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主义之死 作者:壬辰 “人文主义”是大家伙儿叫他的别名,怎么来?据说还是有一段事儿。早年, 早到什么时候,如今掰着手指也算不清,就是闹下海那阵子,那几年忒疯,一个个 也不管习不习水性,拼命往海里跳,死了不少,也有发大财的,多数人爬上岸。 “人文主义”就是这多数人之一。刚刚下海那阵,他可牛着呢?天天叨念着他那点 儿资本经,什么资本原始积累呀,什么生产经营周期,其实说白了吧,也就跟蹲大 便没啥不一样,大粪多了吧,总得拿去养田,田养肥了吧,收成好了,就吃得多了, 多了拉出来也就多了。 就他那点小毛小样的东西,也还是跟大粪没差儿离,有一天,他上厕所时,随 手撕了几张纸,一蹲,摊开一看,奶奶的,是《资本论》,他看着,就看入迷了, 不舍得拿着这些破页擦屁股,可又没啥可替代的东西,实在没法子,他用爪子抠几 下屁股沟,然后把他的爪子往墙上抹了几把,这就完事了。 当然,他的经营理念是很新颖,而且很有继往开来的况味。如果,他只是做一 个经济评论家,或者写几本经济论著,我想现在他一定是不同凡响的,说不定,会 在某个高校口沫横飞,也难说,在哪个经济电台教那些一门心思想赚钱的大傻帽如 何操盘,其实说实话,他那些股票差不多成废纸了,听说那家公司因为财务报告问 题,已被PT了。政府和公司倒是很开心做他们的猫捉老鼠的游戏,可怜那些股民被 “阉”了,还得为谁呀谁唱颂歌。 当然,“人文主义”没有选择这样的道路,即便他觉得,他是很有经济操作能 力,或者潜质的。但作为一个有良知的经济理论家,他觉得这还不够,邓小平同志 不是说过嘛,理论联系实际,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为此,他下海了。那天, 很多人为他饯行。他很感动,然后发表演说,慷慨激昂,他说,我们国家经济复兴 的时代终于到来了,而我要用人文主义的唯大理想去挖掘财富,指导经济。 最后,可想而知,我们这位具有人文主义经济思想的先知,终于在经济的洪潮 中,败下阵来,又回到他熟悉的平凡的工作岗位中,有点灰头灰脸,但至少,他还 是年青,也许不算太年青。当然,他的所谓“人文主义”就成为别人取笑他的材料, 开始,他有点反感,但后来叫的人多了,他就麻木,说是麻木,也许不一定对。因 为他有时还是很反抗的,但必竟只能这样,因为他终于还是希望有一天能见到他的 经济“人文主义”理论得到验证。 当然,此次下海,不能说他全无收获。譬如,他的妻子就是下海时捞到的。对 于这个女人没有人觉得用什么样的誉美之词不适合她,因为她实在是一个漂亮的人 儿,甜美的笑容,细柳儿眉毛,双眼皮,长长的睫毛衬托着两眸子水灵灵的,鼻儿 尖挺,尤如雪山般的悠静,而光亮,皮肤细嫩如出水的豆腐,滑滑的,水水的,水 蛇般缠绵的腰肢,仿佛即刻要人轻搂似。 这个女人怎么会看上他这样一个破落货呢?这我不知道,因为漂亮的女人,如 果嫁一个有钱的公子哥儿,或傍个大款,这在我们来说是不屑猜测的,嫁个高官爵 爷也是情理之中,因为通常漂亮的女人,就如一个一夜两、三百元的妓女,一般男 人是眠宿不起的。这个女人为什么会上了“人文主义”这条贼船,据说,是因为这 个女人崇拜“人文主义”提倡的经济哲学,但结果证明她是盲目崇拜。但那时她不 知道,她觉得“人文主义”关于经济理论一套一套的,将来必定能发大财,为了不 让其它的美女有机可乘,她就先下手了。女人找男人,本来就是赌一把,有人输了, 也有人赢了,有时候,婚姻就是这么简单。 “人文主义”的女人赌输了。因为“人文主义”没有如她希望的那样成为资本 家,却成了一个小科员,而且还是没戴帽的那一种。女人有时就这样,既想立牌又 不想守贞。“人文主义”的女人就是这样,明明就喜欢钱,还一个劲儿说她崇拜 “人文主义”,崇拜他的人文主义经济理论,其实,她也就小学毕业,还是扫盲那 会儿,给扫的。 关于这个可爱的女人,我愿意不惜笔墨的颂扬她,因为她是那般令人回味无穷, 又空旷深邃的。如果我因此能得以与伊共行周公之礼,也不枉费我男人一场。可是 必竟,我空兜行于世,浪迹满天涯,故只能兴叹,或如曹先生所言意淫罢了。其实 并非这个可爱的女人守身如玉,或者她对“人文主义”死心踏地,只是她末找到便 适合的买家。夜深人静时,或与“人文主义”翻腾倒雾之后,她常常不眠,尤如先 世的李清照,感叹悲惨身世一般,什么黄花瘦,白花肥的,她懂不了那么多。“难 道我就是这样与这个男人过一辈子吗?”她很直白,因为她感觉,与“人文主义” 在一起是一种资源浪费,划不来,就比如一个一夜三百元妓女,嫖客只付她五十元。 