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想就是开一家KTV 东莞的荔枝、麻涌香蕉、厚街濑粉和腊肠、白沙油鸭、虎门麻虾和膏蟹这些都 可称得上东莞的特产,每年六月底至七月初,正值桂味、糯米糍等优质荔枝成熟季 节。公司前不久还在一个小荔枝园采风过一次,此次李娜成为了吃荔枝最利害的人, 他和老陈俩个人是最后的胜出者,老陈张着嘴巴,像鳄鱼一样,吃进一颗,在喉咙 里转了半天,还是吐了出来,他说:“娘啊,不行了,不行了,换成当年,没人能 拼。” 石排食街,位于石排镇中坑村,这里的食肆以精心泡制塘鱼著称,尤以东莞四 大家鱼(鳙鱼、鲩鱼、鳊鱼、鲮鱼)的烹制最为出色。那次我和李君气势汹汹地跑 过去,一条街,每个店名都带有鱼字,我俩点了四大家鱼各一条,吃到最后嘴巴一 抹,辣得鼻涕流了一地,样子像刚从劳房放出来的一样,那一吃,吃掉我半月工资, 回去的路上后悔死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东莞,有钱,你可以吃尽山珍海味,没钱,吃了后你还想吃可 是钱包不够用,那种滋味,实叫人难受。 李娜跟我说我的坏消息原来是关于订销会提成的事情的。 2001年的订销会,按照公司惯例,公司给出的提成是3%,结果她告诉我说订销 会的提成只有,原来的五万一下变成五千,我去找老陈,老陈把一张通告给我说看 吧,牛懂批的。我一看日期,通告是订销会后五天牛懂签字的,我说日期怎么是订 销会后签的?他把大中华吸得吧嗒吧嗒响,还给我扔来一根,特语重心肠地说林好, 通告早就出来了,只是牛懂一直日理万机,没时间签字而已,你抽根烟,先去去火 吧。我苦笑了一下,坐下来,他继续说况且这次五百万的所有提成本应都要拿去捐 款的,但考虑到你们赚钱也不容易,我在牛懂面前好话说尽,才为你们争取了一点 点利益,你们也应该满足了,趁如今牛懂搞了一个基金会,再怎么也要给点礼物祝 贺他的基金会成立吧。他从一堆檔中找起来,然后拿出那张基金会的捐款单给我看, 上面销售部代表写着陈一村,他摔先捐出了十万,这也他娘的够狠,把我的提成全 吞了。我也学着老陈把烟吸得吧吧响,给了他一句噎死人的话:“我没有意见,就 怕有些没良心的人把这笔钱在途中贪污了,陈经理,你说是不是?”老陈的脸一下 沉得比马脸还长,拿下巴哼了我半天,没有说话。 过了俩个星期,突然想起好久没有联系表哥了,我打电话给表哥,表哥声音听 起来愉快至极。我们用湖南搭腔说:“你在哪里?”他嘟哝着嘴说:“太子酒店。” 我奇怪,问:“在那里做什么?”他说: “我是来陪老板的,我现在是他的私人保 镖了。”我哈哈地笑起来,说: “你还真行,这么快就混到保镖的位子了?”他啧 啧有声地说: “我老板说了,过段时间把我送到北京的专业保镖学校去学习一下。” 我心惊说: “你打算当一辈子保镖啊,你有没有跟嫂子汇报过?这可是个挡子弹的 职业,不要以后出事了嫂子问我要人,我从哪里找个一模一样的大活人给她啊。” 他气得跳起来,电话里传来敲桌子的声音,他说: “弟,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说啊, 话里老是没个正经的,动不动就是关于生啊死啊的,你这脾气要改改,不然到哪里 都不会开心的。” 和他吹了半天牛皮,他也急得跟门板夹住尾巴的老鼠似的,一下变得语无伦次, 破绽百出,每一句话都成我有利可乘的条件。 