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的错爱 过了马路就是一条交叉路口,向左走是我家的方向,往右走是去石婴家的方向。 逡巡了片刻,结果我还是拐了右,徒步向石婴家走去。 就在石婴住的那幢楼的拐弯处,我看到辛光围着他的“哈雷”摩托车踱来踱去, 头时不时地仰望着4 楼石婴家的阳台;地上扔着一些参差不齐的烟头,仿佛代表着 他此刻七上八下焦急无比的心情。我本想向辛光走去的,结果仔细一看,我见到了 凌宇就躲在离他不远处的一墙旮旯,瞧她那诚惶诚恐的表情和动作,估计她是个新 手特务,压根儿就没有半点偷窥人家的经验,所以只要他稍微谨慎点,她的鬼祟肯 定会被曝光的,可事实却表明了他俩的相安无事,这也证明了此时他一心只想见到 自己最想见到的人,我想那人就是石婴。 凌宇是史富裕的邻居,她家的条件优裕得令人咋舌,她爸是国家干部,她妈是 某个银行分行的行长,在这座城市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凌宇认识辛光也是经江馨 一手操办的,她虽是一名万人羡慕的公主,但辛光初次见到她时却没有任何的心动, 这么多年来他对她也是这般态度,她则不然,从认识他起她就深深地爱上他,无奈 于他爱的人是石婴,所以她只得将这份爱恋小心翼翼地隐藏在心底,演绎成一种若 隐若现的暗恋。 我不敢打草惊蛇地朝辛光那里走去,于是我抄了条小巷,多走一段路程才上了 石婴那幢住楼。我一气呵成地爬上了4 楼,敲了好久石婴家的门,最后来开门的是 石婴的后妈小阿姨——石婴的亲妈在世时,我和江馨都管她叫“石阿姨”,后来她 爸石叔叔续了弦,每当来石婴家我俩也是管她后妈叫“石阿姨”,可每叫一次石婴 就伤心一次,我俩知道她又想念她亲妈了,于是后来在征得她后妈的同意,我俩就 改口喊她为“小阿姨”。 “小阿姨好。”我甜甜地叫了她一声。 “哦,小昕啊——”她脸上挂上了一贯的热情和亲切,拉着我的手忙不迭地说 :“来来……进来,快进来——” 我很喜欢小阿姨,就同喜欢江阿姨和已经去世的石阿姨一样,在她们的身上和 脸上,我时时都能找到我一辈子努力追求的幸福,那种简单而又人性的幸福。 “小阿姨,婴子呢?”我边接过她给我斟的矿泉水边问道,每次来石婴家,小 阿姨都会倒这种水给我喝,因为她知道我喜欢喝纯净的水,记得有一次就在石婴家 我曾对她说:“我喜欢喝水,因为我喜欢那种透明的感觉。” 她并没有马上回答我,蹑手蹑脚地坐近我,环顾左右后小声问我说:“小昕, 告诉阿姨,这段时日婴子怎么啦?每次下课回来她都是闷闷不乐的,一回来她就将 自己锁在房间,我跟她爸都急死了,真怕她出了什么事——” “小阿姨——”我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慰她说:“没事的,婴子没事的,你就 放心好了——对了,婴子在房间吗,现在?” “在,在……她就在房间里。” 我站起身子,小阿姨也跟着站起来,我说:“我这就进去看看她——” “好,好——”她轻轻推着我的身体,迫不及待地让我进去看个究竟,那一刻 我真的很感动,也很羡慕石婴一生拥有了两个一样爱她的妈妈。 我连敲了几下石婴的房间门都不见她的反应,于是我忐忑不安地掏出钥匙直闯 进去,从小学到高二之前,我们仨的房间门锁匙都多配上3 把,各自拥有开启3 个 人房门的配匙,直到有一天我和石婴去了江馨的家用我俩手中持有的钥匙打不开她 的房门后,我俩就不再握有江馨房门的配匙了。那时石婴问她为什么要换锁,她淡 淡地说了一句话,结果我俩不约而同地湿了眼眸,她说:“门锁跟友谊一样是会滑 丝的!”那一刻,我深刻地意识到日后即使再拥有江馨的配匙,我俩一样开启不了 她心中的那把锁。 一进房间,我就见到石婴躲在窗帘后面,鬼鬼祟祟地窥视着楼下,我知道她是 在偷看楼下辛光的一举一动。我轻轻地走近她,拍了一下她的后背,结果她被我这 突如其来的偷袭吓得脸都煞白了。 “哇——”她喘着粗气,心神未定地嚷着:“死丫头,你想吓死我啊——哇, 哇,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谁叫你净爱做亏心事!