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 我一直用一种眼光看待这个世界,就像街角的那个男人用惯有的冷漠眼神无视 那支点燃的烟呈现苍白。 每个周六的晚上,我去那家叫作红末的酒吧。小旻说在红末我是一只青涩的苹 果,在腐烂的水果林里,青涩的苹果是格格不入的。我说小旻我不是什么苹果,我 只是为我的小杰而来。 如果能用色彩描绘这个世界,红末在我眼里无疑是色彩中最让人感觉虚幻与飘 渺的。也许小旻是对的,我像青苹果,却要在在虚幻的色彩中寻找阳光的照耀。 而我的小杰就在那虚幻的色彩里弹着他那忧伤的吉他。 昏暗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甜甜的玫瑰花和辛辣的酒精的味道,就像是玫瑰花 瓣在土壤里腐烂发酵。红末刻意地营造出一种有别于陶醉的沉醉而能令人感到颓靡 的气氛,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可能带着堕落的气味,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曾用幻想 驱走恐惧。 我坐在那个昏暗的角落,小旻给我一杯水。于是,那个不起眼的角落成了我等 待小杰的场所。 小旻是红末的老板,一个35岁左右的男人,独身。他调的酒很好喝。他厌恶婚 姻,他说结婚是在自杀,伤的你体无完肤的自虐。可他喜欢恋爱,他说自己是为了 恋爱才来这个世界的。每当女孩说要嫁给他时,他就无情地拒绝,然后用冷酷的眼 神表示斥责,用淡漠的语调缓缓说分手。 他说没有一个女孩子能理解他。 他羡慕我和小杰,他说我们彼此都超越了自由的限界。 他是个坚持、任性又孤独的男人。 他问我愿意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也许他会考虑和我结婚。一个人寂寞久了,总 是会想方设法找到自己的归属,自由就是找到自己属于的场所。 我说小旻你每次恋爱的失败都在于你的对幻想的执着。你的世界里只有幻想, 所以你是个只能谈恋爱的人。自由的场所?那些都是幻想,在这个世界里,我和小 杰都已失去寻找它的理由。 我说我们是不同一类人。如果你要娶我,我会带着小杰一块儿嫁过来。 他说,你和小杰都是怪物。 小杰在红末的弹琴的时候就是小杰,永远不会成为我的小杰。 激光灯闪烁在他的脸上,露出可怕迷人的苍白。他边弹边唱,对着他的听众露 着淡淡的微笑,他的听众是一些穿着华丽到无可挑剔的女人。女人们的皮肤在黑暗 中几乎有着白色的光晕,可这总是让我联想到在博物馆里看到的年代久远却依旧保 持完好女尸,甚至更糟。 我仔细的看她们,灯光和彩妆掩饰了岁月给她们带来的痕迹,我仍感到骄傲的, 因为我有她们没有的青春。可怕而又美丽的即将流逝的青春。 小杰笑着一遍遍的弹着夹着钞票的点歌单上的曲子。他毫不掩饰地把钱放到口 袋,然后说,现在为我最爱的*** 弹一首她喜爱的歌。他现在做起来毫不费劲,可 以说是机械的。可我的小杰是会用闪动的黑眼睛,望着远处一色的天空,说要飞的 小杰。 我喜欢称他为我的小杰。 我喜欢叫你我的小杰,我告诉他。他眯起眼睛笑,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 是弯弯的月亮。 我说,小杰,你是我的小杰,永远都是我的小杰! 他快乐地把我抱在怀里说好的我的宝宝,我最爱的宝宝,我的宝宝。 我喜欢小杰带着满足的微笑,喜欢他用黑边的眼镜盖住黑亮的眼睛和浓密的睫 毛,喜欢他的头发柔顺地贴在额头,喜欢他尖尖的下巴,微扬的嘴角和脸的轮廓。 天啊,我的小杰是如此完美没有缺点。 在弹完最后一首的《加州旅店》后,小杰和那个点歌最多的女人一起喝酒。 在我的角落里,女人的笑声参杂著小杰低沉冷漠带有磁性的语句。 我默默地喝着冰水。 小旻说,过一会就下班了,小杰就又是你的小杰了。 过一会,小杰就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小杰,不再是那个对着人群要微笑的小杰, 不再是那个令我陌生的小杰。 