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离开 作者:秦惑 我喜欢昕子,从我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开始。当然,那天已经是五年前了。 我喜欢她淡淡的有些妩媚的笑容。喜欢她轻盈得有些做作的步履。我觉得自 己一旦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上她的全部。包括她不喜欢我的那种感觉。 昕子的大学也就是我现在读的大学。我并不喜欢它,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特 别的讨厌它。我和昕子学了相同的专业,被分在了同一个班级。这些有点出乎我 的预料。但我知道,这些都是碰巧,不是缘分。因为,我和昕子之间是不存在缘 分的。只有碰巧。那是她说的,我也相信。——她的话我都相信。 昕子在大一下学期便爱上了一个学习艺术的大三男生林。这是她在一堂无聊 的《宏观经济学》上告诉我的。在这里,我想跟你讲一点关于大学里的课堂。如 果你还没有经历过大学,想必会误以为大学是怎样得纯净,里面的人又怎样的有 素质。其实,大学无非是用外表的富有来掩盖实质的贫穷。无论物质还是精神。 大学的课堂大致如此:一个很自以为是的人站在讲台上,讲着一些他自以为 很高深很实用的理论。偶尔还会向你卖弄一下他当年的光辉事迹。你大可不必理 会他,你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比如睡觉或者和你旁边的人讲话。但在 他叫到你名字的时候,请千万要叫“到!”也可以先请别人替你喊这一声。否则, 就有可能要让你挂科了。即便你考了60分,他都有权力给你59分。昕子就是在这 样的一堂课里跟我讲她的心事的。她说她喜欢林的一切。就像我喜欢她一样。 昕子和那男生的爱情进展得很快。认识不到一个月便开始了同居生活。 那段日子,我几乎天天逃课。时常出现在学校附近的那家舞厅。我坐在被众 人遗忘的角落里。喝着一杯早已经冰凉的红茶。音乐响起,整个舞厅有点像扔了 炸弹的居民区。人们在惊恐中挣扎着。我漠漠地望着那些疯狂舞动的人群。一语 不发。 尘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员。在看见我之前,她的舞姿比任何人都妖艳与疯狂。 我说这句话并不代表我一直在注意着她。我这个人无论去哪里,总能一眼就看清 楚里面每一个人的举动,尽管他们和我毫无关系。她舞着舞着,忽然就停下了。 然后就默默地朝我走了过来。 你也喜欢红茶?这是尘的开场白。 恩。我点头。 那味道让人想自杀!尘冷冷地笑了笑。 我不语。只是缓缓地端起剩下的红茶,喝了一口,然后又放下了。点燃上一 枝香烟。 你好像叫秦?我叫尘。她继续扭动着腰肢。尘是一个很惹人眼的女子。她出 现在我身边,紧随着也便有许多陌生的男人也跟了过来。 出现了我所不喜欢的热闹。——渐渐把我卷了进去。我向来不喜欢成为众人 关注的焦点。因为我已习惯以那种被人遗忘的身份去观望。那样很好。 对。我是秦。我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起身要离开。 等等。说着她也跟着逃了出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对我来说,无论哪里我都去。只要能给我安静。我没有反对她的提议。尽管 我们只是刚刚认识。 走出舞厅。外边已经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挂着的那几盏昏黄的路灯仍有几丝 亮光。夜风有些特别的凉。尘匆匆地走在前面,我紧跟着。我们走了很远很远, 一直走到双港桥头才放慢了脚步。在这个地方,我曾经看见过昕子与林放纵地亲 热。 孤独的人,往往也是极为无聊。我也一样。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从学校里走 了出来。无聊的时候走出校园,去寻找那种被世界遗忘的感觉。那是我的习惯。 我就这样毫无欲念地朝前走着。抬头就看见昕子和林。昕子当时靠在林的肩膀上, 手却扶着桥头那冰冷的栏杆。 林显然不怎么愿意让昕子倚靠。很猴急地要亲吻她。昕子起初并不想让他亲。 但折腾了一会也便由他去了。林开始还是比较规矩地亲吻,不一会就有点像野兽 了。当时正好是初夏,昕子衣服穿得并不多,习惯性地是一身淡蓝色的低胸连衣 裙。林总是有意无意地抚摩着昕子的胸部…… 然后我逃命似的离开了。那天夜里,我不停地做噩梦,梦见自己把林杀了。 身上沾满了污血。第二天上课见到昕子的时候,我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心里极 度恐慌。 我时常看见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孤独而绝望。尘说着告诉我,她在这附近租 了一间房子。——和她男朋友住在一起,现在她男朋友和别的女生好了,所以她 单独住了。 