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天空 在奶奶家的几天,我每天都给史富裕和凌宇打电话询问黄将曲的情况,可每次 他俩都如同一气地跟我说黄将曲一切如常之类的话,我说:“如常是什么意思?” 他俩说:“他还没醒过来。”我问:“医生怎么说的?”他俩答:“能不能尽早醒 过来,最关键还是要看他的生命力和意志。”我没再追问下去了,只是一再地恳请 他俩照顾好黄将曲,有一回史富裕问我说如果躺在医院那人是他的话我会不会像现 在这么心急如焚,我迟疑了一下,临挂线时我说:“会的,一定会!”后来凌宇告 诉了我,那次史富裕哭了,她问他为什么,他边流着泪边满脸笑容地重复着一句话 :“喜极而泣。” 大年初二那天,我的右眼无缘无故地老在跳,时而还有那种痉挛的感觉,揉了 揉就稍微好点了,可不一会儿它又犯了,整得我很是忐忑不安,于是我跑去问老娘 眼跳是右凶还是右吉,她原先想敷衍了事,可看到我执著而隐隐恐慌的眼神,她紧 张地问我到底怎么啦,我实话实说,结果她拿捏地说:“左吉右凶。” 一连两天晚上我都做了噩梦,可一旦惊醒过来,我就完全想不起来梦中的情节, 但我总觉得这是个不祥的征兆。终于挨到了初四了,一大早我就起床了,旁敲侧击 老爸老娘早点动身,可奶奶却硬要我们吃了午饭再走,无奈之下我只得听从了。 车从乡下开往城市的途中,我头一次有种归心似箭的煎熬,不知为何此刻我心 里很是念叨着黄将曲,恨不得眨眼之间我就出现在医院里,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近他 的病床,坐在床边好好凝视着他熟睡的表情和姿态。石婴说,睡姿是最容易表现出 人的脆弱的,所以我很想看看他到底是哪种睡姿,是否也是像我一样喜欢弯曲着双 膝甚至双手抱着小腿。 到了家后,我来不及整理行李拔腿就冲出了大门。到医院一般有3 种交通工具 :公交车、的士和地铁。赶上春节这样的传统节日,我不得不去坐地铁,尽管我很 讨厌地铁进站时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冷流,但它却是到达医院最快的家伙。 到了医院上了2 楼,我一鼓作气地跑到黄将曲住的病房,可从窗外我却看到里 面空空如也,我心忽地一阵颤惊,抖着手亟亟地扭开门把走了进去,这时我听到身 后有个女声响起,我立马回过头去,见到上次那个拉我上臂的护士,她说:“你找 谁啊?” “我……我找我朋友,他去了哪啦?” “不知道。” 我急了,接着问:“他出院了么?” “不知道。” “他是不是醒过来了?” “不知道。” 面对着她的一问三不知,我真的火了,粗暴地吼了一句:“那你知道什么!” 她巍巍颤了一下,估计是被我吓到了,随后她怯怯地说:“我……我什么都不 知道。” 这时我心里冒出一个很不好的预感,亟亟说道:“医生呢?我要找医生——” “嘀嘀……”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史富裕打来的,我一接起来就朝他吼道:“将曲哪儿去 了?” 他淡淡地反问道:“你在医院吗?” “嗯。” “那好,你别走开,我现在就来接你。” 收了线后,站在这人去楼空的病房里,我更是感到失落和不寒而栗,但我却丝 毫没有离开的念头,总觉得我应该呆在这里,呆在这里等史富裕的到来,或是黄将 曲的来临…… 20多分钟后,史富裕就来了,进门时他低着头,脚步也是很轻,就像周围的空 气一样让人很难察觉到他的存在。 “小昕——” 听到有人在叫我,我立马转过头来,一看果真是史富裕,我稍微平静了少许的 心湖又被激起了涟漪,我急忙地走近他,抓着他的上臂就问:“将曲呢,告诉我, 将曲哪里去了?” 他用手拍了拍我死抓着他的手背,随之又用力地捏了捏,仿佛想传递给我什么 信息一样,随后他轻轻地仰起了头,头发依然遮住了他的双眼,我只看到他的嘴唇 在蠕动,他说:“我带你去看他吧。” “嗯。”我用力地啄着头,心里掠过一丝欢愉,忙问, “去哪呢?” 他并没有回答我,一把抓起我的手就夺门而出,我被吓了一跳,可当我俩一前 一后地走在2 楼的通道时,我的脑海里忽地闪过了那次他牵着我的手走过斑马线的 镜头。 半个钟头后,史富裕将“别克”停靠在“白桦公墓”大门口。 “到了,下车吧。”他默默地挤出一句。 我心里一颤,嗫嚅道:“到了?你……你不是载我去看将曲么,怎么——” 他将搭在方向盘的双手忽地捧住了脸,随之揉了揉,说:“走吧。” 