过一会,小杰就又是我的小杰。 2 点过后,酒吧里已经开始冷清,我为小杰擦去唇边的口红,替他戴上眼镜。 小杰就又变回那个完美的没有缺点的小杰。 我们走在无人的马路上,春天寒冷的在我们的脚边划过细细地伤痕,她永远不 懂我们珍惜在一起的时光。两旁的法国梧桐乖乖的长出嫩黄嫩黄的叶子,它们漂亮 得像腊月的梅花。 小杰指着不远处的月亮说,你瞧,多美!桔色的月亮挂在梧桐树梢。 我拉紧小杰的手。 桔色的月亮,在这个鬼月出现,黎明的黑暗让它变得猩红。近在咫尺的猩红 . 我突然哭着抱紧他。我说我不要我的小杰拥抱其它的女人,吻其它的女人。 他露出淡淡的笑,小家伙,你不能那么自私,你也会谈恋爱,会嫁人,会有一 个天使做你的宝宝。 他用双手帮我擦拭眼泪,手指尖那块弹吉他时留下的厚厚的茧触模着我的脸。 你瞧,你不哭的时候有多乖! 他轻轻吻我的额头,嘴唇已经没有温度,冰冷的,带着伤痕。 我们开始说鬼故事。我说有一种魔鬼,专门吸食人类的灵魂,也许哪一天,我 们会碰到它。如果它吸走了我们的灵魂怎么办?我们将不能用大脑思考,我们将被 迫用身体去实施违背我们意愿的事,那会有多可怕! 小杰说不会的,不会的,只要我的宝宝乖乖的听话,不哭也不闹,我就会保护 我的宝宝,碰到了,也只会吸我的灵魂。 我又哭了,我说不要,谁的灵魂也不要吸。 他说好好好,它谁的灵魂也不会吸,我们不会碰到它,我们都是乖乖的。 路过罗森时,他买了哈根达斯,那种在电台里经常做广告的冰激凌。小杰说这 是给你不哭的奖励。 我不记得在什么时候听到的那个广播和曾经多少次路过的哈根达斯店面的玻璃 窗。那些都是记忆,深深的埋在我们找不到的深处。 我们的家是一室一厅每月租金900 的装修房,虽说是装修房,但还是很破旧。 我买了蓝色和红色相间的棉布遮住斑落的墙纸,小杰说那种颜色很俗气,但他喜欢, 他说红色的代表你,蓝色的代表我,红色和蓝色代表我们在一起。 我们有一张很大的床,白天它是小杰的,晚上则是我的。我说小杰,你为什么 老是不叠被子,你再不叠我可也不叠了。小杰笑着说,好,下次我们谁都不要叠被 子。 于是,我们的被子就一直乱乱地堆在那里。 每天早晨,小杰从外边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叫我起床,然后他洗澡,然后我上 学,然后他睡觉。有时候,他不直接叫我,而是在铺满阳光的窗前拉他的小提琴, 我在半梦半醒中,缓缓地,从他的音乐中苏醒。晚上,我上完课回到家,第一件事 就是叫他起床,和他一起做晚饭,然后看他出门。星期六星期天,我就到红末等他 下班,和他一起回家。 我们的生活过得极有规律,可有时候我会不满足,便问小杰,你是不是觉得有 点闷呀,是不是觉得这样子生活缺少点什么? 他有所深思却说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正常的生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生活应 该是什么样子。 我们无法知道,也无从知道。 我在星期天的早晨去看我的外婆,她坐在一张靠背藤椅上,萎靡的晒着太阳, 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刻着她的衰老。 外婆见到我会表现的很开心,虽然每次我都有所怀疑她是否真的向她脸上所表 现出来的那么快乐。 她拿出另一张陈旧的藤椅示意我坐下,于是她开始对我讲述有关她女儿的事。 她说,你的眼睛像她,你的鼻子也像她,你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像她。 她的这些话很容易让我想起自己的童年。 可在那些应该被遗忘的记忆里,我只记得外婆是恨我的。她会用那一种我永远 认为是冷漠的目光看我,也许冷漠中还参杂着我自以为是的恐惧。 我不知道她在恐惧什么,幼时的记忆模糊得像一张纸,可我从没怀疑过它。我 认为她是因为害怕失去我,害怕失去唯一像她女儿的孩子。所以我很得意幼时的那 些带着自虐的行为,那让我觉得自己也许会得到重视,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觉那是 没有成功的机率的。 