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永远也忘不了车窗外草草的那张脸,在路灯和雨帘中显得愈发柔美娇俏,乌 溜溜的眼珠好像猫咪一样看着他,水润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 国贸附近大楼林立,进进出出的人或艳丽、或庄重,但是眉眼之间总有一分得 意,就像有人以自己的血统为贵,有人以自己的学校为荣,这里的人因为出入这个 地段而得意。仿佛国贸附近的乞丐也会来一句:“我在国贸,你呢?”邓草草的律 所就在这些大楼中。昨天晚上从酒吧一无所获回来,却因为熬夜头疼得起不了床。 终于认命地放弃了这种不健康的生活方式,请了半天假,下午才来。 小老板姓孙,叫孙南威。喊起来很威风,就是看见真人有点儿寒碜——一张长 不大的娃娃脸,白白净净地挂着一副眼镜,他那勉强一米七的身高,每天都让邓草 草有种喊错人的感觉。 “草草——”孙老板在屋里喊人。草草正托着腮帮子打盹儿,听到喊声一下子 立了起来,“来了!”“这里有个客户,刚从美国回来,想开一家独资企业,你帮 着办一下吧。”年轻人无精打采地递过一份卷宗,里面只有薄薄的几页纸。草草翻 了翻,等到办完了,将会是厚厚的一摞,其实就是走流程,可是…… “孙律,”草草还是忍不住问,“不舒服啊?要不要上医院?”根据她的经验, 老板这种无精打采的状态应该是某种心病的征兆。 果然,孙南威忍不住开口说:“草草啊,你知道小雯她……唉,她想吃我做的 饭!”天!这简直是自杀! 孙南威八面玲珑,唯独和灶王爷犯冲,虽勇于尝试,却屡战屡败。身边同事认 为,孙南威做的饭可以列入刑法分论,保证具有足够的震慑作用。 草草倒吸一口冷气,但还是沉默着等他陈述完毕。 “她说,冯尚香都吃过,她却没有吃过。如果我不做给她吃,那就是我和尚香 有暧昧!”孙南威说到最后兴奋起来,“我倒是想呢!人家让吗?”草草低头看卷 宗。冯尚香是所里的头牌大律,年轻女性,在合伙人里算貌美如花娇艳无敌。 草草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本来应聘的是冯尚香的助理。可是坐在冯尚香旁边 的孙南威看着她的简历,又看看她本人,突然插了一句:“啊!你比尚香还大?唉 呀,真看不出来!”气氛立时变得很尴尬。 冯尚香原本容光焕发、充满同情的表情立刻穿上不屑一顾的“貂皮大衣”,看 得草草心里一阵阵发毛。一个多年养尊处优的家庭妇女,最大的苦恼就是减肥;而 她们在外面打拼,披星戴月,再如何年轻也招架不住青春透支。四岁的差距不会有 多么明显。 所以,能接到所里的Offer ,草草很意外。 孙南威也直言不讳地说:“其实你的年龄是不太合适,我也很抱歉,不该那么 讲。但是你的履历和个性非常适合做助理。”后来草草才知道,孙南威说了那句话 以后,冯尚香立即生了恨意。草草前脚走,冯尚香后脚就要拒绝。孙南威知道不是 冯尚香有多喜欢他,而是她的小心眼儿被触动了。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来了七 八个面试的,都因为年轻未婚被她pass,现在已婚的也pass,所里还做事不做事? 总的来说,孙南威还是很公平的。虽然神游万里,但是草草的表现他心里也有 数。最重要的是草草是个大美女——一个离过婚的大美女。他可以一边欣赏,当做 一道美丽的风景;一边向女友保证,绝对对离婚的女人没兴趣!通常人们都信。 冯尚香也是美女,但是看久了也会审美疲劳,更何况她那种小孩子脾气也该杀 杀了。 所以,孙南威毫不犹豫地给了草草offer.这些故事,都是草草来了以后,助理 小王告诉她的。 小王是北外的高材生,政法双学士,法律事业的狂热粉丝,最大的梦想是成为 最高法院的大法官,或者嫁给大法官的儿子孙子都行。目前是所里唯一的行政总监 (自封)、翻译、临时前台(前台不在时)、“不管部长”(别人不管的她都管), 还有新闻部长。草草在所里是业务助理。