公墓里,到处一片死般的寂静,时刻让人感到不寒而栗;没有风吹,连脆弱的 空气都凝固在绝望的半空中,让人清晰地感觉到“死亡”正在慢慢地逼近自己。 史富裕走在前面,我忐忑不安地尾随其后,没多久他拐进了一条小道,我以为 他是要来看看黄将曲的老奶奶,不料他却在距离老奶奶的坟墓还有一段路的一穴坟 茔停了下来,我正纳闷着,他却喃喃地说:“到了。” 我骤然头脑一懵,总觉得这话好似来自遥远的地方,让我不知所措,随后我机 械般地推开挡在我前头的史富裕,一看新坟上那触目惊心的字,我犹感晴天霹雳, 双脚一软我跪在了铺着石板的路上,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那碑上写道:黄将曲之 墓。 片刻,他蹲了下来,搂着我的肩膀,似乎想把我搀扶起来,这时我好像疯了一 样侧过身来将他大力地推倒在地,指着他吼道:“你他妈的不是说他好好的么,怎 么……怎么这会儿他就在这里了,你说啊,混蛋——” 他瘫坐在地上,眉毛皱成了一团,双眼散发出幽怨而呆滞的目光,牙齿狠咬着 嘴唇,就这么静静地望着我,一语不发,看得我心里一片荒芜。 少刻,我恍惚地匍匐到黄将曲的坟墓前,轻轻地将脸贴近墓碑,好似想窃听它 的心跳一样,摊开五指小心翼翼地抚摩着石碑上的字,忽然我有种想就此死去的感 觉,随之呜呜地嚎啕大哭起来。印象中我从没在黄将曲一个人的面前流过半滴眼泪, 这是第一次,但我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在这种压抑而萧瑟的环境里。 一直以来我不曾对“死”产生过悚惧,可自从前不久凌宇在电话里哭着跟我说 黄将曲快要死了,我才第一次感觉它的杀伤力,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它就埋伏在我 们四周,并不是传说般的遥远和模糊,可当我从它的阴影中走出来、还没来得及缓 口气时,“轰”的一声它已经砸在我的眼前了,而那被砸的人正是黄将曲——一个 大我3 岁、与辛光的年龄仿佛的朝气奋发的青年,一个一心帮助我不求任何回报的 好朋友。 生命永远是脆弱的,而它迸发出来却是美丽而强有力量的,它能感动一个人或 一些人或一大群人。我想黄将曲就是这样的生命,至少他感动了我,或许还有静儿、 辛光。 良久,史富裕走过来将我搀扶了起来,我抹了抹眼泪,哽咽地说:“告诉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了看我,说:“大年初一早上,我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将曲的病情出现了 异状,当我赶到医院时,他已经被推进抢救室进行急救了,可……医生说他们尽力 了——” “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 “不敢打,我……”他有所顾忌地停了一下,认真而心疼地看着我,说, “我 怕你难过,就像……就像你现在一样,所以我不想告诉你——” 我的心在颤抖,也在努力地滴血,是啊,死者已矣,生者何以堪。随后我说: “静儿和辛光呢?” “找不到他们,估计他俩还不知道将曲死去的噩耗,昨天听小歪说,有人在将 曲撞车的地方见到他俩,不知是真是假,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什么?” “找不到疯狗,他俩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其中的严重性,保不准结局还会出现比黄将曲的死更难以想象的状况, 但明知会有这个下场,静儿她们还是拼着命地去做,此刻我真的无法想象他们的心 里是怎么想的,直到后来在我去探监静儿时,她说:“如果我不那样做,这辈子我 都会良心不安,觉得对不起将曲,我想辛光也会是这样。” 少刻,我搡开了史富裕,绕着黄将曲的坟墓走了几圈,好似想寻找什么,但最 终还是一无所得,随后我径直往公墓大门走去。 临出大门时,我抬头望天,天忽地黑了下来,骤然我有种迷路的感觉,就像走 进银河购物中心的心脏一样,原来我是喜欢这种感觉的,可现在我却有了恐慌,一 心想着逃,逃得远远的,最好是一去不回头。 天越来越黑了,最后天就哭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