最后我说:“我向你借一样东西?”他伸长脖子问:“什么东西?” 我嗫嚅了一下,说:“电棍。” 据他说,从九九年到二零零零年之间,他的生活静如死水,每天蹲点看着货物 别让人给偷了,按他的话说这段记忆在他的脑海里可有可无。一个月跟老婆固定通 三次电话,喊儿子叫猫猫,叫小狗子,叫甜心,叫宝贝,听得人心里起鸡皮疙瘩, 还有叫杰娃子,因为他儿子叫唐子杰。最让他难忘的一件事情是2000年的时候,当 晚他值班,他借着保安室的电话正打电话给儿子,他笑,儿子也笑,他哭,儿子也 哭,反正在电话里一五一十地模仿着他的语气,突然听到有人大叫抓贼,抓贼。他 听到这声音,马上摞下电话,带着工具冲了出去,拉上了警报铃,全厂的灯全部打 开,有俩个人朝保安室奔过来,手里拿着东西,他见势不妙,百米冲刺的速度去拦 截正要逃跑的俩个人,他俩个来回,就把俩人打倒,俩个人昏厥在地,还用电棍往 他们的脑袋上来了一棒。 他把眼往侧面一闪,发现还有一个人影朝厂后区跑去,他立刻掉过头,往后面 的一个出口处奔去,他大喝一声站住,那人立刻瘫软在地,身体庞大,声音听来是 广东人。表哥一生中没有人向他下过跪,他也没有向别人下过跪,这一跪,心里被 感动得心软脚软,乎拉儿让他顿生怜悯之情。那人说大哥,放过我吧,我给你倒屎 倒尿也可以,我给你杀人放火也可以,求你今晚放过我吧。那人叫哭得鼻子青肿, 瞳孔放大,身体无力地软在地上。他舞了舞手上的电棍,丢下一句话,闷声说你走 吧。 那人眼睛里仔细看了表哥一眼,像照相机一样,把表哥的好人形象定格下来, 然后他一直跪着从狗洞里爬出去,不知说了多少句谢谢。 被抓的俩个人一个人断了一支胳膊肘儿,一个人被老板踢断了腿,还在俩人的 * 上狠来了俩脚,踢得那俩人直喊娘的。表哥拉着老板手,说算了,算了,他们挺 可怜的。 至此,表哥不仅是保安身份,还兼大队长,另外又做起了老板的保镖,外出经 常是陪老板吃吃喝喝的,脸上突发油光满面的,走起路来铮铮有声,胸膛挺得像十 个月大的孕妇。我还嘲笑他说:“再过时日,你就要变成东莞的一条蛀虫了。”他 依然嘿嘿一笑,好似济公活佛一样,慈悲心肠表现得淋漓尽致。 问起当年的梦想,他说记得记得,怎么能忘记啊。 回到家天空漆黑一团,我听到心中之海发出巨大的海啸声,把我的记忆渐渐残 缺。 陈芳坐在床上问我:“你手上拿着什么?”我低沉地说:“电棍。”她坐直身 子,像一蹲老佛爷一样,说:“干什么用的?”我把它悄悄地放在抽屉里,转过头 说:“生活在这个城市里,我感觉害怕。”她看起来神色慌张,我捏捏她的鼻子, 笑得邪念无限。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还摸了一下我的额头,我推开她的手说没事。 迷迷糊糊中,我就随夜中的月亮一起睡过去了。 我害怕是因为我感觉到自己的堕落和不清白,是的,越来越浑的那种,连我自 己都过得没有真实感。 表哥在湖南开过车,拉过砖,杀过猪,做过木匠,拆过楼房,装过门面,曾还 在《三江日报》上发表过一篇诗歌,这后来传为佳话,名声大作。在我记忆里他杀 猪的样子十分令畏惧,有一次猪没杀死,他追了十余里,在后山林里,猪终于跑不 动了,嘴里的白沫一股股外流,他拿着一根铁棒,在猪脑门上狠击下去,倾刻血洒 四方,沾了表哥一身的鲜血,他突然心头一紧,栽倒在地上,像地上那头猪一样, 大口大口的喘气。口里喊着命运啊,命运啊。 