每个大合伙人都有自己的业务助理,但是 冯尚香的业务助理被她气跑了,孙南威的业务助理回家生孩子了,草草来了正好补 缺——这也是孙南威敢发Offer 且不算越权的原因所在。对草草而言,唯一亏的地 方是干两个人的活儿拿一个人的钱。但是所里说会尽快再为冯律找一名助理,一切 都是临时的。 孙南威说:“其实你的年龄是不太合适,我也很抱歉,不该那么讲。不过你的 履历和个性还是非常适合做助理的。邓小姐,你还可以考虑一下。”这话是说草草 并不合适,可是草草刚从家里出来,反应慢了点,很开心地说:“不用了,我很开 心。”“哼!”有人不屑地哼了一声,草草扭头一看,是冯尚香。她笑一笑算是打 招呼,继续满怀期待地问孙南威:“孙律,我可以开始工作了吗?”回忆到此为止, 草草觉得唯一的教训就是人不可以太聪明,装傻是最好的办法。老板对冯尚香又爱 又恨,自己最好不要掺和。虽然他现在有女朋友了,可也不能说明心里就一干二净 了,对吧? 孙南威眼睛一亮,“啊呀,草草,我就知道你善解人意。那个……你去超市帮 我买点白菜萝卜猪肉牛肉,然后我给你我家的钥匙,你去帮我收拾好东西,就弄到 我只需要扔到锅里煮熟、炸熟、炒熟,别的什么都不用做的程度就好了!”啊?! 草草连忙推辞,“我……我还有工作呢!”“工作?这就是你的工作。今天下午不 用上班了,这些东西明天再弄吧。这是信用卡,去家乐福。”草草无奈地接过来, 屁也不敢放地去买菜。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后面扯着嗓子喊:“要特价的啊!”就 算污染严重,晴天和阴天还是能分辨出来的。第二天,小老板吹着口哨进来的时候, 草草看了眼旁边的落地玻璃窗——光滑的玻璃反射出一张模糊的人脸,可以看见它 的嘴角微微地牵动了一下。 “草草啊,谢谢你啦!”孙南威拍拍草草的桌子,“对了,那个注册公司的事 情要抓紧,客户催得急。”草草应了一声。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昨晚加班把公司 章程赶了出来。老板是什么?老板是最善忘的人了。除非你让他痛了,比如亏本出 钱什么的,否则他才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嗯,孙律,我先约一下,看看什么时间注册名称。”“啊!草草你真能干。 尽快啊,尽快。”孙南威扭头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刚走两步又折了回来。这次,他 神秘地趴在草草的桌子上,说道:“草草,小雯的叔叔的一个老部下是个转业军人, 现在也是事业有成了,离异单身,你要不要见见?”一只乌鸦从落地窗上方飞过, 草草想:老板介绍对象,要不要去看呢? 约定的时间是周五下午七点。小雯说那人是企业老总,时间非常紧张,为了这 次的约会专门抽出时间见面,实属不易。所以,本来打算周五回去做面膜的草草也 只能忍痛割爱,放弃最喜欢的面膜,顶着暑天的太阳,去会一会不知道第几次的相 亲。 今天与客户开会,散会以后就没时间回办公室换鞋了。草草拎着米色的电脑公 文包,踩着五厘米的白色Le Sounder高跟鞋,在路上一歪一扭地走着。地面是漂亮 的红砖,砖缝之间的空隙足以夹住草草的鞋跟。 草草踮着脚尖,也避免不了匆匆忙忙赶路带来的敲击声,细细的鞋跟像把钢锥 般一下下地在地面凿着洞。 从朝阳门地铁出来到丰联广场还要走一段路,中间有一个不大的十字路口。几 百米的路,看起来却那么的遥不可及! 好不容易来到十字路口,过了这个路口就是目的地了。草草伸手理了理垂下来 的碎发,两个小时前刚下过阵雨,路边是一大片来不及流入市政下水道的黑水。 “哗——”一辆铁灰色奥迪疾驰转弯,水花溅起半人高,草草躲闪不及,白色 的小西服套裙上多了些许黄褐色的点子,有几滴甚至溅到脸上。草草吓得向后一退, “哎哟”一声稳住身子,脚却怎么也动不了。 鞋跟卡进下水道的铁栅栏里了! 草草觉得好像掉进火洞里,身上脸上火烧火燎的。动动腿,卡得结结实实,脚 丫子都出来了,鞋还在那儿。周围好像有人在笑,草草一慌神,也顾不得地上的脏 水,单腿蹲下,使劲儿拉扯那只鞋,一边拉,一边迁怒于人——死小孙,介绍狗屁 对象啊!