我理直气壮地跟她对吼。” “嘘——”她好似想到了什么,立马大转脸色,紧张兮兮地说:“别嚷嚷,别 嚷嚷……” 说着她急忙掩实窗帘,用手指了指窗外,示意我当心楼下有耳,我明知故问: “有鬼啊?” “你上来时没见到辛光么?” 我轻轻地啄着头,说:“还有凌宇。” 话音一落,石婴的脸色就变了,刚才的惊慌和紧张被忧悒取而代之,看得我很 是难过,我说:“如果你舍不得他,就原谅他吧。” 她晃着头,默默地说:“爱情不是一根烧火棍,光一头热是不行,所以明知结 果是一样的,我宁愿选择这个时候跟他分手,至少现在我俩还存在着感情的余温。” “婴子——”我哽咽地叫了她一句,此刻我想到了自己,其实我跟史富裕分开 不也是如此么,不同的是我还能及时地挽救我和江馨濒临死灰的友谊。 “没事,我没事的……”她口是心非地说着,泪水早已背叛了她的眼眶,自作 主张地挂在她的脸上。 我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不经意间我看到了她床边桌子上放着一个咬了一口的苹 果,它的伤口早已氧化上了一层叫人见了揪心的灰黄色,结果我将她搂得更紧。石 婴有个非常怪异的习惯:每当她伤心时,她就会在一个青苹果上狠狠地咬上一口, 然后搁在一边让它烂掉。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有了一个缺口,才能排泄悲伤。” 良久,她边抹着眼泪边说:“小昕,你知道凌宇喜欢的人是谁吗?” 我模棱两可地“哦”了一声,她接着说:“上次江馨来为辛光说情时,我一犯 急就吼了她几句,结果她气急败坏地说:‘你凶什么凶,别以为我表哥没人要,喜 欢他的人多了去了,尤其是凌宇——哼,人家有钱有势有地位,你跩什么跩啊,你 能跟人家攀比么?!’” 听着这话我就来气,说:“家里有钱怎么啦,有钱就了不起啊——不就是几个 臭钱么,有本事她们自个挣去啊!” “是啊,有钱没什么大不了,可它却能救人,至少能治愈我爸的病。” 石婴说着这话听得我心直绞痛。以前石叔叔是开饭店的,“煲仔饭”是他的招 牌菜,也是他的看家本领,凡是吃过他亲手做的煲仔饭的人保证一辈子都忘不了那 种味道,还想着下回再来帮衬,所以他饭店的生意越做越红火,每天的顾客络绎不 绝。为了图个方便和省事,别人做煲仔饭索性用煤气炉来煲煮,作料和碎肉也弄得 相当粗糙,而石叔叔则不然,他还是惯用蜂窝煤来燃烧,用心地一视同仁地煲好每 锅煲仔饭,特别与众不同的是在每锅饭快要端出炉时,他都会用酒精在它的周边淋 上一圈,让它烧出很高的火舌,那个情形格外的壮观,也格外的引人注目,而且其 味道和口感堪称一绝。那个时候尤其是读小学的期间,每当中午放学后,我和江馨 都会跟着石婴回家去,然后丢下书包脱掉外套,兴致勃勃地涌到她家的饭店去,忙 前忙后地帮着为顾客端锅饭、拿饮料、送纸巾,有时我们还热情高涨地帮忙洗碗刷 锅,看得汗流浃背的石叔叔一脸的灿烂,于是他就会搁下手里的活,招呼小阿姨过 去帮他先顶一顶,拖着我们仨的小手直奔里屋去,其实我们早就估摸到了:石叔叔 又为我们仨备下3 个香喷喷的煲仔饭了。多年以后,我总是认为我们仨至少是我是 吃着石叔叔一锅一锅美味的煲仔饭走过小学和初中的,就像我们穿着老娘裁做的衣 服长大,吃着江阿姨卖的水果懂事的一样,其中的故事和记忆都是值得我们一辈子 去重温和回味的,因为在那个时代他们撑起了我们头顶的蓝天和纯真的梦想,让我 们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走过那些无忧无虑的少不更事的日子。不幸的是高一的那 个暑假,石叔叔在做煲仔饭时一不小心被整瓶酒精倒洒在身上,结果他全身烧了起 来,俨然一个火人。后来经过抢救他的性命算是保了下来,但其落下的后遗症却让 他活得像个残废人:双手双脚活动不方便,有些关节已经生硬了;每逢大热天,他 的有些皮肤就会起脓水,痛得彻夜难寐坐立不安,有时还会大小便失禁,等等。故 此,石婴失学了,生活的重担也落在她和小阿姨身上。 