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关关雎鸠 想到自己来广州后浑浑噩噩的日子,我不免喟叹。可是,太多的喟叹就会使人 一步步走向堕落的深渊。扪心自问,我在堕落吗?问舍友,我们上大学就堕落了吗? 他们谎称不知,其实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心知肚明,又何必问之于人呢!写了那 封情书之后,我一直在斟酌是否交给淑仪,以及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交给她,而不 至于让同学发现让我们难堪。我是一个优柔寡断缺乏主见的人。 我写过几十首破诗,但绝不敢僭用诗人的名号。我知道诗人必须先孤立自己, 使自己遭受孤独寂寞之苦,同时远离名利,清心寡欲,独自用赤子之心真诚地与自 然和外物交流,与纯真纯美的事物对话。所以,好诗大多是悲怆的,而欢乐之诗鲜 有兰章。我连含蓄的笔法也不会,只会直书胸臆。那些直书胸臆而又不露俗气的清 新自然的诗篇,我最喜欢。现代诗至今还未取得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成就,鲜有脍炙 人口的明篇。也许因为形式变化太大,现代诗至今尚未获得社会的广泛认可。我喜 欢写诗,是因为我很懒惰,不愿用成千上万字的文章去说明一句富于哲理的废话。 在国人看来,写文章一定要有个什么中心思想而且喜欢长篇大论,我一直不以为然。 只要能表达自己的意思就行呗。刘义庆编的《世说新语》,都那么短小,不是一样 流传千古被大家赞叹不已吗?著于竹帛者皆为文章,只要不违法不背德,怎么好看 怎么写。我喜欢用短短的二三十个字写首古体诗,尽管不是多么工整也不懂平仄, 但能表达我的意思就行,何况诗歌本身就形式优美。 我那封信的内容是一首绝句,一首词,两首新诗: 1.蝶恋花 层林深深紫花秀, 月下徘徊, 无语眉紧皱。 夜夜花前独酌酒, 为君倾心人消瘦。 心慕清秀情已久, 欲问玫瑰, 此身谁可有? 知音难遇泪沾袖, 真情何必置名后! 2.珠江行 珠江无波风浪静, 泰山有志岭南行。 文公诗篇今犹在, 苍鹰岂肯困樊笼。 3.问君 我想知道 你那辽阔的心空 有没有一颗属于我的恒星 我想知道 一道闪亮的流星滑过 能不能在你的心中留下踪影 我想知道 你那冷峻的面容 是否隐藏着如火的热情 我想知道 你那淡淡的微笑 是否欺骗了我的眼睛 4.是谁 是谁在那雨季的花旁 痴痴凝视她清馨的芳香 是谁在那花季的雨中 悄悄追随她迷人的背影 是谁在皎洁的月下徘徊 深深思念梦中的女孩 是谁在秋风中斜倚枯树 默默承受心中的痛苦 除了这些,我还在信封上引用了一首汪国真的诗: 默默的情怀 总有这样的时候 正是因为爱 才悄悄地躲开 躲开的是身影 躲不开却是那份 默默的情怀 月光下踟蹰 睡梦里徘徊 感情上的事情 常常说不明白 不是不想爱 不是不去爱 怕只怕 爱也是一种伤害 然后用一个更大的信封把这封信装在里面。我珍藏了几日,最终决定让我一个 可以信赖的老乡,公管(2 )班的女生袁媛媛,把这信交给淑仪,她和淑仪邻宿舍。 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她一个人的时候再交给她而且不要让别人知道。媛媛爽 快地应允了,她有山东人的直性子。 晚上,媛媛打电话到宿舍来,告诉我:“搞定了,你放心吧。”我的心刚刚想 轻松一下,但沉痛的忧伤又附在我身上了。她会怎么做呢?公开这封信让我身败名 裂?冷笑着拒绝我的无礼要求?含蓄委婉地拒绝?还是默认我的真心接受我的痴情? 好像都不会。我应该怎么办呢?她是否会认为我是一个不老实的祸心中藏的人呢? 她是否会因此断绝与我的正常交往呢?我的心噗噗直跳。 广东人夜生活丰富,晚上总要熬到十一二点才入睡。我在山东时,学习那么刻 苦,晚上十一点之前肯定躺在床上了。今晚我无法平心读书,只好早早上了床。我 每次心情紧张激动,身体就有反应,首先是头晕发低烧,然后胸口烦闷,然后是麻 雀受到惊吓,硬梆梆地挺着。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事难宁,始终未能入睡。宿舍 耀眼的灯光像中午的太阳一样刺眼,我躺在床上,仿佛患了重病,等待着医生来做 手术。所有的一切都比病房手术室可怕许多倍。我有一种变态的渴望,我渴望马上 有人把我给解剖了,分成无数的肉块和骨头。只有这样,我才能摆脱精神的痛苦和 灵魂的折磨。 多少个日日夜夜,我都在等待自己的女神出现。而在她出现在我面前了,可是 近在眼前远在天边。我难以确定她距我是近还是远。但是我有一种痛苦的预感,我 后悔自己做事太冲动了。 我又想起自己做过的一件粗鲁的事。初三时,我负责主编校刊《蒙山早报》, 邻班有个既聪明又漂亮的女生给我写了一封情书,并委托我班的女生交给我,这是 我第一次收到情书。其实这个女生我早就认识,她在校刊上发表过几首诗,用语比 较清新,感情比较细腻。她学习也不错,也算是一个比较完美的女孩吧。但那个时 候我痴心追求功名,虽然心里确实对她有好感,但不敢接受,我怕爱上她后我就考 不上省重点了。当着几个做信使的女生的面,我把那封信撕碎了。我知那个女生肯 定会很痛苦,其实我心里也很难受,但我的身体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我必须为很 多人考虑自己的选择。对这件事我很后悔,让我更痛苦的是她不久之后就退学了, 初三也未读完。这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女生,大概是她欣赏我的豆腐块文章和酸诗吧。 我连委婉地拒绝也没做到,否则她不会如此悲伤那么早就退学。我对她犯下一个让 别人不解让自己无法原谅自己的不可饶恕的错误。如果我约她出来谈一谈,即使拒 绝她,她的反应也不至于这么强烈吧。也许她高估了我的才气低估了我的志气,也 许她根本就看错了我,也许我拒绝她对她来说是一大幸事,但她竟然退学了,放弃 了成为一个人才的机会!我为她深感惋惜,她的语文和英语都很好,作文写得很有 文采,书法也很漂亮。就这么一个女生,却让我给毁了!我的良知跳出去指着我的 鼻子骂:“你,混蛋!你太残忍了!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是一个怯懦的人,胆小怕事,做人谨小慎微,在老师和同学的眼中是一个标 准的好学生。我很少拒绝别人对我的要求,即使不想做也是很委婉地劝说他们,但 这一次我却如此粗暴!我太自私自利了。那次的表现让我也认识不清自己了,因为 和我以前的举止比较判若两人。一种浓深深的内疚和惭愧一直印在我的心中,我甚 至想过如何弥补她的损失,毕竟是我改变了她的人生让她走入了人生的低谷。我相 信即使是仁慈的南海观音慈爱的圣母玛利亚也不会宽恕我的罪行。 如果淑仪重演我的悲剧,我岂不会痛不欲生!但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封 信是匿名的,不过我相信她能看出来是我的字体。我好像一条鼓槌似的不停地敲着 身下的这面大鼓,辗转反侧的声音折磨着我的灵魂。总之,我好像一个正在被一个 丑陋的恶棍强奸的美丽的少女,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我的脑海潮起潮涌,后浪推 前浪,一刻也不停地胡思乱想。 ------ 听涛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