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口喷人 出得站来,天已黄昏。 黄昏的都市,很有看头,就象黄昏的美女一样,别有一番风景。尤其是在现在 这种细雨纷飞的意境中,迷蒙而浪漫,看起来犹如披了轻纱的盛妆美人。 “来,我带你回去。”我对那哥们说,我不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之辈,人家 帮我买了票,我理所当然地要把他带回学校去。 “不用,我还要去买点东西。” “到哪里?我带你一段好了。”我发动车子,打开车灯。 把他送到目的地,然后开始往学校方向骑。脑中丰富的想象力开始幻想着未来 的某月某日我牵着那个叫郭雨田的玉米的手,浪漫地徜徉于凉风习习的黄昏的都市 中。 这时我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背影。那背影实 在是够看的,一看到这种背影就让人有一种看看她面部的冲动。 但是且慢,我有过很多惨痛的教训,看到美丽动人的背影便急不可待地冲上前 去一睹庐山真面目,谁知一睹真容后,后悔不迭。 我把车速慢了下来,从后面仔细地打量她的背影,心里却蓦地涌上诗句――看 到美女的时候我通常会诗兴大发,不过我这种打油诗式的顺口溜也没甚价值。只是 觉得好玩,既不能拿去发表赚点银子,也不能凭它去讨好美眉。纯属自娱自乐,权 当陶冶情操――不对,不对,绝对搞错了,能拿这东东陶冶情操吗?只怕越陶冶情 操越低。 也就一两分钟的时间,一首瘦狐式的顺口溜就口占而成: 四月江城细雨轻,单车美女短裙新。梧桐高影街寂寥,长发飘飞美煞人。 后面这句与事实严重不符,因为那美女(是不是啊?)的头发是扎成马尾的, 但我不喜欢美女扎马尾,只喜欢她们长发飘舞的样子。所以我也就把诗的最后一句 写成这样。 这时雨突然大了起来,那女的背影也看够了,于是我加快车速,想从侧面一睹 芳容后就绝尘而去。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定是网吧老板打给我的,我习惯性地在腰间一摸,没摸 到,才想起放在裤袋里了。只得降低速度,往路边靠去,准备接听电话。 我突然从水乎乎的后视镜中看到一辆车子从右侧身后疾驰而来,如果我再继续 向右拐,那辆车子一定会撞上我,我吓了一跳,不敢再动。这时左侧一辆公共汽车 正缓缓驶过。 那辆飞奔的车子嗖地一下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接着就听到一声响,紧跟着看到 一个模糊的身影飞了起来,撞在路边梧桐树的树干上,然后重重地落在地上。 闯了大祸的车子没有停,甚至连停的意思也没有,一溜烟就跑了。 “喂,你别跑,快停车――”我大声地喊,因为刚反应过来――那个有漂亮背 影的女人被人撞了。 等我想起来该记下那辆车子的车牌号码时,它已经驶入了茫茫烟雨之中。只模 糊地看到那是一辆出租车。 扭头看了一下那个被撞的女人一眼,只见她正匍匐在地。我正要下车去救她 (我不是胡青牛,见死不救当然不是我的信条),但突然想起在报纸上和网上看到 的肇事司机闯祸后逃跑,见义勇为者被诬陷的事,不由犹豫起来。自己是无照驾驶, 又是酒后驾车(虽然喝酒是中午的事,但不知到了关键时候,会不会被查出来?)。 突然听见道路对面有人说:“出事了!”扭头看到对面有人向这边跑过来。我 这时心里一慌,就想要加大油门,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又听到一个女声说: “你,你别跑。”循声望去,只见被撞的那个女的跌跌撞撞地朝我跑过来,她的头 上满是血,头发也乱了(真有点象是吸血女鬼)。 刹那间,我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她拦住车子,两只手按住我的手,我才醒悟过 来说:“不是我撞的!” 这时候有三个人已经骑到离我只有四五米远的地方,而且我还看到周围有人骑 着车过来,嘴里在说着:“快看,又出车祸了。” 那女的恶狠狠地说:“就是你,我亲眼看到的。”她的额头上有鲜血在往外冒 着,脸上已是血糊糊的一片。我只在电影和电视上才看到过这么恐怖的镜头,那时 一点都不害怕,但是现在我却恨不得能飞快地逃离这个地方。 我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有没有搞错?车子是从后面撞上她的(她怎么能看得 见,难道是脑后长了眼睛?),而且是出租车撞的耶?!“喂,你别血口喷人啊! 你根本没有看到――”我终于发出声音来。 