片刻,我抓紧石婴的手,一字一字地说:“会好起来的,婴子,一切都会好起 来的!” 这时她也用力地握着我的手,重复着我的话,可我却从她的眼里看到了言不由 衷,一直以来她在我的心中都是一个坚强而不认输的女孩,惟独她跟辛光这段纠纠 缠缠的感情,她才表现得优柔寡断拿捏未定,我敢肯定就是在今天她也是很舍不得 他的,毕竟有时快刀斩乱麻并不见得就能把“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情”斩得 没有藕断丝连,无奈于他伤她太多太多次了,一次一点伤,天长日久累积下来她也 早已伤痕累累了。 读初中时,我们仨每每谈起将来自己恋爱时几乎都是一个模式的:我喜欢他, 他更喜欢我,然后全心全意地捍卫这段前生今世修来的缘分。后来有一次也不知石 婴来了什么劲,硬要为自己改名为“石新”,我俩问之,她边指着我和江馨边为自 个打抱不平地说:“你叫‘昕’,她叫‘馨’,细细一听你俩不就是一个名字了么? 凭什么啊,你俩都起了谐音的名字,我……我们仨不是一块的么,怎么这会你俩又 把我挤出来了!”我啼笑皆非,江馨捧腹大笑,手指啄着石婴愣是没把话说出来, 最后我说:“这名字是爸妈取的,关我们什么事啊?再说,不就是一个名字么,叫 得顺口不就得了么!”石婴急了,双手捂住耳朵,直嚷着:“我不管,我不管,我 就是要改名‘石新’!”这会我跟江馨算是秀才碰到兵了,最后我俩不得不将石叔 叔给搬了出来,他一听这事,一口就否决了石婴的要求,我们仨正想对之软泡烂缠 下去,结果他大发雷霆,吓得我们瞠目结舌。后来石叔叔对我们说了一句,于是石 婴非但不改名了,反而抱着石叔叔痛哭流涕。他说:“你们石阿姨就叫‘阿婴’, 每天我叫着石婴的名字,我就仿佛能感受到你们石阿姨就在我的身边,不曾离开过 我和石婴!”若干年后,我才知道原来小阿姨的名字也叫“阿婴”,难怪她跟石阿 姨有着一样的爱心和善良! 打那以后,石婴对将来的爱情又多了一份追求,她常常跟我说:“简简单单地 爱,幸幸福福地挂念彼此,尽管有一天彼此远隔千里,甚至阴阳两隔!”后来她碰 上了辛光,我想她梦寐以求的这一切非但没有追求到,并且还在一点一滴地流失, 流失到有一天她忽然醒来忘记了曾经有这么一些渴望!我不知道每次辛光跟人家打 架时他的心里有没有想过有石婴在为他的生死牵肠挂肚?我也不知道每次他酒醉后 跟着另一个女孩在亲热时他是否还记得石婴为此彻夜流下的眼泪?我只知道他可以 为了他的哥们、他的面子、他的所谓义气而将他对石婴一次又一次的诺言抛之脑后! 临走时,石婴问了我一句:“难道喜欢一个人就注定要遭受这么多痛苦么?” 我背对着她,因为我生怕再见到她眼眶的哀愁,不然我就会比她还要难受,就 像她见不得我丁点的难过一样。我说:“好男人是不应该让心爱的女孩受一点点伤 的!” 说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楼下的大门时,我躲闪的身影被辛光的目光捕捉到了,于是他像一支离弦 的箭一样向我冲过来。 “小昕,小昕……”他气喘咻咻地喊着我,走近我时他冷不防地抓着我的手腕, 急切地说:“你从婴子家下来?她……她在吗?” 我边掰开他紧箍的手边嗔怒道:“松手,你给我松手!” “小昕!”他忽地大吼一声,我不禁为之一颤,当我俩四目相撞时,结果我的 心软了下来,因为我看到了他的眼眶涨红了,好似正在紧锣密鼓地酝酿着眼泪,印 象中这是我头一回见到他的脆弱。 我说:“婴子在家,但她不想见你!” “小昕——”他急促地喊了我一声,我却听出他在哽咽,突然间我有种心疼的 感觉,就像我见不得石婴或江馨遭了委屈一样,自个难受得不得了。他嗫嚅地说: “你能帮我吗?” 辛光那个圈里的混混们都异口同声地说他对敌人心狠手辣,仿佛他是一个杀人 不眨眼的屠夫,教人对他永远怀着一种敬畏的崇拜。可今天我却偏偏看到了他多愁 善感的一面,难怪石婴会在我的面前不止一次地跟我说:“我从来不曾见过他握着 血淋淋的刀,也不曾亲耳听到他招呼哥们砍人的号召,在我的面前我的视阈里他是 一个调皮的大男孩,时而会让我伤心让我落泪甚至让我心碎,可有时我也会见到他 潮湿的双眼和一脸的忧伤,那样的赤裸裸那样的纯粹真实!”