有你这么当老板的吗? “没事吧?”那辆肇事奥迪倒了过来,水面波纹轻轻漾开,自动车窗滑下,一 个男子的声音飘过来。 草草脸红脖子粗,耳朵眼儿似乎变成了烟囱,一股股地向外冒青烟。别说回答 了,头都抬不起来。浑蛋,不会自己看吗? 套装的裙子在膝盖靠上的位置,草草很别扭地蹲着,没穿鞋的那只脚终于支撑 不住地落在地上,脚尖点着潮湿的地面,两腿紧紧地拢在一起,免得泄露春光,那 样子难堪得很。几个闲人凑在路边嘀嘀咕咕地指着她说话;有白领模样的女子从旁 边经过,“嗒嗒”的鞋跟声没有半分迟疑;若是有两人做伴的,草草能听到她们低 低的讪笑。 车如流水马如龙,草草恨不得抱着那只鞋就此沉入下水道,永世不再超生! 那人似乎也没什么诚意,问了一句见草草没有答复,连车也不下,就不耐烦地 说:“没事我先走了?”草草眼泪都快出来了,混乱中只来得及说一句,“没事!” 面皮薄的草草只想先把那人打发走,免得引来更多人。那人倒也不客气,一听这话, 发动机“嗡”的一声,就跑没影儿了。 地面上的污水荡漾着拍打着马路,不断有更多的污水涌进水井。终于,咬牙一 拔,“嘎哒”一声鞋跟出来了,鞋底镶着的那块小皮子晃了晃掉进污水井里。 草草勉强稳住身子,看着手里已经变成黑白花的皮鞋哭笑不得。套在脚上,一 只高,一只低,脚底的丝袜部分已经吸满了水,踩在鞋里咕嘟咕嘟的。她心里只有 一个念头:赶紧见面,然后回家换衣服! 丰联广场的星巴克咖啡厅临街而立,落地大窗户透出里面橘红色的灯光。时间 已经是傍晚,北京的夏日透着闷气,地面白花花的似乎还保留着正午的阳光,连橱 窗里的模特儿都显得无精打采。 走进咖啡厅,草草环顾四周,屋子里没什么人,冷气开得凉飕飕的,几个服务 员在吧台里低头小声地说笑,看了草草一眼,又像没事人似的低下头去。在西北角 有个西装革履的男子,三十六七的模样,肩宽背厚,端坐在小桌一边,一本正经地 拿着本《瑞丽》,一边翻页一边皱眉头。草草仔细看了一眼那本杂志,果然是约好 的那一期。 他的神情让草草想起了去世的爷爷——仿佛他一开口就是一顿训斥。 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西服裙上点点污渍,有点丢人。 草草心想,反正也不指望什么,见过这一面,给小孙交差就行了。脖子一挺, 脑袋一昂,想象着白天鹅的姿态,扭着身子“摆渡”过去。 “沈先生?”草草耷拉着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名男子,头微微低下,小心肝 一颤一颤的,脚尖慢慢地向后飘。 相过那么多次亲了,她始终没有学会放开。 沈备一眼看见面前“花哨”的西服裙,更加不满地皱紧眉头——什么仪容嘛! 他想起上午面试的那几个人里,有一个女孩子也是白衣服,如果她敢穿成这样,绝 对不可能有见到他的机会! 但是,相亲面前人人平等。更何况他的目的不仅仅是相亲,其实他没啥立场挑 剔别人。 所以,沈备勉为其难地看了第二眼。 邓草草是那种娃娃脸的人,小小的脸儿略微有些丰满,下颌尖尖的,有些多余 的肉,看起来圆圆润润。如果她低着头,从侧面会看到一条漂亮的双下颌线,和70 年代的一个女明星冯宝宝挺像,只是没那么明显而已。 孙南威和同学聊天的时候曾经感叹过,“其实女人有个双下颌挺性感的。”就 是在草草去了他的律所后发出的感慨。 沈备看见的就是邓草草的下颌,橘黄色的灯光下,白皙细腻的肌肤泛着珍珠般 的光泽。他心里一动,第一关草草已经过了。 “不错。邓小姐?”沈备站起来,习惯性地握手。 草草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但她是个音盲,不仅唱歌走调,听声音也不大灵光。 所以,知道自己不可能辨认出来,干脆也不去辨认。 “是的。”草草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她的梦想是做一个威风八面的大律师, 不管什么人都匍匐在她面前向她讨教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实际上,她笑起来总像 前台接待,不管什么人都能对她吆五喝六。