那女的突然身子一软,头撞向我的车子前部,我赶紧伸手去扶,却没扶住,她 的头撞在我的车子上,然后继续向下滑去,象一堆烂泥一样地软瘫在地上。 手机又拼命地响起来,我现在哪有心情去接听,只好置之不理。 “喂,你醒醒,快醒醒,”我急忙把车子停好,冲过去扶起她,“你快说清楚, 不是我撞的你!” 那女的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突然我被人拉了起来。我一看,是一个中年男人。只听他大声嚷:“你这家伙 怎么回事?啊?还不赶紧把人送到医院去?” “我要她说清楚,不是我撞的,是一辆出租车撞的。”如果真是我撞的,我老 早已抱起那女的往医院送了。但我是被冤枉的啊! “现在救人要紧,事故责任交警部门会处理的。”一个二十好几的青年男子说。 我还想分辩,这时围观的群众一个个义愤填膺、气势汹汹、七嘴八舌地纷纷指 责我。 雨下得越来越大。 说实话,我根本没见过这种阵势,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中年男人把那女的抱起 来放在我的手中,推着我向一辆车子走去:“快点送到医院去抢救吧!” “我,我的车子――”摩托车是借的人家的呢?万一被人骑走了怎么办? “等事故处理后到交警队拿去。”青年男子紧跟在我后面。 事故处理?那么这个事故要我来承担肇事责任? “不,不是我撞的。她不是我撞的,是出租车撞的――”我语无伦次地说。 到了车前,青年男子接过那女的,中年男人把我往车里推。“放开我。”我说, “让我走,她不是我撞的。”我知道如果不澄清事实,我就完了。 中年男人搧了我一个耳光,“你小子,还想耍赖?这么多人亲眼所见,你还敢 不承认?”这一巴掌来得实在太突然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敢打我,这一巴掌打 得我脸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面嗡嗡地响。 “你怎么打人啊你?”我气愤地喊起来。 “我打你怎么样?他妈的,你小子撞了人还想逃是不是?你有没有良心啊?” “快点送医院去,晚了人死了就更麻烦了。”一个女的在旁边大声说。 那男人把我往车里用力一摁,从青年男子手里接过那女的,塞到我身上,然后 趴着身子对我说:“你小子可别干傻事,把人丢在医院里就一走了之。要是跑了, 一查摩托车牌照你就完了。”然后他的身子退了出去,门砰地一下关上。 那司机回过头来问我:“送哪家医院?”我楞了一下,哽咽着说:“最近的。” 那一瞬间,我真的要哭出来了。刚才那中年人最后一句话击碎了我最后的一丝幻想, 本来我也迷迷糊糊地有这个念头,把这个女的往医院里一丢,自己瞅准机会溜走。 但现在我已不能这样做了,因为摩托车是借来的,交警顺藤摸瓜,我敢说,不用到 明天中午,我就已经成为肇事后逃跑的凶手,那是要罪加一等的。 我知道自己已经被完全地陷入了这场事故当中,在怀中的这个女人、围观者和 司机的眼中我就是肇事者。 如果在三四分钟之前我有半只脚踏在天堂的边缘的话,现在我已经两只脚跨进 了地狱的门了。这让我对怀中的这个女人不由得恨之入骨。 我低下头,想看看这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要如此地陷我于万劫不复的地步? 但我却看到她头上的裂口中血不停地流出,已经把我的衣服都弄得满是血,让我一 时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武侠书上和电视上都有手臂受伤的情形,通常是男主角嘶地一下撕下一大片长 裙或长袍的下摆,三下两下裹紧臂膀,血液就此止住。书上也有提到若是女主角不 幸昏迷,可以掐“人中”要穴。 问题是现在受伤的是头部。虽然昏迷,却是因剧烈撞击及流血过多所致,掐 “人中”只怕没用。我只得紧紧捂住她的额头,催司机快点开,万一这女的有个三 长两短,我这辈子就玩完了。 手机再度地响起,我根本腾不出手去拿手机。去TMD 的胖子,要不是你的摩托 车,我也不会到这地步。 头上的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滴到她的头上,那女的眼睛紧闭。拐弯时车子晃动了 一下,那女的突然呻吟了一下,睁开了眼睛,我问她:“怎么样?你要紧吗?”她 眼睛无力地看了我一下,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不知是流血过得虚弱引起,还是 因剧烈的疼痛而昏迷过去。 