不看书怎么行?”见他发火,我吓得好多天不敢去找羚羚。 后来才知道,以前司炉工确实是最苦最累的工种,找对象就难了。有个司炉工 在几次女朋友告吹后,再有人问他工种,他创造性地说自己是从事“化汽”工作的, 就是把自来水转化为蒸汽的工作。 一天,羚羚笑着对我说:“小妮,我哥要给你做红娘呢。他要把班组里那个小 伙子介绍给你,见见面怎么样?” 我冲着她撇撇嘴,说:“皇帝不急急煞太监,你哥哥怎么不给你介绍介绍?” 羚羚的哥哥在一旁说:“要不是小妹心急火撩地早就自己找好了婆家,我才舍 不得给你小妮呢。” 在他们哥妹俩的游说下,我心动了。我想见见他们吹嘘的那人,究竟是如何十 全十美。 第二天下午,我来到羚羚家后,在她的房间里,边和这丫头说东道西,边在心 里暗自好笑:一个大学毕业生,跑来跟一个三班倒工人“相亲”,家里和同学们知 道后,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么一想,心中竟犹豫起来。耳边听得要来和我见面的青 年人进了门,羚羚过来让我到她哥哥房里去坐坐,我死活也不肯起身,连声说:“ 算了,算了,我是说说玩玩的。”羚羚过来要拖我,我一下子翻了脸。羚羚一脸尴 尬,我也知道自己过分,但那人在外边,逃又不敢逃,就僵在房间里了。 静了一会儿,从外间传来了拨弄吉它的声音,一曲《爱的罗曼史》柔曼的旋律, 如流水般泄了进来,竟使我侧耳倾听,一时忘了现实。等醒悟过来时,羚羚的哥哥 已经送小伙子出门了,我站在窗口,只看到一个瘦高的背影,远远地离去。 我因为是大学生,被选为厂团委委员。我接手分管组宣工作后,发现厂里的团 刊———《我们青年人》办得特别出色,不仅每期的封面设计得十分漂亮,富有时 代气息,而且每期的内容清新。特别是那个“主编”的文章,文笔隽永,观点新颖, 读来令人爱不释手。那个兼职“主编”叫吴越,团干部聚在一起时聊起文学来,什 么先锋派、后现代主义,一套一套的,特别吸引人。团办的人说,他是青年标兵、 优秀民兵,还是厂里最年轻的班组长。我一开始就对这个颇有才气的吴越有好感, 团委开会的时候,我总是给他留着位子,让他能坐在我身旁,有时团委书记说得起 劲,我们在下面的小会也开得热烈。时间长了,有的委员就开玩笑说:“吴越看上 小妮了。”吴越就反击道:“你眼热吗?”大家一齐哈哈大笑,特别开心。 一年一度的厂声乐大奖赛又开幕了,这是我们厂里开展企业文化的“拳头产品”, 各车间都调动精兵强将,把文艺骨干拿出来一争高低。我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 坐在礼堂里,看得目瞪口呆:这个车间齐刷刷的是女子铜管乐队,吹得气势磅礴; 那个车间青工爵士鼓,敲得急风暴雨。还有小提琴的缠绵、萨克斯的鸣咽……这情 景,使我忘记了自己是在工厂之中,还以为是到了音乐的殿堂。 “下一个节目,司炉工吉它队,首席吉它手,一号炉甲班吴越。” 熟悉的古典吉它名曲《爱的罗曼史》奏响了。我一下认出了坐在数十个吉它手 最前面,身着洁白工装的吴越。这首动听乐曲的旋律,正随着他手指轻快地弹拨, 如水一样泄了出来,高低盘旋,令人痴迷。我的心砰一动,竟呆住了:那天在羚羚 家的,莫非是他? 吴越他们的演出十分成功,评委们给了最高分。从对面女工厂特邀来的啦啦队 员的喝彩声,把屋顶也要掀去了。吉它手们一下台,她们雀跃着围了上去,我本想 上前说声祝贺的话,也被她们挤在一旁。 吴越扭头见到我,就一脸得意地直冲到我身边嚷道:“我们稳夺大奖……” 我在边上幽幽地说:“前面谁是你的女朋友呀?” 不料他笑了起来:“我是卖不掉的臭冬瓜,谁要我这个三班制工人呀。”我一 下子噎住了。 随后的日子里,我发现自己特牵挂吴越,但我总是摆不脱“大学生和三班制司 炉工谈朋友,人家会笑话。”的思想包裹,一直不敢去找吴越。时间飞快地过去了, 我的感情却一点也没有淡漠下来。等到秋风乍起的时节,我发现自己想通了:“只 要两人在一起感到快乐,何必要用文凭来隔开自己的感情呢!” 趁中午休息,我鼓起勇气向锅炉房走去。我要找吴越敞开自己的心扉,我不能 让传统俗念禁锢我的生活。 锅炉房主控室,我遇见了值班长———羚羚的哥哥。 “吴越呢?”我急切地问。 “吴越?早调走了。市里考公务员,他被录取了。”他愣愣地说。 以后的日子我过得非常沮丧,我去找过吴越,他在新的岗位上工作得很出色, 还把我当成好朋友经常打个电话过来聊聊,但他已经找到了他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