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天没在北方呆过的人,一定想不到春天的风沙可以这样奸诈,专门在白天 刮,夜晚我们休息它也休息,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深谙克敌制胜之策略。 人们都以为春风是轻轻的、柔柔的,所谓春风送暖,春风抚面嘛。其实这完 全是个误会,我看应该是春风送沙,春风刮人跑才对。我想作这些词的人一定从 来没在春天到过关外。这北方的风沙之大,住在南方的人是根本体会不到的。对 面吹来象在跟你练摔跤,背后吹来象要送你上西天。这也还罢了,最最可恨的是 风里还夹着沙,直往人七窍里钻。偏偏我的眼睫毛又极不争气,白白长得那么长, 就是不会挡风沙。对面风沙一起,我就不得不闭上眼,跟个瞎子似的在狂风里摸 呀摸。 这一日下午,宿舍里的女孩都没课,又难得是个阳光灿烂,只见微风的好天 气。 大家兴致一来,便要“阳光明媚,妇女开大会”。呵呵,这是我们老大同学 的名句。 老大是个妙人,隔三岔五总会冒出些稀奇古怪的词语,被我们奉为名言。 既然是妇女开大会,当然是开茶话会了,免不了要弄些吃吃喝喝的才象个样 子。 于是我和小雪被派去采购一干用品。 我们果丹皮瓜子花生话梅手指饼的买了一堆。其中瓜子更是狠狠买了两包特 大号装的。因为曾欣极爱嗑瓜子,常说她生日的时候什么礼物都不要,只要我们 用瓜子把她从头到脚埋起来就好了。 吃喝吃喝,有了吃的当然也不能少了喝的,我们又到专卖汽酒的小卖部将各 色的汽酒都买了一瓶。 卖汽酒的小卖部不供应袋子,我和小雪把装零食的袋子腾来腾去,还是多出 来两瓶。我们便一人拎了一瓶,另一只手提着袋往子回走。 走在路上,正和小雪嘻嘻哈哈,互相嘲笑象个老酒鬼呢,忽听得路那边有人 叫我:“叶珊珊,你找我吗?” 我转头一看,变了脸色,是黑炭头! 我扭头不敢看他,一叠连声地说:“没有没有!”心头发慌,加快脚步向前 走。 小雪追上来,“干嘛呀你,走得这么快?” 见我不说话,又神情暧昧的笑道:“那是谁呀?” 我直走到转角处,才敢偷偷转头瞄上一眼,呵,不在了,惊魂稍定。 这时小雪已起码追问了我四七二十八遍。 我压低了声答她:“黑炭头!” 小雪“啊”一声兴奋的尖叫,回头望去。嘴里直怪我:“你怎么不早说?我 都没看清楚。” 我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道:“你又没戴眼镜,早十天告诉你,你 也看不清楚。” 小雪很不满意,“你怎么不过去跟他说话?” 我翻她白眼,“你杀了我得了。” 回到宿舍自然又引起一阵骚动,要想把小雪的嘴关住,那是玉皇大帝也没有 办法的。 于是这一次妇女大会就顺势演变成咪咪同学批斗大会加茶话会。 还好接下来再没有情况发生。但我这一次吓得不轻,警惕性空前高涨,曾欣 说我草木皆兵,小雪说我走在路上象个小贼。 又过了几日到了星期天,曾欣一早上阅览室自习去了,顺便帮我占个座,便 宜我睡个懒觉。 说到这阅览室的座位,那是非一般抢手的,尤其在考试前,其盛况不输于任 何一个歌星的演唱会。 学校的教室本来就不够,如果当你好不容易找到位子,刚刚进入学习状况时, 门外忽然呼啦啦涌进来几十人抢占有利地形,而你还不得不将辛苦占得的宝座拱 手相让,因为他们要上课,这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你会懊恼:早知如此,就 去隔壁教室占座了!你会彷徨:这个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哪找地方自习 去呢? 你会惊慌:糟糕,就要考试了,书才看了一点点,那还不得给抓定了? 