一股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把我紧紧地包围着,让我感到一阵阵恶心和说不出 的难过,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看电影、电视的时候,见到男主角抱着受伤的漂亮的女主角,心里羡慕得不得 了。但今天当自己抱着这个女人时,一点浪漫的感觉也没有,只有莫名的惊慌和恐 惧。因为害怕,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说实话,我真怕她因为流血过多而死去。 幸好没几分钟就到了医院,我开了门下车,就往里面跑,边跑边寻找着抢救室。 刚好一个护士迎面而来,我问她:“抢救室在哪?” 她指了指左边的一幢楼。 出租车司机跑到我面前:“你还没给钱。” 我伸手到口袋里掏了几张出来,对着大楼里灯光看了一下,捏出一张十块的给 他,然后抱起那女的,就往左边跑去。 很快那女的就被送进了抢救室。我无力地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两手手 肘枕头膝盖,双手捧住了头。 过了不知多久,有人踢着我的鞋子:“喂,你快去帮你女朋友办住院手续吧。”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小护士站在我的面前。 女朋友?切,那个血口喷人的女人是我的女朋友?我正想反驳,突然想到―― 住院?要住院?那得花多少钱? 那护士见我发呆,催促我:“快点去办手续啊。还有她的衣服湿透了,又是血 乎乎的。你快点去买衣服,等下手术后给她换上。” 按照护士的指点,我来到住院的窗口。 “叫什么名字?”里面一个三十岁左右模样、长得不难看也不好看的女人问我。 她叫什么?――我怎么知道? “喂,病人叫什么名字?” “你等等,我想一下。”看来我得给她取一个名字了――幸好我写过不少的小 说,取名字对于我来说是轻车熟路,轻而易举之事。 沈茵冰?薛舒婷?林丽姿?周怡霏? 呸!她配吗?妈的,这个臭小丫又刁又蛮。这些名字用在她身上真是玷污了它 们。对了,就给她取个名字叫――刁蛮。 于是我说:“刁蛮,刁钻的刁,蛮横的蛮。” “什么?”那女的皱着眉头问我。 我没指望她能写出来。就象我没指望我能考上博士一样或者我的老爸成为超级 大富翁一样。 “刁蛮。刁是刁德一的刁,也就是学习的习少一点。蛮就是蛮不讲理的蛮。” “蛮字怎么写?” 我叹了口气,拿出圆珠笔,在手中迅速写好,把手伸进去,张开。她看了一眼 :“刁蛮,有人取这样的名字吗?” “怎么没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多大了?”她埋头下去写名字,根本没兴趣与我辩论。大概只想快点把我打 发走。 “二十――三四吧,你写二十四好了。” “交钱吧。”女的面无表情地说。 “多少钱?” “押金一千块。” “????”我感到腿在发软。 “怎么啦?” “没,没事,对不起,我先去取点钱。”我急忙离开了窗口。 我走出医院,一阵风吹来,我机伶伶地打了个哆嗦,我身上的衣服也是半干半 湿了。跑了好一阵,才找到一家自动取款机,取钱的时候我的心在颤抖,过年的压 岁钱也才一千多块啊。一下子就把我的积蓄挖掉了一大块,让我心疼不已。 突然间手机响起来,我从裤袋里掏出手机,一看号码,果然几个电话全是网吧 胖子老板的。我马上做好了上刑场的准备。 “你他妈的怎么回事?”胖子老板咆哮。“打了几次也不接我的电话。” “我――”我吞吞吐吐地说,“我——出事了。” “什么?你说什么?” “我被人陷害了。” “你先回来再说。” “我在医院里,走不开。”我这时已完全镇静下来,反正事情已出了,网死网 破,大不了把我的头砍了。 “怎么走不开?” “那人还在做着手术。”我当然不敢回到网吧去,到了网吧,还有老板娘。一 个老板已不是我能对付的,再加上那个老板娘,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叫你小心小心,你他妈的还是出了事!” 老板这时一定暴跳如雷。我可以 想象他脸上凶巴巴的神情,要是我在他跟前,他一定会把我吞下肚里去。 “不是我撞的。”我解释。 “不是你撞的,怎么会逮住你?” “当时的情况很复杂……”我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下。当然没把自己看那小妞 的背影一事说出来。说实话,这女子出事也不是和我一点责任也没有,如果不是我, 那辆出租车可能不会撞上那个女的。 “你怎么不跑呀?