简言之,就是亲和力太强,没有权威感! 沈备是个很严肃的人,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不识抬举。尽管今天公司刚刚丢了一 个大标,而且来的路上又堵车,还差点迟到,面对草草略带谄媚(草草自己的评价) 的笑容,还是礼貌地回了一个微笑,“幸会,请坐!”沈备腰杆笔直,本就宽阔的 双肩完全打开,西服穿在他的身上非常的妥帖。草草下意识地想,他肯定穿不了日 韩系的西服。 双腿并拢,微微斜着贴在沙发下缘放好,完美的坐姿,更衬出西服裙上不完美 且醒目的泥点,草草努力让自己视而不见。 “邓小姐要点什么?”沈备很绅士地问,服务员已经立在旁边。 “苏打水,谢谢。”草草正在减肥。三十岁了,加把劲儿还能抓住青春的尾巴 转两圈。 其实草草很委屈,她不过是离婚而已,人还是娇美如花的,却已经非常没有市 场。有时候草草就想,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结婚同居算了,至少“简历”是清白的。 小雯经常问她为什么不去做大款的情妇,那样事情就简单多了! 小雯不仅是孙南威的女朋友,还是草草的大学同学,只不过疏于联系。所以, 小雯从孙南威嘴里听到邓草草的名字时几乎是跑来所里验证的。 从此以后,草草又多了一项任务——监视孙南威。按照孙南威的条件,草草不 认为会有正常的女孩子看上他。但是小雯说过,小孙非常有个人魅力,尤其是工作 的时候,就连身高都会长高了! 草草心里胡思乱想,没注意沈备说什么。 沈备看着眼前这个眼大走神的女子,撇了一下嘴,免得自己拍桌子。他也有自 己的麻烦事儿,一定要压住脾气。 “邓小姐,邓小姐?”沈备重复了一遍,“你没事吧?”草草猛地回过神来, 她再音盲,这几个字还是能听出来的! “呵呵,沈先生是开什么车来的?”虚荣的女人!沈备不屑一顾地想。不过这 样更好办,用钱就可以解决。 “哦,我开着公司的车,是奥迪。”“是吗?什么颜色的?”草草的眼睛眯起 来,弯弯的好像一轮月牙儿,特别的甜美。沈备仔细看了两眼,回答道:“灰色的, 嗯……颜色有点深。”草草没说话,直接弯下腰。沈备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是看 见草草上衣向上收起,露出一段小蛮腰,白花花的,有点刺眼。低头喝了一口白水, 这个女人条件不错,他有点打退堂鼓了。他从来没包养过情妇,所以也不知道什么 样的女人可以被包养。印象里,情妇应该是风情万种的漂亮女人,然后还要爱钱, 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但是,他也不想就这样答应乔小芮。他记得前妻说过,有时候性冲动会让人以 为那是爱情。他犯过一次错误,现在不想犯第二次了。所以,这次相亲他的目的很 明确:找个情妇,解决生理需要! “啪——”清脆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一抬头,桌上赫然多了一只白色的高跟鞋, 上面有些黄色的暗斑,而且,鞋跟正歪歪地冲着他——那是个坏了的鞋跟。 “沈,先,生!”草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原来是你啊!”沈备皱起眉头。 草草整张脸变成深深浅浅的粉红色,漂亮的杏眼因为皱眉有向三角眼发展的趋势, 但是这并不影响她作为女性的魅力。 沈备像面试一样暗中评估着草草:这个女人粗鲁缺乏教养,但是显然并不擅长 吵架。而且沈备觉得,草草生气的时候也挺赏心悦目的。他微微歪着头,带着几分 无赖的目光从草草和鞋子上扫过。 “沈先生,”草草觉得自己非常狰狞,而且那只鞋摆在桌子上的时候,她才想 起来这样似乎不太雅观,手指动了动,想把鞋子拖回去,又不想没了气势,只能尽 量挺直脊背摆出理直气壮的样子,“记不记得您曾经很不小心地连累别人?”