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一个坚强的无所畏惧的男人,现在才发现,原来在面对事 情的时候,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逃避。 我没有离开北京,在西三环的航天桥附近租了个地下室单间住下,更换了手机 号码,然后开始找工作。我想我应该换一种生活方式,独立的生活一段时间,忘掉 一些过去,并改掉一些不好的生活习惯,我希望自己可以在学校毕业的时候,已经 在社会上找到了立足之地,而不是依靠家里的安排。这看起来似乎很难,但我决定 去做它。 面试了很多公司,都因为我没有学历而失败,最后我选择了一家广告公司,他 没有要求学历,但是他要求业绩,并且要靠业绩拿工资,也就是说,如果我无法为 他卖掉广告,我就拿不到任何薪水。 我所居住的地下室仿佛一个巨大的防空洞,从地面突出的小门沿阶而下,转个 弯,就会看到一扇巨大的石门,穿过石门,可以看到在蜿蜒曲折的过道两边,一间 间的小房间,里面住着各式各样的人,有学生,有无业游民,有像我一样的社会新 人,也有一些未婚同居的年轻人,而我所居住的是过道最里面的那扇门。每天早上 和晚上我从那些门前路过,里面或者安静无比,或者传出来音乐声,或者是读英语 的声音,或者是吵架声,很多时候还有做爱的呻吟声,他们大声的在自己的狭小空 间里放肆,这些声音混杂到从他们门前路过的我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前所未闻的美 妙的音乐,这个音乐的名字叫做“生存”。 每天早上我从地下爬到地上来,看看那些高档的地上建筑,再对着太阳升起的 方向深吸一口气,然后在心里告诉自己:王东,你是最好的,你也能够住到那里去。 我是一个散漫惯了的人,在一开始的时候,总是穿着很休闲的去拜访我的客户, 后来公司的一个前辈告诉我,做为一个职业的销售人员,一定要穿衬衫西服并且打 领带,一来严谨的穿着,可以让客户对你的专业程度放弃怀疑,二来笔挺的服饰, 也可以让自己随时随地保持一个职业面貌,而不再是那么散漫自由。 于是每天,我穿着笔挺的西装,出入在各种高档的写字楼,去拜访各个公司的 企划总监或者相关负责人。在经过了若干的失败,若干的总结学习,并向公司的前 辈们虚心讨教后,我终于签下我的第一笔单子,虽然只是一笔几千块钱的小广告, 但它对我的意义却是无比巨大,它让我重新建立了差点丢失的自信,并且斗志昂扬 的开始跑步前进。我在第二个月提前由试用员工转为正式员工,因为我只用了一个 月就完成了公司要求的三个月试用期业绩定额。并且我领到了人生的第一笔工资, 因为是试用期,只有900 块钱,但这工资和曾经我在梅姐那里拿到的500 块不同, 它将成为我人生一个新的起点。 我本来想在领到工资的那个晚上自己好好的庆祝一番,但当我回到阴暗潮湿的 地下室后,我就断掉了这个念头,我告诉自己,王东你要走的路还很远,这只是一 个开始而已。我用这笔钱买了一个公文包和一双皮鞋,已经得到的经验告诉我,做 为一个销售人员,外表带给你客户的第一印象,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你谈判的过程 和效果。 我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带,锃亮的皮鞋,随手翻开的漂亮公文包,确实让我建立 了很大的自信,并让我的客户相信,他所面对的,是一个职业而且敬业的销售人员, 把宣传方案交给我将会是他最完美的选择。 第二个月,我的名字出现在了公司销售排行榜的前五名里,在表彰会上,做为 成长最迅速的新员工,我得到了总经理的赞扬,并且跟其他四名同事一起出席了总 公司的集团酒会。在酒会上,我遇到了来自其他分公司的销售精英们,我们彼此交 谈并且互换名片,看着他们意气风发的外表,不俗的谈吐,以及在散会后各自开走 的车,我知道,他们将成为我第一个要跨越的目标,但一定不会是我的终点,我确 信自己可以做的更好。 北京的春天我一直都不太喜欢,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一到了春天就意味着沙 尘暴要来了,而我现在是一个体面的销售人员,那些风沙会破坏我的发型,还有外 表,让我变的狼狈不堪。我搬出了地下室,告别了那些美妙的乐章,搬到了地铁沿 线的一个小区,在一套不大的两居室里跟一对陌生的小夫妻合住,他们应该是大学 刚毕业的恋人,幸福的经营着彼此的未来。每次看到他们在厨房里做晚饭,而我只 有自己一个人孤单的吃着泡面的时候,我总是很难过,他们开心的说笑声,仿佛尖 利的刀一样刺痛着我的心。 我开始习惯出来散步,搬出地下室后,我喜欢上了另一个地下空间,那就是地 下铁。每天晚上没有事情做,我就买一张地铁票,再买一张报纸,然后沿着地铁的 环线一圈一圈的坐。我喜欢在地铁里看报纸,或者观察每个上上下下的乘客,看他 们或者她们的表情,猜测他们或者她们的身份背景还有当时的心思,这让我觉得有 趣无比。有时候我乘坐的那列车该进总站换车了,我就换另一列车继续坐,直到地 铁末班车到了我那一站,我才下去,返回地面。偶尔我会碰到一些跟我一样一圈圈 坐地铁不下车的家伙,不过我想他们应该不是跟我一样的爱好,他们只是偶尔才进 行这么一次,我却每天都在做着这件无聊却有趣的勾当。 我的经理微笑着对我说:“王东,好好做,然后来替换我的位置。” 我吓了一跳,急忙说:“不敢不敢,做您的属下我觉得挺好的。” 