这种事你理都别理,一加油门,什么事也没有!” “我还是有点良心的,那种时候,首先想到的是救人。后来想到自己没驾照, 车子又是借的,想跑,又来不及了。” “我呸,你他妈的那时候讲什么良心?”胖子接下来劈天盖地地又发了一大通 火,我把手机放在离耳朵半米远的地方,照样也听得一清二楚。 最后老板问我:“车子呢,撞坏没有?” “我说过不是我撞的,车子一点事也没有。”然后我就听到电话挂断的声音。 我苦笑了一下,正要回医院去,想起那小护士让我去买衣服的事,只得往旁边 的商店走去。 进到一家店中,我身上的血衣让服务小姐大吃一惊,我解释说出了车祸,然后 就进到里面去挑选衣服。我当然是拣最便宜的买,式样和颜色呢,当然就不管了, 只要是女人穿的就行,倒是挑选内裤和胸罩的时候让我犹豫了一下。那女人戴多大 的,我可不知道,看黄站上的小说,那里面的女主角都是34D 的,我也不知道34D 有多大,所以就随便选了一个看起来不大也不算小的。我替自己也挑了一身衣服和 内衣裤,又拿了一双裤子,这才想起该给那个女的也买一双裤子,于是也拣了一双。 外面传来警笛声,我没在意,现在这个社会警笛时有所闻,也就听多不怪了。 当警笛声越来越近,最后警车停在店门前时,我才诧异地望向门外,这时我才发现 店中的几个服务小姐正聚在门口,警惕地望着我,那副神情好象我是一个杀人犯一 样。 低头望望身上的血衣,这才明白她们报警了。一定是怀疑我干了坏事。我苦笑 了一声。 最后当然是110 的警察做了我的临时保镖,跟着我一起到了医院。 那小护士正在大厅里四处张望,一见我马上跑上来说:“你到哪里去了?还不 快办手续?”看她那副神情,刚才一定以为我跑掉了。 这时她看到我身后跟着的巡警,愣了愣。我说:“我去交钱,你帮我解释吧。” 就往窗口跑去。 当我回转来时我的临时保镖已走了。 我问那人怎么样了。那护士说:“手术已做完了,缝了十几针。现在在病房里。” 把我带到病房,那女的躺在床上,正挂着水。我走过去,看到她头上缠了纱布,鼻 青脸肿,甚至连嘴唇也肿了。看不出以前是什么模样――料想也不是什么天姿国色, 倾国倾城。 “麻烦你帮她换一下衣服。”我把手中的一个包丢在床上,走出房门。 我来到厕所,脱下血染的西装――555 ,这可是我最好的西装,是为今晚到郭 雨田那里去而穿的。现在成了这模样,也不知能不能洗掉? 怀着悲痛的心情换了衣服后,拎着血衣回到病房前,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呆呆 地发愣。过了一阵,感觉到肚子饿,而且饿得很厉害。但我却没有动,发生的一连 串的事让我食欲全无。 又过了好一阵,突然听到隔壁房间有人争吵,我也没理,后来吵得越来越厉害, 终于忍不住过去,在门口看了一下,才知道也是发生了交通事故,受害者家属要找 肇事者算帐。肇事者是一个外地司机,势单力薄,在争执和拉扯中吃了不少苦头。 我不明白这件事故的经过,但就算明白了,也不敢出来说长道短――俗话说得 好:人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后来事情总算平息下来。我拎着血衣进到自己呆的 病房,把衣服放到角落里,望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女人,又是担心,又是害怕。担心 的是这女的伤势和自己要承担的责任,害怕的是万一这女的家属和刚才那一家人一 样,我这个外地学生如何能应付? 我走到床前,看了那女的一眼,只见她眼睛紧闭,呼吸均匀,也弄不清是昏迷 不醒还是熟睡了。左手放在床外侧,手背上插着针头。 她倒一点事也没有,心安理得,踏实得很。 我怎么也想不到她这张小嘴竟会在那个时候冒出那么该死的几句话来,把我牵 扯到这场车祸之中。 俗话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瘦狐虽然不是好人,却也不是一个卑鄙小人。 如果真是我撞的她,看到她这么流了这么多的血,我一定会很不安,很愧疚,但现 在我对她只有厌恶、憎恨。 有一瞬间我真想伸出手去把针头拔下来,或者是拿起枕头把她的鼻子、嘴巴紧 紧地捂住,直到她透不过气来,就此一命呜呼、魂归西天。 但是我只是恨恨地瞪着她,毕竟我生活在一个法制的社会,我不会做这种蠢事。 我躺到旁边的空床上,开始想心事。后来实在是困了,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 去。 -------- 天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