我一直在嫉妒我的母亲,因为她有一个会时时念叨她的妈妈,而且不管岁月是 如何地在摧残,她从不间断。让我感到悲哀的是我没有。 我嫉妒地看着老人落下的眼泪,突然和她一起哭了起来,不是为了她的女儿, 只是为了自己,只是因为没有人为自己哭泣。 我嫉妒得要放狂。我说,外婆,不准哭了,你让我觉得难受。她就很乖的收住 呜咽,开始谈论这一个星期她织好的毛衣的手臂。 我也对外婆说很多事,我在学校的事,我说好多男生给我写情书,好多女生不 喜欢我,好多老师对我有意见,好多人都有朋友,好多人有漂亮的衣服,好多人用 怪异的眼神看我。 外婆靠着椅背,脸对着温暖的太阳,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我的话,在她的眼 睛里只有她的女儿,她的幻象中没有我的存在,可现在我并不怎么介意,因为我有 了我的小杰。她在她的幻象中沉沉地睡去,我帮她盖上毯子,然后回到我和小杰的 世界。 我从来就不喜欢阳光,甚至有些讨厌。每逢春天出游时,我总是极端的厌恶, 我发誓说我就是一辈子也不会原谅那个坚持己见的老师,虽然他让我碰到了小杰, 可我照样不原谅他! 我不知道小杰第一眼看到我是什么感觉,可我对他的印象并不好。主要是因为 他穿了汇罗的校服。那藏青色的立领西装,蓝色的衬衫,藏青色的领带,胸前有汇 罗圆形的纹章,就像是个日本中学生。该死的汇罗,该死的汇罗学生。这所完美的 贵族学校有着我童年所有的梦想,可当我懂得钱只能用来买最需要的东西时,我明 白了自己将永远也不会成为它其中的一员。 我是处于一种如何极端的不平衡之中呀!这种带着强烈的自尊和自卑的心理阴 暗的连我自己也不能正视,我也明白自己对汇罗的评价带着多么强烈的主观色调, 可这并不代表我会收起对汇罗的厌恶。 他坐在一棵很大的樱花树下,那时正值春季,有淡绿色的花瓣随着风的轻摇成 片地从树上飘落。很美! 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花瓣是淡绿色的,后来小杰对我说,也许那是太阳忘了给 它们染色。我想了好久,觉得这是唯一的答案。 我在另一棵树下坐下,突然觉得很冷,公园的这个角落很冷清,像是被人遗忘 似地,我甚至觉得我坐在树下可以听得到它在静静地哭,可我无能为力,我没有办 法让它快乐! 我打量那个穿着汇罗校服的男孩子。他皮肤很白,戴副黑边的眼镜,把黑亮的 眼睛和浓密的睫毛遮住,头发长长的,染成金色,即使在树影里也能感觉到它在发 光。尖尖的下巴,微扬的嘴角。 一切就如书中所描绘的,在淡淡的阳光底下,我们因为宿命而相聚。 我在微风和花瓣中沉沉睡去,醒来时四周已经散发出蓝色的黑暗,而在这蓝色 的黑暗中,我唯一所见的却是身旁闭着双眼的男孩,他那件藏青色的校服滑落在我 的脚边,被花瓣覆盖,不知不觉地我的眼睛突然有点湿润。从15岁开始,有个人在 我熟睡的时候替我披上他的外套。我不知道是否可以把这种感受称之为温馨,如果 是的话,面对它的第一次到来,我就显得手足无措,只能用叫做感动的眼泪来表示。 这几乎是在我生命中最完美的记忆。 他是樱花一样的男人。 七年过去了,我不知道那棵樱花树是否依旧荡漾着绿色的波浪,也许它年轻依 旧,可我们却睁着疲劳浑浊的眼,注视另一双布满血丝的眼。 我跟小杰说起正舲,那个给我写了整三年情书的大四学生。 我说我喜欢他。 小杰看了我一会儿,说那就快快乐乐谈一场恋爱。我恨小杰说这话是无所谓的 眼神。 我说改天你也看看他吧。 在他们见面后的第三天,我就和正舲分手了。 我的理由很简单。我说你存在于阳光,我只能是太阳照不到的阴影。而我爱那 个戴着黑边眼镜,下巴尖尖的人。 我说我讨厌你看小杰的眼神,那不是对我的伤害,不是对小杰的伤害,那是对 我和小杰的伤害。 而我不允许有伤害小杰的眼神存在。 晚上回到家,我一个人独自在空零零房间遐想,小杰意外地在12点之前回来。 他说,昨天阴沉沉的下着雨,那也许是上天在给我们暗示,我们其实无须自责 和怨怜。因为那是我们的宿命。 校园开始有一种谣传,而我是谣言中那个大胆和开放的主角。天哪,我竟会是 如谣传中的样子出现在这个世界,这让我很不能理解。