因为杀猪他认识了邻村的一个姑娘,那时封建,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于是每 天经过她家门前,扔一个小纸团给她,那里就是他写的诗,日子久了,诗也写好了, 终于感动了姑娘,后来干脆以身相许,结婚那天,表哥叫人抬了一头烤猪作为婚礼, 因为他知道姑娘一家人都喜欢吃猪肉。 结婚后,他请我到他家吃饭,表哥手里挥舞着汤瓢,张牙舞爪的说:“弟,你 不知道,我把烤猪往她家一放,岳父大人立马从家里拿出珍藏已久的米酒与我共饮, 直到我们都倒在地上,他说知音,知音啊。这个女儿我嫁定了。”我当时心里偷偷 地笑,想这辈子,终于有归宿了。 几年后,岳父大人猪肉吃腻烦了,一见到肉他用筷子颤巍巍地挟住就往地上扔 掉,像是一个患有神经病的人一样。表哥这才想起人不能杀一辈子猪吧,跟老婆一 商量,就来东莞了。走的时候,跟老妈吵了一架,老妈说你会做什么?一身的肥肉, 谁会给你钱,你出去连自己都养不活。 表哥比我大一岁,我是看着他同我一起成长的,心地善良,一辈子没有坏心眼 的打算,穿一条破裤子,脸上的胡茬像杂草,生得凌乱浓密。上次和他走在塘厦天 桥,看见一个跪地求钱回家的湖南女人,他就往裤衩里猛掏钱,掏了半天,把二十 元钱就扔给了女人,女人头都没抬,只是一个劲的谢过。路上我跟他说那是个骗子, 你真是钱多。他不服气,反而气愤地对我嚷嚷道:“你懂个球,那不是明着缺钱回 家吗?”我没有说话,买完东西,又经过天桥时,那女人却不见了,我又说你看到 了吧?那是个骗子。他还是不死心地说我这一辈子没被人骗过,骗一次又没缺胳膊 少腿儿的,你急个牛叉。自此之后,我每次都不再说什么骗子,我不想让他知道, 他是活在一个谎言的世界里,而不是真实的世界里。人就是这样,生活的洪水猛兽 多么汹涌,带着善心的人永远会比看破红尘的人过得快乐。 那次李君又约我在金杯舞厅去玩,这厮这几年做业务确实赚了不少钱,可是他 花在嘴巴和麻将桌上的钱也不低于三十万。他经常在我面前炫的一句话就是:“趁 着年轻,多玩一下,是应该的。”我笑着说:“你女朋友也不找一个,不是成心违 背上帝当初造男女的愿望嘛。”他举着高脚杯,嗷嗷有声了几下,就一杯接一杯的 灌过来,我越来越无法靠近李君的真实内心,不知道他心里怎样想的,他的每一个 决定都让我有点心惊胆战的感觉。我的心也变得慌乱起来,记起了我从表哥那里借 过来的电棍,一直放在抽屉里,没有动过,我感觉只要有电棍的存在,我的心就会 变得安稳些,如果没有它,我就感到很危险。有一次从酒店出来,酒还没完全醒过 来,一大奔车从面前开过,我一个颤抖,身子向后一缩,泥水渐了一身,差点就送 我去见马克斯了。车上的司机伸出个削尖的脑袋,骂道:“找死了,想死自个儿跳 楼去啊。”我想这就是软弱的后果,如果换作当年,非跟你死磕不可。 在东莞,这些事情好像在梦里已上演过了一样,只是那是黑白的,现实是彩色 的,人生如棋,每一步的移动,每一子的死亡,都牵涉到整盘棋的输赢。我何尝不 是这样怀疑着自己的人生,所以危机感总是不期而遇地突现在我的生命里。黄豆说 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思想古怪,行为难测。我骂他懂个屁,懂个鸟屎。他就跟我 大谈哲学,那时他在看尼采的书,说起话来好似宇宙都听他的,听得我十分厌恶想 吐。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