阅览室就完全没有这个缺点,因为它从不上课。不仅如此,它更有另一项大 优点,就是位于食堂的楼上。如果你从没来为打饭打菜排过几十米的长队的话, 那你是不能深刻体会到抢先一步的重要性的。 虽然曾欣早已作为先头部队出发了,我还是八点刚过就很自觉地爬起来。倒 不是怕有人抢了我的风水宝地,而是因为星期一就要考《线代》了。《线代》者, 《线性代数》是也。虽然号称线性代数,其实一点都不线性,里头曲里拐弯复杂 无比,有抽不完的丝,剥不完的茧,十分难侍候,我岂敢怠慢? 进入阅览室,只见黑鸦鸦一片人头,我极目瞭望了半晌,好不容易才看见曾 欣,还是她先冲我招的手。 曾欣帮我在阅览室最里面占了个座位,离她很远。这是我要求的。因为现在 是考试前的非常时期,每一分钟都是很宝贵的,我怕忍不住跟她说话分了心。 我在紧靠墙角处,看见了我的《线代》课本。课本包了个很漂亮的封皮,粉 红色的,散落着淡雅的碎花,小雪还剪了一只四脚朝天的小猫贴在上面,说是当 作我的签名。 阅览室的桌子和教室的不一样,是很长很大的那种,没有抽屉,两边坐人。 桌子离墙很近,我举起书包侧着身子很小心地挤进去,还是一路磕碰,惊起好些 苦读的头颅。 桌面上已经没有多大地方了,我见对面没人,便老实不客气地把书包放到中 间。 对面的椅子上放着一个深蓝色的书包,桌上还厚厚地堆了一摞的书。我心想: 这家伙,占个座拿这么些书,也不怕把别人给累死。亏了还有人肯替他占座呢, 换了我,最多帮他摆张小纸条,上书:此座已有主!至于纸条会不会被风吹跑或 被别人扔掉,我就不管了。我想象着某人扶着眼镜满地找纸条的样子不禁好笑。 忽然想到:明天就考试,我还在这瞎七搭八的胡想些什么呢!赶紧翻开书, 埋头猛啃。 曾欣说我平时学习,胡思乱想的时候多,专心看书的时候少。我常想我要是 个古代的书生,必是不能寒窗苦读的。第一件事定要先把寒窗封上,免得寒风让 我想起树上的叶子落光了没有?后院的梅花也该开了吧?会是哪一朵最先开呢? 哎呀,这样大的风,会不会把屋顶掀翻?待得封好窗子,又会想到饿的肚子;填 饱肚子,又到了点灯时分;看着油灯,又不由得想到添香的红袖子;想着想着, 夜又深了,这一日也该完了。这书呢,不能说一点没读,但也只能说读了一点。 还好我有一样好处,就是考试前看书时精神可以高度集中,且效率一流。小 雪羡慕不已。根据老大分析,我这是因为平时不努力,考试徒伤悲,而伤悲又转 化为巨大的力量的缘故。 我埋头苦读,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我这边的桌子,跟着一张 纸条推到我面前。其实那不应该叫纸条,因为那是一整张的活页纸。上面只书一 个大字:Hello. 我从题海中拔出头来,心想:谁那么无聊?现在什么时代了,还用这种法子, 老土!简直是浪费我老人家的时间。我脸色不善,瞪起眼睛望去。这人赫然竟是 黑炭头! 我呆了一秒钟,条件反射地抓起书遮住眼睛,身子靠到了椅背上,心中连叫 惨惨惨! 又一想:不对啊,我这是什么态度?慢慢把书放下,尴尬地挤了个虚弱的笑 容,“嗨”了一声。虽然我自己看不见,但我知道这个表情要称之为笑容实在很 勉强。但我还是很勇敢地望着黑炭头,因为跟别人打招呼眼睛乱看是很不礼貌的。 黑炭头的表情是有点错愕有点好笑。他也许是被我吓到了,一时不知说什么 话才好,冒出一句很废的废话:“看书哪?” 我说:“是啊,明天要考试了。”自觉中气不足,说完赶紧低头将目光调到 书本上,假装专心致志地看书。 过了好一会,听见他说:“我想,问你一件事……”说到这里又没了下文。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是哪件事。心里紧张得要命,下意识地用手抠着书。