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暗战 碳火融融的帐内虽不似帐外那般冰天雪地,他还是倒吸了口冷气,张口结舌道: “可是秦朝的秦,木字旁的桧?” 本不把这种武夫看在眼里的执事没想到对方知道自己的姓名,微微有些诧异, 露出自负的口吻:“然也!” 他的脑袋嗡地一声,不敢置信地再追问一句:“请问秦夫人贵姓?” 执事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毕竟刚一认识就问候别人的老婆是极不礼貌的行为, 他却不想得罪这郡主跟前的红人,心想这家伙真是莫名其妙,打听人家老婆干嘛? 勉强应道:“贱内姓王。” 身后的完颜楚月正同几个相熟的将领打招呼,没有听到两人的对答,否则不起 疑心才怪,他怎么会知道秦桧这个人? 他低低呻吟了一声,抓紧时间最后确认地问了第三句话:“二帝还好吗?” 执事的脸色这一瞬间变了几变,明显心虚地看着他,忽然变得口吃起来:“两 位……圣……圣上……安好无恙。” 他浑身一颤,目光直勾勾地穿过仿佛透明的执事,落在了前方的空处。 他一直小心翼翼百般求寻的谜底就这么揭开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历史坐标, 时空位置是南宋小王朝建立的初期,而眼前的执事99% 就是后来那个遗臭万年的大 奸臣——秦桧! 他还有些不能将眼前的事跟自己的历史知识连接起来,秦桧怎么会在这里?金 兀术呢?他对这一段历史的认识大半来自于童年时看的小人书,他一直以为秦桧是 和金兀术暗通款曲后回到南宋的,现在看来小说的创作和真实的历史有些出入,难 道挞懒就是金兀术的原型,那金兀术其人呢? 但是,他旋即就抛开了这些疑惑,因为他的脑海里闪出了一个令他无比激动向 往的名字!他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一种伟大的情感里面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他竟有机会跟一位他自小就崇拜的、名垂千古的大英雄处在 同一个时代。 遥思以往,是这个英雄的故事陪着他走过无邪的青少年岁月,曾几何时,英雄 的名字离那个越来越物欲横流的后世越来越远,只有在某个猛醒的瞬间,才触动他 堕世染尘的心灵。 他自幼就有一个埋藏在心底的梦想,假如他出生在那位英雄的时代,就一定会 在那个大汉奸陷害英雄之前干掉他。而此刻,那个大汉奸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长大后,博览古今的他时常想,虽然历史是人民大众创造的,但某些单个的人, 是不是可以改写历史? 现在他知道,现在的他就能,只要自己拔出弯刀,就这么一挥,中国此后的历 史就要改写。他热血沸腾,一个真正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自己眼前。 当然,他不会傻到在此刻的大庭广众之下动手,转念之间,他已打定了主意, 如果没有机会,就是创造机会也要干掉这个贻害百世的大坏蛋,退到最后一步打算, 大不了来个同归于尽。 这一刻,他胸中涌起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豪情,自我感觉十分伟大,对前 阵困绕着他的儿女私情嗤之以鼻。 他换上了一副笑脸,经历过尘世间各种惨痛教训的他深知,想要对付一个人, 最好的办法是先接近他,跟他交上朋友,让他失去戒心。 他想起了自己曾对后世最好的几个朋友推心置腹讲过的一番话:“我们要彼此 珍惜,因为到了这种年龄,我们已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结交新的真正的朋友了,如果 现在我失去了你们当中的一个,我的朋友就少了一个。” 就在他讲了这番话不久,其中的一个就在背后给了他一刀,那一年,他25岁, 笑里藏刀的把戏,他用血的代价学到了。 但秦桧是何许人也,虽不知这个从哪冒出来的新同胞的底细,但从方才的对话 和察言观色中,嗅出了这个同胞对自己决无善意,就好像老鼠对猫的感觉一样,天 生不是同类,早已生了提防之心,笑里藏刀同样是他的拿手好戏,也堆出了满脸笑 容。 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家伙同时打起了哈哈,分外亲热起来,倒把完颜楚月冷落 在一边。 