想不想去我住的地方看看?她转身说着。 恩。我点头。吸完最后一口香烟,将烟蒂随手扔在了双港桥下。 双港桥的下方是京九铁路。夜色里僵卧的铁轨像潜伏在杂草丛里的毒蛇,时 刻都有可能让人丧命。去年就有一对情侣在那里为爱献身了。他们毫无顾忌地在 冰冷的铁轨上亲热。这时,一列火车从远方呼啸而来。然后空气里充满了血的腥 味。 死神是不会给任何人逃离死亡的机会的。因为他是死神。 尘的房间在二楼。她告诉说,这边租房子很便宜,每个月的房租最多六七十 元。现在她男朋友虽然不和她住一起了,但房租他依然是会付的。那房间里并没 有别的什么东西。除了一张单人床,就只有一张写字台。一些没来得及清洗的衣 服乱扔在了地板上。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人的房间也会那么凌乱。 你不介意吧?尘对我笑了笑。 没关系。我微微地应着。不经意间我看见了摆在写字台上的一张男女双人照 片。那男的是林。——昕子现在的男朋友。 喝茶?这时的尘像一个家庭主妇。 我点了点头说,红茶。 红茶。尘依旧是笑,她的笑很特别。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已经吸食毒品多 年的女人的笑。流露出死亡的征兆。这点我是刚刚才发现的。在她转身去泡红茶 的那一瞬间。 尘端来两杯热气腾腾的红茶。然后我们都坐了下来,缓缓地喝着。一边聊着 一些并无特别意义的事情。我是一个话不多的人。在很多情况下,只是一个纯粹 的听众。这样很好。 我也知道,尘需要的也一定就是那么一个纯粹的听众。我们聊得很晚。知道 了很多她和她男朋友的事情。但是她并没有直接告诉我,她的男朋友就是林。我 也没有问。我想,应该是林的。然后我就开始为昕子担心。尽管我知道这样的担 心毫无意义。 当我起身要离开的时候,尘忽然从背后将我抱住。 你不要离开,好么?我求求你了。她在那一瞬间泪流满面。我漠漠地望着她, 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那天夜里,我们不停地做爱。我建议把灯关了,我不想看见这种毫无感情基 础的性关系。但尘却故意把灯开得很亮。她把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了个干净,然后 躺在单人床上,微微张开着双腿。我木木地站着,看着。一点冲动的感觉也没有。 怎么了?你上来啊!尘赤着身子从单人床上走了下来。 你不觉得我们很堕落么?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端起未喝完的红茶,猛喝了一 口。肚子里凉凉的。 你假正经什么啊!不是和我一样吗?!尘冷笑着。我已经开始明白她为什么 对我了解那么多。——当然,这些我没有必要去弄明白。因为,明白与不明白对 我都不会有什么关系。 我默默地低下头说,把灯关了再做那些事情吧。 为什么敢做却不敢看呢?尘依旧冷笑着说。我真弄不明白,一般男生,只要 女生愿意,他们从来不会拒绝。可你?! 接下来她便开始说她以前的男朋友,她说他只要一回来,二话没说就把她的 衣服脱了干净。然后就开始做爱。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整个晚上差不多都是这样 进行肉搏战。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泡上一些红茶什么的提提神。接着继续战斗。 第二天就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尘像是在对我说,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在怀念那段同 居的日子,还是在怨恨她以前的男朋友。她的目光迷离而茫然。 我没有再要求她关灯了。只是木木地解着自己的衣服。然后就是两个赤条条 的人相互拥抱着,滚上了单人床。没有接吻。没有爱抚。只是很单一很直接地做 爱。做爱。大汗淋漓。这样并不激烈的战争大约坚持了20分钟。我便彻底地举起 了白旗。 你真没用!年纪轻轻的,怎么就那么窝囊?!尘有些恼火,一边穿着裤衩一 边埋怨着。我漠漠地望着眼前的尘。我知道,她爱得太投入了,把自尊都投入了, 以至于丧失了爱自己的能力。所以,一旦失去便只会绝望地放纵自己。我想对她 说点什么。可终究只是沉默。 我蹲在地板上拼命地抽烟。尘已经去了浴室。 还受得了吧?尘递过一杯红茶问。 我接过来,不语。喝了几口,然后转身对她说,我们继续吧。 这时,窗外下起了暴雨。夏夜的暴雨。疾风撞击着窗户,噼里啪啦一直响个 不停。偶尔有些玻璃被撞碎,从高楼往下落,落在了地上,发出让人心寒的破碎 的声音。我们都没有去理会它们。只是一个劲地做爱。做爱。做爱 第二天醒来,屋子里的气味让人恶心。窗户上有三块玻璃在夜里的狂风中碎 裂,地上满是支离破碎的玻璃片儿。窗帘全被淋湿了,泛着水气。 和你做爱真舒服!尘刚刷完牙走了进来笑着。 我低下头不语。可猛地我却给了她一个耳光。尘,你醒醒吧!