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终于我还是涨红着脸,鼓起勇气坦白:“不是真的… … 开玩笑的……对不起……“这几个字闭着眼睛说了足有半分钟,声音小的象 老鼠叫。 妈呀,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难堪过,太丢人了! 黑炭头没有反应。 我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才又听见他的声音,却是一句全不相干 的话:“书快抠破了。” 我睁眼一看,倒还没破,就是皱起来了。 只听得黑炭头又说:“快学习吧,要考试了。”此后便没了声音。 我哪里还看得进去书,不过做个样子罢了。书翻得哗哗的,却一个字也没看 进去。除了脑瓜子不灵了之外,全身神经没有一处不敏感。书上形容女孩子的皮 肤好,都说是吹弹得破,我看这个词语用来形容我的耳膜最合适了,这时哪怕只 是脚下爬过一只小蚂蚁,我想我也听得见。 还好此时快到午饭时分,四周已零零落落地有心急者站起来离开。 我偷偷瞟了黑炭头一眼,见他正低头看书,便吸了口气,悄悄站起来挤了出 去。 找着曾欣,拉了她就往外走。 曾欣一边走一边说:“有这么饿吗你?食堂还没开门呢。” 直走到食堂门口,我才敢松上一口气。 食堂还没开门,所以人不多,只站了七八个心急者畜势待发。 我拉住曾欣,可怜巴巴地说:“曾欣,我好命苦啊!我碰到黑炭头了!”说 话时还不住向楼梯口偷看,生怕黑炭头出现。 曾欣笑吟吟地说:“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奇怪,曾欣坐得离我甚远,不应该看见呀? 曾欣笑得象只偷着油的小老鼠,“早上占座的时候我就看见了。” “啊!你陷害我?!”我压低了声音怪叫,要不是这里是公众地方,我一定 会扑上去掐她的脖子。 转念一想,“不对,他比我还晚来,你占座的时候怎么会看见?” 曾欣笑得直打跌,“他占完座就走了,我还怕他是给别人占的座呢。” 我气极,顾不得人多,扑上去道:“我非掐死你不可!” 正好食堂开门了,曾欣趁机逃了进去。 吃饭的时候,曾欣不住追问我:“你俩都说啥了?” 我没好气,“啥也没说。” “不会吧?一起坐了这么久,还能一句话都不说?” 我急了,“有多久?撑死十几分钟。” “不可能,你才来他就过去了。” “瞎说!我跟他说了两句话就找你去了。” “我亲眼看见他过去的。” …… “你俩到底都说啥了?” …… 吃完饭,我和曾欣往阅览室走。 我对曾欣说:“我要跟你换位子。” 曾欣不肯。 我耍赖,“不管,你非跟我换不可!你不跟我换我学不进去习,那我明天怎 么考试啊?不及格就要补考,那我多没面子?指不定做出点什么来,那你怎么对 得起我爹娘?!” 我还要说下去,曾欣笑着阻止我,“行了行了,怕了你了,不过我可不去帮 你拿书包。” 我本来正有此意,但既然被曾欣抢了先机,只得死撑,“我去就我去,有什 么了不起?” 我一边走,一边暗中盘算拿书包的时候该说些什么,还是干脆一句话也不说 更好?乱纷纷的好不烦恼,心想:想这么多干嘛?人家说不定还没吃完饭回来呢。 菩萨保佑,黑炭头果然不在。 我飞快地收拾书包,偷偷往对面座位上瞄了一眼。咦,怎么连书包都换了? 椅子上放着一个黄绿色的挎包。那就是说,他已经不在了,这个座位已经又被别 人占了去? 但安全起见,我还是跟曾欣换了位子。后来听曾欣说,下午坐在她对面的果 然不是黑炭头。 星期一下午考试,我去得不算晚,但还是倒数第一。 进得门来,便听见有人叫我:“叶珊珊,坐这里。” 我一看,那是最后面挨着门的一张桌子。这样的风水宝地怎么会留给我?肯 定有问题。 果然,左右人等纷纷要求我考试的时候行个方便。 “你们怎么这么信得过我啊?” 我哭笑不得。这帮人,比我自己还有信心!昨日心慌意乱的,看不怎么进去 书,这会儿我自己心里还直打鼓呢! “我要是没考好怎么办?” “绝不怪你!” “不行啦,我害怕。” “没关系,现在又不是期末考,老师捉得不严。” “你怎么知道?你是老师肚子里的蛔虫啊?” “放心,师兄都有这么说。” …… 正乱着,忽听得有敲门声。而这门就在我旁边,吓得我差点跳起来,心想: 不会吧,我这还没开始作蔽呢,就要东窗事发了? 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一个深蓝色的背影渐渐远去。再想看清楚些,却又不 能够,因为这道门是锁着的。 回过头来,心头“呯呯”乱跳。刚才那个背影看上去有点象黑炭头,昨天他 穿的那件运动服也是这样的深蓝色! 转念又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就算是他又能怎么样啊?他又不是监考老师。 正想着,老师进来了,说了些考试规则之类的话便将试卷发了下来。 哇!厚厚的一打,别说做题了,就是让我抄我恐怕都抄不完!。 一时间教室里怨声四起。 我忙将刚才的事丢开,埋头做题。 旁边的各位兄弟,恕我没空理会你们了。卷子摆在桌上,看得到就看,看不 到就算,各安天命吧! 回到宿舍,我,曾欣,还有乐乐三个参加了考试的人大吐苦水,把出题的老 师骂了个臭死。 我们仨人都没有做完卷子。 自打高一入学考了回化学后,我再没有哪次将卷子空下这么多的了,就算再 不会做也要掰上两句,可是这次连瞎掰的时间都没有。高一的化学老师那时候刚 刚当上老师,我们也刚刚变成他的学生,他要杀我们下马威。而这次考完试后, 我们便与线代老师青山绿水,后会无期,他这样为难我们又是为的哪般? 听我说起那次化学考试全班五十几个人,及格的只有八个,曾欣和乐乐忧心 忡忡。 曾欣问我那回化学到底考及格了没有,我有点得意地笑道:“刚刚62分。” 乐乐一脸羡慕,说:“那你这回一定也没问题了。” 我说:“那可不一定,这要看运气。” 就为了这区区62分,化学老师也许觉得我是一个可造之才,对我和颜悦色、 有问必答,一直到不教我的课了关系还极好。可是后来发现我的化学成绩并没有 如他所料名列前茅,尤其是一配方程就抓瞎,怎么教都不开窍。给我开开小灶之 余,常常感叹当初入学考试是怎么让我蒙混过关的?说实话我也挺纳闷的。所以 说这种专门难为人的考试能不能过关,一半靠实力,一半靠运气。 曾欣和乐乐都说要借酒浇愁,于是吃完晚饭顺便买了许多汽酒回来。不过话 虽这么说,喝酒的时候也是嘻嘻哈哈的,没有谁有要哭出来的样子。 正喝得热闹,张丹丹来了。进门便被拉住,听我们七嘴八舌地又将线代老师 数落了一遍。 张丹丹苦着脸说:“你们还苦呢,我比你们更痛苦!” 众人看着她。 只听她接着说道:“我今儿晚上喝酒去了。” 众人“哄”一声笑。 小雪说:“我们这不也喝着吗?” 我也来了个唱腔:“你真是比黄连还要苦啊!” 张丹丹瞪着我,说:“你还笑,都是为了你!” 我奇怪,“有我什么事啊?” “你知道我今儿晚上跟谁喝酒吗?刘海涛!”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浩说他觉得被涮了,特生气。” 我终于反应过来了,刘海涛就是黑炭头,陈浩即是长竹竿。 听得众人纷纷问道:“后来呢?” 张丹丹说:“后来我们请他喝酒陪了罪才没事。害我也被灌了好几杯。” 我无事一身轻,心情大好,看见张丹丹脸色绯红,不禁同情起她来。倒了一 杯汽酒递过去,“消消气,消消气,我也请你喝酒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