他意味深长的说:“别怕,我不是怕你抢我的位置,刚出道的年轻人,一定要 有冲劲才行,你做的好,说明你有能力,也说明我领导有方,你不上来,我怎么往 更高处走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就没接话,他拍拍我的肩膀,很真诚的鼓励我:“王 东,我看好你!” “谢谢经理。”我由衷的说。 经理给我了一个国外大客户的单子让我跟,经过前期艰苦的谈判,那天我正在 MSN 上跟这个客户就具体的合同条款沟通的时候,LINDA 的名字跳上了线,是李芳。 “王东,你在哪里?!” “在上班,怎么了,你好吗?” “我很好,你在上班,上什么班?” “在一个广告公司做销售。” “你还在北京吗?” “当然,不然我去哪里?” “你不知道吗,强子和小磊到处找你,尤其是车红,找你都找疯了,都担心你 出了什么意外。” “不知道,我换了手机号码,我挺好的。”提起他们来,我心中有些黯然,接 着跟她说:“我暂时不想联系他们。” “王东你别这样好吗,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跟他们联系一下吧,大家都很 担心你呢,好吗?” “我知道了,对了,李芳,等你从英国回来,我们结婚吧,如果你不想那么早 结婚,我们就订婚吧,好吗?” “一定要这样吗,你想好了吗?” “是的,我很认真的!”我无比坚定的说。 “可你知道吗,王东,你最爱的人是谁?” 看着李芳发过来的这句话,我心里一阵痛,恰好我那个客户就合同的一个细节 问题要传一个文件给我,我急忙跟李芳说等一下,我正在跟客户谈话,李芳说好, 我等你。 把客户的问题处理完了,我回过头来找李芳,看到她是离开的状态,于是问她 :“我弄完了,你还在吗?” “在,你还挺忙。” “呵呵,还好吧,我发现我挺适合做销售的。” “对了,我刚才的那个问题,你想了没有?” “什么问题,是问我在做什么客户吗?”我装傻。 “别逃避,我问你,你知道你心里最爱的人是谁吗?” “你!”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对你太了解了,跟我说实话。” “那就是刘媛吧?!” “不是!” “那我就不知道了。” “不要再骗自己了,王东,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甚至是你自己,你最爱的人 是车红!” “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能知道!” “王东,其实你对我,只是一种愧疚的感情,你觉得欠了我很多东西,所以想 要补偿,而对刘媛,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爱过你,而你曾那么深的爱过她,所以你一 直都放不下,可只有最后出现的车红,才是你真正最爱的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不再说话,心里却如翻江倒海,李芳的话一针见血的刺痛了我的软肋。 “王东,你醒醒吧,现在回头还不晚,别再固执的一个人走下去了。” “晚了,李芳,车红已经跟张雷在一起了。” “王东你个傻瓜,我真想抽你两个巴掌,车红根本就没跟张雷在一起!”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前些天强子联系到我以后,车红亲口告诉我的,她说一开始只是想气气你, 你知道吗,她很后悔当你从广州回来后,她没有原谅你,她说你后来变的那么玩世 不恭都是她的错误,可等到想挽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是啊,我做的那些事情,还怎么去面对车红。” 我原本听说车红跟张雷之间没有关系时候的狂喜,被随即而来的懊恼搞的沮丧无比。 “告诉我该怎么办,李芳,我的心乱的不得了。” “王东,事在人为,去找车红吧,我相信她也是爱你的。” 晚上,我忍不住给张雷打了个电话,结果证实了李芳所说的都是事实,我问张 雷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张雷说一来是车红不让我告诉你,二来那时候我给过你暗 示,但你一门心思堕落,哪里看的出来。 我问他晚上有什么安排没有。他说有什么事情吗。我说我想晚上见见车红,但 我怕她不肯见我,最好你帮我把她约出来。张雷兴奋的说,好办啊,恰好我听说半 夜时分有流星雨,我就约几个朋友,再去接上车红好了。我说好,就这么办了,一 会在F 县的河滩见。 我把原来的手机号码换进手机,立刻就被狂涌而入的短信搞的差点死机,我看 了一下,大部分都是强子小磊还有车红的短信,还有几个我妈发的短信,问我在实 习单位怎样,习惯吗,怎么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我看到还有一个陌生的号码,内 容是:我回北京了,这是我新的手机号码,请联系我。我猜不到是谁,看了一下时 间,就是前几天,于是拨了过去。 “您好,我是王东,您哪位?” “王东,我是刘媛。” 一瞬间,我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一切,都由终点又回到了起点。而我,还是那 个纯真的少年。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