沈备 从看见那只鞋的第一眼就知道草草是谁了,但他还是不动声色,沉默地看着草草。 沈备曾经是军人,而且是很厉害的军人。据草草了解,就是美国海军陆战队那种, 后来因为犯错误被“提前辞退”了。但是他有关系,所以到了地方还混了个不大不 小的企业的老总,刚刚两年,干得还不错。他的上一段婚姻和他的军旅生涯基本同 一时间结束,原因不详。小雯不太擅长打探消息,草草更不是精明得可以举一反百 的人。 所以,当沈备这样盯着她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军人的眼神就是厉害, 一点儿也不近视! 然后,随着沉默的延伸,她意识到,不管对方做了什么,自己这么做是很粗鲁 的。眼球左右转了转,她想把鞋子拿下来,又觉得很没面子,赤着的脚丫不安地贴 着另一只脚的脚踝。 沈备见草草的气势没那么汹涌了,才宽容地笑了笑,最后看了一眼那只鞋,说 :“楼上是商场,我们走吧。”啊?草草眨眨眼睛,随即明白这个男人已经给出解 决方案了。 好吧,却之不恭。最要紧的是拿下鞋子,弯腰套在脚上。 沈备站起来时,借着向前的一个小动作,近距离地看了一眼草草因为弯腰露出 来的腰部,皮肤的确很细。 三十岁的女人,属蛇,有过一次婚姻经历,而且爱慕虚荣头脑简单,托朋友关 系,在一家律所做前台,看来挺符合要求。 沈备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放纵自己,罪恶地享受着。这个世界对不起他的地方 太多了,既然男人和女人可以相互玩弄,他为什么要死守道德?转身走出星巴克的 大门,沈备心里隐隐有些报复的快感——他曾经对女人很好,现在是她们偿还他的 时候了! 草草追出去,有些跟不上这个男人的脚步。跑了两步,突然意识到自己怎么说 也是受害者,实在没必要跟着别人亦步亦趋,尤其是那么恶劣的一个男人!于是放 慢了脚步,按照自己平日的步速走起来,边走还边打量周围。 她来丰联不止一次两次了,这个牌子的鞋在这里也有一个专卖店,好像是在三 楼。沈备意识到身后没人,便扭头找人,却看见草草闲闲地立在电梯边等他,见他 扭过头来,便招招手,指了指电梯——那架势,仿佛打了一场胜仗! 小心眼!沈备不屑地哼了一声,走了过去。走到跟前,沈备才意识到自己不应 该这么顺着她!可是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想改也改不掉。 草草用下巴向上画了一道弧线,她细长的脖颈非常优美,话却不大好听,“逛 街呢,还是女士优先比较经济!”说完,小腿一抬,踏上了电梯。 沈备耳朵有些热,跟在她身后,也不吭声。他的身高刚好可以看见草草的头顶 ——草草绾着头发,露出脖子和耳后。岁月真的不饶人,草草的耳后已经有了一些 细细的纹路。就好像沈备自己,再如何挺拔的身子,也有了渐渐隆起的小肚子。 企业老总能没钱吗?草草还算有良心,指着和自己那双鞋一模一样的鞋子道: “恢复原状,我也不讹你,就它吧!”沈备点点头,掏出信用卡结账,一签字才发 现打完折也要六百元!咬咬牙,若是真的包下来,得花多少钱?买了! 二楼是卖衣服的地方,跟着草草折回去,沈备忍不住抱怨,“你就不能有点计 划吗?先去二楼再去三楼,然后一次性下楼不是更好吗?”草草看了他一眼,坦诚 地说:“我这人很专心,买鞋的时候就不想衣服的事情。”沈备咽了口唾沫,不想 和这个白痴计较。 到了二楼电梯口,沈备左右看了一眼,草草已经一马当先向左转了。看她气势 如虹,沈备没有任何异议地跟了上去。来到店里,沈备观察了一下左右环境,觉得 似曾相识,趁着草草在里面换衣服,沈备出门看了一眼:方才下来的那部电梯就在 眼前! 他认定邓草草是在耍他,绝对是!一股无名怒火从胸口烧起来,一个臭女人竟 敢和他玩这种小把戏,难道不知道他是特种部队的吗? 草草走出试衣间,身上是一条蓝白相间的正装裙,高腰线收起一朵蝴蝶结,原 本丰满的胸部显得更加圆润。沈备想:这女人的智商也就这么点儿了,多不多个蝴 蝶结都是白痴!难怪别人都说胸大无脑! “就它吧!”