我想这才是辛光伤害 石婴最厉害的武器。 我淡淡地说:“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去解决,旁人是插不上手的——” “小昕——”他打断我的话,说,“可你不是旁人,你是婴子最好的姐妹……” 我也抢着说:“馨也是,她也是婴子最好的姐妹。” 这话一落,他的脸色就变了,我想他是明白我的弦外之音了,结果他却说: “可如今婴子不爱搭理我表妹了——” “辛光!”我歇斯底里地吼了他一句,于是他怔住了。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接 受不了别人亵渎或挑拨我们仨的感情,哪怕是不经意的一句,我都会勃然大怒誓死 与之叫板,就像上次我跟史富裕提出分手时他无端端地拉出江馨的名字一样,我都 是无法饶恕他的,我会认为他这是在离间我跟江馨的友情,尽管现在我和石婴都清 晰地发现江馨越发有些疏远我俩,不再像以前那样轻而易举地用她给我俩的钥匙打 开她的房门她的心扉,但我俩至少是我依然承认我们仨还是拥有浓于水的感情的, 就冲着这点,我想我一辈子都愿意为此恪守“愚忠”。 少刻,他的手机响了,但他并没有接听,我想极有可能是躲在不远处的凌宇打 的,因为刚刚我见到她情不自禁地探出头来往我们这里张望,随后她就从口袋里掏 出手机,好似急着给谁打电话一样。 我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走了。” “小昕——”他哽咽地喊了我一句,我不敢正视他,因为我生怕我会抵挡不住 他噙在眼里的泪水,正如三毛所说的——我是见不得男人流泪的,他们的泪与女人 不同。 这时,有人在叫辛光的名字,于是我和他寻声望去,看到他的一个“马仔”小 歪正骑着摩托车往这边冲来,车后坐着传说应该是我的情敌的女孩静儿。 “光哥,光哥……”小歪只脚着地,心急火燎地说, “将曲哥,他……他住院 了——” “什么?”辛光大吼一句,抓着小歪的上臂,鼓大双眼,急急地说,“发生什 么事啦?” “他……他被十几个人打了——” 听到这,我隐约感到我的身体正在往下沉,脑子里忽地一片狼藉。随后,我见 到静儿在咬着嘴唇哀泣,同为女孩的我相信她不是在做作,至少眼泪是真的,忽然 之间我觉得她并不是我以前想象中那么可恶和龌龊。 “走,咱们去医院!” 话音刚落,辛光早已蹦上他的坐骑了,待我还没回过神来,两辆摩托车已经绝 尘而去了。望着他们绝尘而去的背影,我仿佛能体会到石婴历来承受那些突如其来 的意外和危险的心情,那是一种人走楼空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原本想抬头望一望石婴家的窗口的,结果我退缩了,因为我真的很害怕再撞 到她牵肠挂肚的眼神了。于是我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正想拐过路口,结果我见到 凌宇就在我的眼前,跟我差点撞了个满怀。 我心神未定地望着她,等待她的开口,可是她却始终一语不发,纹丝不动地杵 在原地,仿佛被谁画地为牢一样。她的确很美丽,就算她这么单调地伫立着也能散 发出她的楚楚动人,跟她这么一站,我的心里不禁发憷了起来,究其根源四个字— —自惭形秽。 最后我打破了彼此的沉默,我说:“凌宇。”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晶莹的眼泪静静地淌了下来,看得我很是心疼,最后 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结果我鼻子酸酸的。她说:“我真想能跟你和婴子成为这辈子 最贴心的姐妹。” 其实我的心酸不仅仅是因为她说了这么一句煽情的话,更多的是她只说到“我 和石婴”,而不是“我、石婴和江馨”我们仨。 望着凌宇彳亍的背影,我的眼前潮湿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