她每天,巴望着窗台,渴望上帝能垂青于她。但必竟,现在是买方市场的时候,美 女是遍地都是,而且不断更新换代,竞争尤为残酷,不但有风骚直白不知廉耻的妓 女,还有个性独特身材惹火的辣妹,就连温柔贤淑清纯艳丽的家庭主妇也加入这个 竞争行列,但有钱的公子哥儿,高官爵爷就那么几个。上帝也无能为力。没招儿, 男人只顾上女人,女人也尽想勾引男人,谁顾得上赚钱哟。 年关终于渐渐近了。也许这是今冬的最后一场雪了,下得格外大,飘飘洒洒, 纷份扬扬。树梢上,屋檐上,窗格格上都积了层雪,手一碰,就拈着,不走了。白 得通透的天地里,仿佛飞着自由的精灵,那树梢,那屋檐便是精灵的家。可是这样 的冷的天气,小孩是不怕的,他们开心的跑着,跳着,呵着腾腾热气,无所顾忌的 堆雪人,打雪仗,滑雪橇。忙碌的路人是不怕的,他们挂心他们的急事儿,无顾欣 赏今冬的最后一场雪,也许在他们的记忆里,每一年都是如此,雪来了,又走。 “人文主义”是不怕的,因为在他心里有一件更紧要的事。此刻,他躺在火炉 旁的摇摇椅上,叼着根烟,双目紧闭,很难说清,他是在睡觉,还是在思考问题。 但从烟一闪一灭的状态来看,至少可以肯定他没有睡着。灰紫色的烟在暖和的空气 中,如一只睡醒的猫,伸展着懒腰。火炉子里木炭“吱吱”的燃烧着,痛苦的嚷叫 着。 “人文主义”的妻子轻轻走到他的身边,摊开了一件大被单,罩在“人文主义” 的身上。这时烟灰断了,无声的落在地上。“人文主义”睁开眼睛,看是他的妻子, 笑了笑,然后又闭上眼睛。他仿佛很累,真得,一刻他也不愿醒来。 “要睡,进里屋去,小心着凉。” “人文主义”的妻子在旁边站了会儿,先打破了沉寂。 “不,睡不着,我躺会儿。” “人文主义”像是对妻子在说话,又像不是,对着这样的冷漠空气说话。 “还是里屋睡吧,舒服点儿。” “人文主义”的妻子碰了一下他的手臂,轻轻的。 “人文主义”不知为什么忽然很烦,他感觉心里翻腾好一阵的恶心,然后是一 种无名的火一直很上蹭,头上仿佛也在冒青烟。 “去睡吧,里屋睡吧,不然会着凉的。” “人文主义”的妻子再次碰了几下他的手臂,他的手从椅的扶手上掉到他的大 腿上,他感觉到痛,不是腿痛,是心痛,痛得很厉害。 “你他妈给我闭嘴,臭婊子,你现在开心了,我他妈成了什么人了,我以为, 我以为,你给我滚,滚,滚得越远越好,我他妈,看见你就烦,就恶心,你怎么可 以这样,你到底要什,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他妈这一年,像一个傻子,被你 玩着,我他妈都不知道,还装孙子,龟孙子。” “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你不要这样,你要打就打,不要这样,这样我难 过,我对不起你。” “人文主义”的老婆哭得成个泪人似,瑟瑟发抖,美丽的乳房如一个受罪的水 袋,吊在她的胸口,摇晃着。 “你没错,从一开始你就没错,错的是我,我他妈就是一个赖蛤蟆,就是一小 丑。我被你他妈的小贱人玩了一把,我他妈算是认清了这个世界的真面目。” “人文主义”痛苦得高叫着,然后如泄了汽的皮球,摊在摇摇椅上,因为他不 得不承认自己失败。对于男人而言,失去女人比失去尊严更来得痛苦。 “不,请你不要这样,你没有错,是我太虚荣了,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求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让我们把一切都忘了,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人文主义”来不急披上一件大外套,就拉开门,跑入了飞扬的雪地里。外面 的雪下得好大,走在纷扬的飘雪下,“人文主义”感到从未有过的冷,这样的冷与 天气无关。他感觉,心里的冷,更透彻,从脚跟而滑向全身各处,然后,把他的灵 魂也冰冻了。他似乎,不愿挣扎,因为,他感觉每动一下,他的心仿佛就被撕过了 一次,流着冰冷冰冷的血。他的脚不停得往前迈,他不知道可以去的地方,他只想 往前走,逃离这个地方,每一处都留着他的耻辱。他已经麻木了,除了这样走,踩 着厚厚的雪,他不知道可以做什么。 每年元旦,“人文主义”所在单位都有一个元旦迎春晚会。名为迎春晚会,其 实也就跟婚姻沙龙差不多,唱主角的都是单位那帮光棍,有男,也有女的。平时大 家都忙,难得有个机会碰着一起,有时候,见着了,也不一定知道是同个单位,或 者同个单位哪个部门。