草草也没问他的意思,自己在镜子前面转了两圈,便让服务员把 自己原来那一身包起来。她留了一个心眼——旧的干洗一下还能穿,不能买重了。 若是沈备不乐意,自己可以再挑一件不重颜色的。没想到沈备心里想着别的事,根 本没注意她穿什么,马上签单付账。 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账单,现在反悔也晚了,沈备用签字笔大力写在金额下面— —1368?00 元! 女人,我还没养你呢! 买完衣服出来,沈备指着电梯说:“刚才是从这里走的吗?”草草茫然地看了 看,“是吗?怎么了?”“怎么了?你绕了整个楼层,转了一大圈,最后回到电梯 口买的衣服!知不知道浪费了多少时间?”草草甩了甩手袋,轻松地说:“我怎么 知道!逛街谁还注意路线,我每次都是这样走的。”说到这里,草草恍然大悟,眼 神奇怪地看着沈备,“你不是军人吗?怎么连这点路都走不了!”然后她摆出一副 了然的态度,好像明白沈备为什么退役似的,哥俩好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好 了,我不说出去!”沈备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女人要么是白痴,要么就是装白痴! 总之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 换了衣服,换了鞋,草草的情绪好了很多。下楼的时候仍然抬头挺胸地走在最 前面,沈备看着她五厘米的高跟鞋,想起训练时走过的独木桥,不过他们走独木桥 的时候可没像邓草草那样屁股来回扭的。 沈备下意识地左右看看,突然发现周围的女人就连不穿高跟鞋的走路好像都扭 屁股。尤其是她们的衣服,不管是宽松的,还是紧身的,屁股那里不是包得紧紧的, 就是用一条条的线纹勾出醒目的形状,女人怎么都这样了? 走出大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草草觉得今天收获颇丰,按照她和沈备的相处 状态,应该不会有送行的礼遇,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好,准备这就告辞。 沈备也走出大门,习惯性地四处一看,眼角看见一个红色的标志:永和大王。 “以牙还牙”四个字赫然跳入他的脑海。再转身看草草的时候,眼神儿已经恢 复正常。 “沈先生,今天……呵呵,多谢了。以后请您开车还是注意点儿的好。不必相 送,我自己走就好了。再见!”草草准备打车。 沈备突然拦住她,说道:“等一下!邓小姐,天色不早了,您还没吃饭吧?不 如一起吃点儿?”草草抬头打量着沈备。所谓宴无好宴,这个姓沈的怎么慷慨起来 了?他签单时的表情草草可是看在眼里,他可不像个大方的人。但是,一个军人能 和自己一个小女子计较吗? 最重要的是,如果回去他和介绍人添油加醋一番,小孙和小雯会怎么看自己呢? 算了,还是维护一下良好关系吧,怎么说也算是一场缘分。 “哦,这样啊。也好,一起吧!”草草爽快地答应,“还是去……”她想说去 星巴克简单吃点算了,但是沈备截断她的话,“好,随我来吧!”直觉告诉草草, 这个男人绝对有阴谋。可是反应还是慢了半拍,跟着那个男人就上了天桥。丰联的 天桥不错,上去的时候有电梯,对高跟鞋们是一种福利。沈备第101 次骂市政府乱 花钱,直到下了电梯。 草草瞪着永和豆浆的大门半天没回过神来! 就算他们相见两相厌,也不至于来“永和”吧?! 沈备若无其事地打开门,殷勤地请草草进去。到了点菜台前,草草刚要张口点 菜,沈备道:“来两份白菜豆腐煲,别的不要了。”说完,还做了一个手势,请草 草去一边儿坐着。 草草立刻明白自己上当了!但是沈备已经架着她的胳膊走到一边儿坐下。两人 大眼瞪小眼,沈备的眯眯眼这时才显出明显的特征。 很快,两份白菜豆腐煲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和那场阵雨刚结束后的空气有 点像。