那么以前他们眼中那个孤僻 冷漠独来独往的女孩到哪儿去了?他们从来没有接受过我,在心中却认定我是他们 其中的叛徒,让人感到可笑。 我没有喜欢过人群,现在正发展成厌恶。我像是森林深处的动物,或者说是在 黑暗中蠕动的虫,见到猎人和见到阳光般的对人群产生厌恶和恐惧。 原本虚弱的寂静和平和的日子打破了,我开始觉得自己是在一只平衡杠上的木 偶,稍微的一丝颤动就能令我失去脆弱的平衡。 我躲避人群的眼光,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群因我的躲避而成为寂静的背景,相反, 它因我的躲避更显出它的刺眼,它强烈地要求我去正视它们。我恨这种感觉。 终于,我在申请退学的表格栏里填上了我的名字。 小杰什么也不知道。他那时正忙于对付那个娇小姐的纠缠。 我猜小杰是喜欢她的,否则他不会用一种近似厌恶的眼光看她。 我了解小杰,他喜欢有钱的女人,如果她还年轻还漂亮的话,他会像是对待太 阳一样的对待她,会对着她说,我喜欢你的微笑的眼睛,它们让我不知不觉爱上你。 娇小姐年轻又漂亮,关键她还很有钱。 可小杰从来没有对她微笑,从没有对她说我喜欢你微笑的眼睛。这不小杰的作 风,这只能证明小杰已经把她放到了心中的某个位置。 我有些痛的看着小杰对着娇小姐说你是个多么愚蠢的女人,愚蠢的女人到处都 是,就你最厉害。 我清楚地看到小杰眼角的湿润。我的那些痛也在衍生,在腐烂,正像小虫子一 样,蜕变成一只只绚烂的蝴蝶,到处飞扬。 小杰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而每个能让自己实现的梦想却都隐藏在痛 苦中,我和宝宝是梦想中的东西,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不知在哪个远方的空间, 才是我们的家。而我们迷了路。我们找不到到那个世界的门。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小杰终于发现我所有的秘密。 他的反应和我想象的有些出入,我以为他会对着我发脾气,然后说那就好好地 呆在家里乖乖的听话,或者他会拍拍我的头,说小孩子怎么那么不听话呀? 可是他什么也没做。 他用一种近似冷漠的眼神看着我,用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看着我,一声不出 的冷冷的用眼神拉开我和他的距离。 我说小杰,小杰,你怎么啦?不要那样地看着我,你的宝宝会害怕。 他默不做声,然后是整个月的不回家。 我到红末找他,红末的小旻说他已经有好久没有来坐台了。 我哭了,我说,我的小杰也许再也不会回到我的身边了。 小旻把我带回他的家。 他说小杰是个混蛋,他不懂如何地爱你。 我挣脱他的手,我说昏蛋的是这个世界。 深夜,我一个人跑回家,心里想着如果小杰还不在,就永远不原谅小杰,永远 不。 到了家门口,我又害怕起来,我怕打开了门,只有空荡荡的房间,我怕我的小 杰还是没有回来,我怕自己真的要不原谅他了。 感谢上帝,当我旋转钥匙是,我的感觉变得强烈,我知道,小杰就在其中。 小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掩饰不了激动,我说,小杰,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小杰,你说话呀,你不说 话我会以为你要离开我的。 我突然愤怒起来,我说你可以不爱我,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骂我,甚至可以 打我,但你不能不理我。 我一激动就开始流鼻血,流个不停。 小杰哭了,他说他不要所有的梦想都没有,你必须去作化疗。 我没有理由说不。 隔了一天,小杰为我准备衣物。 我哭了,我说我不能没有头发。15岁的时候我还有可爱的粉红色的梦;18岁的 时候我还有灿烂的阳光般笑容;20岁的时候我还有光洁的柔软的皮肤;可是现在的 我只有丝缎般的长发,只剩下漆黑的长发! 我不能没有头发! 可我还是要住医院,住进那可怕的医院。 