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 在我们这几个高中同学中,马远夫妇也许是最没有“出息”的两个了。 那时候我们几个在一起谈理想,马远就一心想出国、留学。纪小兰在他的影响 下也总是说要出去看看。后来我们分别从不同的大学毕业了。彭致远留学去了加拿 大;张鸣移民奔了美国;顺子在日本拿了硕士学位;小丁也在北爱尔兰经营一片不 大不小的农场,建起了爱巢;我慢一步,研究生毕业后在澳大利亚的一家研究所充 当研究员。结果,一直叫嚷着要出国的马远、纪小兰夫妇却留在了国内。 就在大家都各自忙前程的时候,马远也考过“托福”,正赶上第一批机考,从 考场出来就说“栽了”。结果别说申请奖学金了,就是倒给人家钱也出不去。大家 劝他再考一次,他算了半天,舍不得报名费,也就算了。纪小兰大学毕业保送的研 究生,本想读完研再出去,顺便把马远当家属捎带了。谁承想读的时候挺热门一专 业,读完了也泛滥了,发达国家不引进,不发达国家又犯不着去,两口子一合计, 还是自己的国家好,干脆留下吧。现在,他们两个都在国家机关里挣不多不少的工 资,吃一碗安稳饭。 要说马远两口子留在国内,对我们这些飘在世界各地的游子是再好也没有了。 当初,彭致远留在国内的房子是人家两口子帮忙归置利落了给租出去的,租金每年 一分不少的存进彭致远的帐户。张鸣的父母生病的时候是人家两口子到医院陪住, 喂水喂饭、倒屎倒尿,最后像亲生儿女似的给二老送的终。顺子不愿意让自己的孩 子受日本教育把孩子送回国读寄宿学校,又是人家两口子每到周末把孩子接回来嘘 寒问暖、无微不至。小丁涉外婚姻在国内的手续也是人家两口子给跑下来的。我初 到澳大利亚水土不服、工作不顺心仍是人家两口子给我邮寄土特产、打国际长途安 慰我的。马远两口子让我们几个拿了绿卡蓝卡在外头创业的假洋鬼子总觉得国内还 有个家,觉得心里踏实。 老这么麻烦马远两口子,我们也不落忍。于是大伙决定报答他们二位。好不容 易克服了时差问题我们几个在网上召开了“关于如何回报马远、纪小兰无私奉献精 神”的会议。彭致远建议送一套加拿大的真皮沙发,又怕他们狭小的房子放不下; 顺子说送齐全的日本电器,小丁认为英国家具更好,我的观点是健康第一,还是送 生物保健品;张鸣的思想到底新潮,他提议干脆买套房子当礼物。大家都觉得有理, 几乎就这么定下来了,转念一想这几年国内的楼市变化巨大,不知道人家两口子喜 欢郊区还是市内,又不好去问,房子对工薪阶层来说是一辈子的大事,如果不合适 岂不是让人家别扭一辈子。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结果,最后我们决定派顺子在国内 读书的孩子当密探,探听马远、纪小兰最需要、最盼望、最憧憬的是什么。 半个月后,消息传来,马远、纪小兰最盼望的是出国。顺子的孩子亲耳听到他 们两口子在床上说想出去看看。原来这么多年他们仍然渴盼走出国门。既然如此, 我们决定圆他们的出国梦,利用大家在各国的便利条件,为他们策划一次“环球旅 行”,让他们真正的放松一次。主意打定,大家分头行动。旅行路线、沿途花费、 导游任务、一日三餐……一系列琐碎繁复的工作我们统统包揽,只有住宿问题没能 解决。因为星级饭店我们负担不起,汽车旅馆又稍显寒碜,所以我们决定让马远、 纪小兰夫妇自己挑选住处,他们一定不会难为我们的荷包。直到办理签证护照机票 决定出游日期等不得不让游客亲自参与的事宜时,我们才把这次计划告诉他们。他 们接这个电话时激动的声音足以代替他们兴奋的表情。感激兴奋激动快乐都被一迭 连声的“谢谢”囊括了。我们几个也被这个高明的主意感动了。 要是我们知道这个计划会给他们夫妇带来多大的苦恼,我们就不会觉得自己多 高明了。 从我们告诉这对平凡的夫妇这个消息后,他们就一直为出发前的准备兴奋不已, 焦虑不止。在他们要求单位倒休的前一天晚上,两口子几乎整夜没睡,“要是单位 不给假怎么办?”纪小兰躺在马远的怀里说。“没事,咱们以前又没有要求领导给 咱们什么,哪次分什么不是咱们最后才要,这么一次假总能给吧。”丈夫安慰妻子。 “假这么长,都快半年了。时间呢?能同时放咱们两个人吗?”妻子还是不放心。 “应该可以吧。”丈夫心里也没有准谱。“你说,同事知道咱们要出去旅行会怎么 说?”“你管他们怎么说呢,反正咱出去的名正言顺,没干什么亏心事。”“咱回 来是不是得给大家带点什么礼物啊?也不算咱白出去一趟?”“那要多少东西啊? 多少钱不说,怎么拿回来啊?”“咱不是有个大旅行包吗?”“还得装衣服呢。” 两个人就这么嘀嘀咕咕的过了一夜。假批下来之后,他们就开始为了房子没人看, 孩子没人带,花草没人管,老人没人照料等等事情操心。还没等他们把一切都打点 好,起程的日子就在后天了。 “你说房子就这么空着,成吗?”纪小兰犹犹豫豫地问马远。 “就这么空着吧,还能怎么办呢?”马远心里也没谱。 “半年呢,就这么空着,要是有小偷呢?”纪小兰嘀咕。 “咱们不是把存折都放孩子他姥姥家了嘛,没事的。真要是找人来住,咱们回 来不也是添乱吗?”马远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妻子。 “孩子呢?天天都在他奶奶家能行吗?谁管他的功课呢?”纪小兰又提出新的 难题。 “你还不放心咱儿子,再说人家顺子的儿子就一个人在国内不也挺好的?” “我就是一天看不见咱儿子,这心里就不踏实。那咱的花呢?让别人帮着养能 养好吗?真要是死了病了的……那可是咱们花不少钱买的呢。” “你呀,就别瞎操心了,咱们好不容易能出去看看,别想那么多了,啊,咱们 就好好的玩半年,放松放松,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呗。” “回来了就得上班了,那还有时间想这些啊?现在要是不安排好了,我能安安 心心玩吗?咱爸咱妈那边也是个事啊,光顾着咱自己出国了,老也不去看看,多让 老家儿难过啊。” “没事没事,咱爸咱妈都理解咱们,这么难得的机会,他们都支持咱们呢。我 说你啊,别想了,后天就要上飞机了,你就是今天一宿不睡的琢磨,也解决不了什 么问题了。睡觉睡觉。明儿还得去单位跟大伙儿告别呢。” 不管马远和纪小兰没处理完的事情还有多少,出发的日子还是来了。在机场,两 口子没有出国旅游的快乐和兴奋,只是满脸的疲惫和苦恼。他们的脚步是那么的拖 沓迟疑,好象要被送到外国去做苦工。天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事没操心完。 “旅客们请注意……”播音员清脆的声音宣布可以登机了。 马远纪小兰守着一大堆行李站在候机大厅里发呆。 “Z1--57次班机就要起飞了……”播音员的声音再次响起,催促迟到的旅客。 马远缓缓的拎起一个箱子,焦急而询问的望着妻子。纪小兰慢慢的抬起头,眼 泪汪汪的看着丈夫,手里迟疑的提起另一个箱子,…… Z1—57次航班渐渐爬升,最后像银鹰般腾空而起消失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