爱情难道天生 就是让人堕落吗?! 尘漠漠地望了我一阵,接着便是几声冷冷地笑。你别来教训我!你有资格吗? 混蛋!尘一甩手把牙刷以及茶杯都扔在了地上,咬着牙说着。你其实比我还惨! 然后,彼此都呆楞了。良久,尘扑在我身上放声大哭了起来。窗外的晨风吹 了进来,屋子里冷冷的像地狱。尽管已经是初夏了。 两个纠缠的灵魂,是多么得无助。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早就认识你了吧。尘苦笑。 知道。我叹了一口气。其实,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林的错。更不是昕子的 错。有些事情,它就是这样。我们无法左右,只有观望与接受。我默默地说着。 其实,我的心情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对。我们都没有错。尘依旧是笑。不过,我想让你告诉你的昕子。林并没有 她想象的那么好。 我点头。然后,漠漠地离开了。其实,我知道,我说与不说都没有多大意义。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尘时常让我去她的住处。我们起初是聊天,我只是听 众。我从来不直接向人诉说自己的心事。尘说她对她那份感情已经彻底绝望了。 她只希望赶快毕业,然后离开。 偶尔她还会问我说,昕子到底有什么魅力,让我们都那么着迷。我说,我也 不知道。我只知道,爱情有时候就是受罪。然后她说,她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为 什么像我这样做什么事情都独来独往的人,竟然也会那么死心塌地地去爱一个根 本不爱自己的人。 我说,我与生据来就是一种错。只是觉得爱了就爱了。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即便后悔也没有什么意义。 这时,尘忽然冷笑。她说,你很幼稚。 我就是这样的。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我漠漠地说着。 然后,我们就开始做爱。很放纵地做爱。单人床上两个纠缠的灵魂,在漫无 目的地寻找着那若有若无的解脱。一直到天明。第二天醒来,相视一笑,好像什 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我一直没有见到昕子。再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多月以后。——这点或许你很 难相信,毕竟我和她是在一个教室里上课。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的。 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外边下着大雨。我呆楞在宿舍里。想一些这一辈子都 想不出结果的问题。然后电话就响了起来。是昕子。 秦。你出来一下好么?昕子哽咽着。我想,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马上出来。我挂了电话便径自去了她的住处。 到了那里,我发现昕子只是木木地站在她马路上,任凭雨水侵袭。她已经浑 身是水了。冷得直打哆嗦。我赶紧跑上前去替她遮住了雨水。 你别碰我!昕子猛地将我推开。然后放声大哭起来。 昕子?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我一边说着一边将她送回住处。林不在那里 了。我也大概明白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默默地扶她坐下了。然后去找一些 干的衣服让她换上。 昕子却一直这样木木地呆楞着。她忽然直起身,在我面前一件一件地把衣服 脱下。我赶紧阻止她。她挣脱了。然后她声嘶力竭地对我吼道,你不是一直喜欢 我吗?好了,我今天可以满足你了!来啊! 我漠漠地望着昕子那裸露的白皙的身体。呆楞了一阵。然后我离开了。毫无 意义的眼泪,毫无意义地流淌着。滑满了脸颊。 昕子怀孕了。林有新女朋友了。 昕子说,她一定不会让林继续那么逍遥自在。但结局是,林依旧那么逍遥自 在。昕子却被学校开除了。不同结局的原因是:林的父亲是某公司老总。每年都 给学校捐助多达30万元。 昕子离开学校的那天,尘来了。她苦笑着对我说,秦,你也离开? 恩。我漠漠地应着。 我始终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离开。可我也一样始终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不 要离开。所以离开。毫无目的毫无理由地离开。或许离开原本就不需要目的和理 由。 其实,一切早已离开。 秦惑完稿于南昌。 2003年3 月18日午后。没有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