通过这样的沙龙形式,找个的于冠冕堂皇的借口,把这帮猴 儿巴急的小青年们聚在一块,甭说,还真成了好几对。 去年,“人文主义”的老婆求求了他好几次,要他带着她去玩儿。“人文主义” 不想,他说,这都是那帮没媳妇找老公的大小伙大姑娘玩得,咱去那干嘛。可是他 老婆和他的闹,说他不关心她,成天把她搁家里,跟养只宠物似,养宠物还时不时 拉出溜溜,而她连这门也没迈出过。赶着,“人文主义”也想在他的同事面前臭显 摆,这个机会正合上心了。 “人文主义”有三绝,这是单位上上下下都知道的。有两样我们已经知道了, 就是他的人文主义经济理论,以及他老婆。另一样,就是他很能吹萨克斯,远近驰 名,甭管是谁,听一曲,准三日不得食肉,食而无味。而这三样中,属他老婆最绝, 绝色,最珍贵。他就差点,当菩萨供着了。 他老婆和他的头头是怎么好上,甚而把他骗上一年,他是怎么也想不到,也不 敢想。 那个谢顶的老头,快奔六十的人了,没成想还有这雅“性”。 “人文主义”在台上吹奏凯丽金的《回家》,很动情,舒畅,宁静中飘扬着点 点凄楚。就是这个时候,他老婆和谢顶的老头勾搭上。其实,有时候,很想不通女 人和男人为什么那么容易就上在一起。谢顶的老头看着这个穿着性感的女人,他久 治不愈的阳痿,一下就没影了,下边那伙儿挺得直直得。 “人文主义”的老婆知道谢顶的老头是单位里的头头,是“人文主义”告诉她 的,说这个老头很专政。 老头一个晚上,一直色迷迷的盯着她看。哪里都看,她感觉这个晚上,她被这 个谢顶的老头顶强奸了无数次。 老头趁“人文主义”上台吹奏阵儿,和她勾搭上。说实在,她也不知道,为什 么?谢顶老头拉她,她就跟着走了。老头没许诺给她什么,但就是这样她把肉体给 了老头。女人有时候并不知道权力有什么用,但她们就是喜欢,就像风骚的女人只 想做爱,而不知道做爱会生孩子。她们喜欢权力本身,未必知道权力会带来什么样 的改变。 这一年里,她得到了工作,并且提前转正了。而“人文主义”也得到重用,担 任了某个部门的主任。“人文主义”感觉他时来运转了,或者他以为他的人文主义 理论终于受到领导的重视,所以他比以前更卖力的工作了,而且对于那个老头的知 遇之恩,他时刻铭记于心。 就在今天之前,他也是这么想的。可,仿佛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知道得太唐突 了。他丝毫没想到他的人文主义理想是因为他老婆出卖肉休才得以实现。 他不该提早回来,他出差的日程不是安排到明天吗?至少,他回来的时候,应 该打个电话回家,他还没给他老婆一个惊喜,他老婆先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差点晕了过去,当他看到他的老婆和他的头头,在他喜爱的纷红色的床单上, 做爱。他感到一阵恶心,他提着把刀要宰了这对狗男女。床上的赤裸裸的男人和女 人,惊恐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那个男人看“人文主义”没有勇气下手。他骄 傲的走到人文主义面前,低声说道:“你还想不想在这儿干了,你还想不想往上升, 想得话,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仍然会重用你。”男人走的时候,轻轻拍了几 下“人文主义”的小脑壳,如他的父亲那么慈祥。“你要掂清轻重,一个女人而已, 犯不着折了自己的前程,等有一天,你手握权力,女人这东西想要多好就有多好, 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滚,你他妈滚,流氓,老流氓。”“人文主义”骂了他的 领导,他的头头,那个掌握着他命运的男人,那个在单位里谁都得对他低声下气的 男人,那个手握权柄的男人。 “人文主义”离家出走之后,就再也没回家了。那已经不是他的家了,那是权 力的角斗场上,有人在这里上演了喜剧,也有人上演了悲剧。 有人看见他入林子里去了,再没出来过。很多人进去找,警察也去了,可谁也 没找到。后来,报纸里登出一条讣告,以示“人文主义”是彻底的死了,在这个世 界消失。 如这场雪,如这个飞扬着雪的冬天,终于过去了。迎来的初春的暖阳,暖阳把 雪融化了。一群踏青的小孩,在他们年青漂亮的女老师带领下,进了林了里。他们 嚷开了,一个个很恐惧,他们看到了一具骨赅,缩成一团,感觉很凉,在这个冰冷 的世界里,他没感觉到温暖,他死了,因为他没有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