小杰给我买了一顶顶漂亮的帽子。 我灰暗的戴着帽子,我对着小杰扮鬼脸,我说我是小红帽,我生长在大森林, 我有个狼外婆,勇敢的猎人会救我,可是小红帽生病了,生好严重的病,病得要死 了。 小杰坐在病床边听着我的童话故事,他用黑黑亮亮的眼睛看着我,浓密的睫毛 忧郁地扇动,接着说,猎人好厉害,他不但会保护小红帽会打死大灰狼,还会给小 红帽看病,后来小红帽的病终于被猎人看好了,再后来,小红帽和猎人一起过着像 王子和公主一样幸福的日子。 王子和公主一样的幸福生活,那是什么样的生活呢? 我想我始终是逃不了和父亲一样的命运。可怜的父亲他不知道他把他的的不幸 遗传给了我,而我在5 岁以前一直是以为他是故意放弃我,让我一个人独留在人间 自己却在天堂中幸福地生活。我那死于难产的母亲也许也在天堂的一角微笑。10岁 的时候,白大褂让我知道,我必须每天用那种灰色的却又昂贵的大药片维持生命。 这让外婆感到很苦恼,那是因为钱的事。她犹豫着是否要让这个貌似她女儿的人继 续地生存在这个世界。最后她用世间最伟大的母爱救了我,她是不会允许一个类似 她女儿的人再一次从她的身边离开的。而我则有幸将生命维持到15岁,遇见了生命 中丢失的一部分。 我和小杰有着相同的经历,童年我们和祖母一起生活,父母都不在身边。 而不同的是,我没有父母,他有。他会拉小提琴,会弹吉他,但他的钢琴弹得 最好,而我什么也不会。这些让我有好长一阵子都陷在羡慕小杰的烦恼中。 他的父亲在英国开了一家中国人不知什么味的中餐馆,母亲和一个意大利人住 在北京,他和他的奶奶住在上海衡山路的一幢老式洋房里。他和我一样不喜欢汇罗。 应该,我们的生活是没有交集的,然而偏偏那一场绿色的波浪把我们牵连在一 起,用小杰的话说是因为他奶奶的在冥冥之中为他找到了生存的理由。 他的奶奶在小杰认识我的第三天带走她永远的伤痛离开了小杰。 我能清楚地从我丢失的记忆里找出那天的全部。雨声很大,小杰没有撑伞,他 用孤寂的眼睛看我,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流淌,冲洗着他带着眼泪的微笑。他说现在 他可以自由地想飞了,只是找不到了翅膀,他想让我代替他的翅膀。 我同意了。 白大褂说要给我做手术,会很成功,有个家伙愿意把他的骨髓卖给我们,这让 小杰很兴奋,我也很开心,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小杰因激动和快乐而涨红了脸。 白大褂又问我们是否愿意做这个手术,我注意到她说话时露出冷漠的目光,她 用冷冷的语气说着我们听不懂的专业性很强的术语。我们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完 全不懂她的意思,最后我们才知道她要表达的是手术的成功率是56%.这个概率已经 很高了,相对于其他医院来说,我们这里的设备和医务人员不能说最好,但绝对可 以称之为优秀,相信手术会很成功。她说的时候,不经意地扶了一下眼镜,接着说 道,当然,我们也不能保证还有46% 的危险,毕竟危险是存在的…… 小杰说我们需要这个手术。 天空是我喜欢的阴沉,似乎要下雨。 病房里来了护士,她们美丽的眼睛在白口罩的上方幽幽地闪动。我突然发觉自 己很寂静,很难想象其他的病人是否和我一样,在推往手术室的走廊上,只听见自 己的呼吸。 我想我一定可以用可怕形容此时自己的感受,那是出奇的镇静和无比的慌乱的 结合,我努力地想回想自己快乐的事想驱走心中的恐惧,我对自己说应该有很多呀, 可为什么我都记不起来呢?那些曾经有过的被人们称之为美好的回忆为什么在无尽 的走廊里我都失去了着他们的线索? 手术台上面的无影灯一下子照的我睁不开眼睛,天啊,我什么美好的记忆都想 不起来,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拥有过快乐。 麻药开始在我侵犯我精神的领土,眼睛以无言的方式宣判意志的竭尽,脑中只 有漫天漫地飞舞着的绿色樱花瓣。我担心明天不会下雨。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