草草的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沈备好心情地发现汗珠滑过的地方没有花—— 天然的好皮肤啊!他慢慢地欣赏了两眼,觉得一整天的恶气都出了。 “服务员——”草草吃了一半,抬头叫服务员,“麻烦你帮我加两杯豆浆、一 碗葱油面、一个粽子鸡、一份卤肉、一屉虾饺、一屉小笼包。”说完看着沈备, “老公,这里便宜,多吃点没关系,别老省着花,我的钱不是都在你那里吗?”沈 备刚要说不用,正对上小服务员怜悯的表情,那两个字在舌尖滚了滚愣是出不来了。 小服务员让他们去前台交钱,草草说:“啊呀,麻烦你帮我们结一下吧,我逛 街太累了,实在不想动。”沈备正想站起来,手上一凉,草草的手压在他的手背上, 仿佛触电似的,一哆嗦腿就没劲儿了,“老公,你也别动了。对了,你那里不是还 有一张五十的吗?把钱交给她,零钱就别找了。”服务员眼睛一亮,闪闪发光地看 着沈备。沈备无可奈何地掏出50元整票,乖乖地递出去。面子,面子,心里恶狠狠 地念叨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军长说过,他最大的毛病是冲动。要改要改, 一定要改! 他真想掀翻桌子,像对待敌人一样把这个白痴女人按在身下,最好揍个鼻青脸 肿,管她求不求饶! 草草早就收回了爪子,悠闲地吃下半锅豆腐煲。白菜豆腐可都是养颜的好东西, 当晚餐正经不错呢! 新点的东西陆续上来,草草抹抹嘴巴,抓起自己的小包说:“我去趟洗手间, 你帮我看一下东西。那衣服洗洗还能穿,挺贵的东西,别让人顺了。”说完还抛了 一个亲密的媚眼。 沈备哼了一声,没理她,但也没挪动地方。 草草抿嘴一笑,用最风情的姿势走出永和豆浆,好像走出的是国际俱乐部。 沈备看看手中装衣服的袋子,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找个情妇这么麻烦,还不如直接答应了乔小芮。 他有点头疼。 乔小芮是他转业到地方以后的助理,非常精明的一个女子,最难得的是脾气很 好。有时候,他这个炮筒子开起炮来,别人都被轰得七荤八素,唯独小芮还能够温 柔地一笑。 从军队到地方的适应过程是非常困难的,沈备庆幸自己遇到一个好帮手,可以 顺利地过渡。不仅如此,他们还一起把企业搞得生龙活虎,蒸蒸日上。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和小芮的关系有些不一样了。公司里的风言 风语他也听到一些,自己和小芮真的可以更进一步地发展吗? 前妻离婚时曾经对他说过,“沈备,你是一个很冲动的男人。我们结婚时,你 也许根本就不爱我,只是需要一个女人解决冲动。可是,婚姻必须有爱才能维持下 去,我觉得,你最爱的是部队,是你的事业。下一次,如果你想结婚,一定要搞明 白,究竟是想要一个妻子,还是想要一个性伴侣。别耽误了人家!”离婚后,夜深 人静辗转反侧的时候,沈备也觉得前妻的话很有道理。更何况,乔小芮是自己的助 理,他觉得如果留她在助理的位置上可能更合适。再说了,小芮才二十八,可能还 是大姑娘,自己一个老男人,别耽误了人家。 可是,白天的时候,他的眼光也会偶尔停留在小芮身上,为那些曲线走神儿。 究竟是爱,还是性?沈备烦恼不已。 如果是性,随便找个女人不就可以解决吗?如果找个女人还不行,是不是就意 味着自己真的对小芮有意思? 这种想法着实罪恶,沈备唾弃了自己两天。第三天,他决定给自己找一个情妇。 找个什么样的情妇呢?最好是有过经验的,年纪大点的,识趣一点,虚荣一点, 分手的时候也就容易一点。他隐去自己的目的,把想法告诉了老战友,人家介绍了 几个,沈备觉得兴味索然。直到在这个倒霉的星期五,看见更倒霉的邓草草,他才 觉得,自己碰见了一个天生就是情妇料的女人! 可是…… 他看看表,已经十点了,快打烊了,邓草草还没来! “先生……”桌上一大堆食物都凉了,蔫巴巴的丧失了所有的色香味。 沈备慢慢地站起来,无比沉重地走向大门。 邓草草,好样的! 算你狠!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