这时,已喝得醉醺醺的移刺古晃过来,一把拉开他,口齿不清道:“明日,不 要理这个家伙,他是你们汉人中的败类,为了投靠我们大金,连老婆都搭上了。” 执事显是被说中了痛处,依旧笑眯眯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他却没有注意到秦桧的细微变化,否则,他将重新估计对方的实力与智力,一 个汉人执事若无所恃,是不敢对一个女真军官用如此眼神的。 移刺古的话也令他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的,自己的所作所为跟执事又有何区别。 不知何时,达凯也凑了过来,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移刺古此言差矣,秦执 事乃深明大义,做我大金的狗也胜过做南宋的人,明日百人长,对不对?” 这番话说得拐弯抹角,一下子带上了三个人,移刺古脸上大不以为然,却碍于 身份,没在吱声,这厢的俩人听得满脸羞惭,第一次心意相通,这种变相的侮辱, 即使是这个后来的大奸臣脸上也挂不住。 接下来的反应就显示俩人的差别了,转眼间,执事露出谄媚的笑容:“圣将军 此言甚是,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明日大人,是否?” 这老奸巨滑的家伙顺手将了他一军。 他一看自己的两个对头站在了一个战壕里,一唱一和地挤兑他,非逼着他给自 己扣上汉奸的帽子不可,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大学里就精于诡辩的他立刻抓住了对方的语病,避开主题,冷笑道:“依两 位的说法,这识时务的俊杰就是狗了,不知圣将军是否算俊杰呢?” 达凯脸色一变,还没有人敢如此公然讥讽他,正待发作,便听到边上的完颜楚 月忍俊不禁地笑起来,紧张的气氛立刻缓和。 各自散开,他随完颜楚月去拜识新的军僚,瞥见秦桧拉住达凯在原处嘀咕着, 显是打听自己的底细。 鼓声响起,一队女真姑娘翩然而入,在大帐中央跳起了舞,宴会正式开始了。 这种小规格的嘉奖宴挞懒是不出席的,因此各位将官都显得无拘无束,大都在 宴会开始前已喝上了,他和移刺古这两个本应是主角的人反而没人搭理,因为在座 的将官都是谋克以上级别,就属他俩军衔最小,还好有完颜楚月陪着。 他到现在对女真的军衔还是稀里糊涂的,应该有十人长、五十人长、百人长、 谋克(辖3 个百人长)、猛安(辖10个谋克)、万人长……还有各种将军。中国人 自古官多,少数民族也不能例外。 舞毕,照例是摔角表演,几个已喝得东歪西拽的武将看得技痒,扯住相熟的同 僚进入场内比试起来,发黄的羊毛地毯上,这边一对那边一对地扭作一团,边上的 人一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面看得哈哈大笑。 女真人在宴席上没大没小的作风他看得多了,苦的是身边正襟危坐的楚月郡主, 在这些大半是她父亲的下属面前,她摆出一副庄重之态,连累得他也缩手缩脚,好 在没逼他饮酒。 移刺古也知道他酒量不行,苦无对手,只好自斟自饮。 这时,他看见达凯端着一碗酒微笑着走来,心中暗暗叫苦,只求他不要找上自 己,自知喝酒、摔角都不是人家对手。 早已憋得难受的完颜楚月活跃起来,拉住达凯又说又笑的,全没了刚才的风度。 达凯跟喜笑颜开的移刺古连干了几大碗酒,这才转向了他,满嘴喷着酒气: “明日怎么不饮酒,是不是好汉子?”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心道来了,针锋相对道:“饮酒的未必都是好汉!” 达凯露出嘲弄的眼神,话中有话:“那么摔角呢?” 他被挤出了这句话:“那当然是!” 达凯像看着陷阱里的猎物:“好汉子,咱们摔一把!” 他没有退路了,硬着头皮道:“好吧!” 他看着已有7 、8 分醉意的达凯,心想自己已非从前的自己了,或可一拼。 一进场内,便见达凯酒意全消,笔挺而立,爽朗的声音传遍全场:“各位,我 和明日百人长来一场小赌,给大家助兴,谁摔角输了便学三声狗叫。” 言罢大有深意地斜了他一眼,显然要将情场争风和方才辩论的新仇旧恨一起清 算。 他知道自己落入了圈套之中,达凯以佯醉和言语引自己入彀,又在大庭广众之 下让他无法反口,显然胸有成竹,接下来一定会尽情折辱他。 他又感觉到另一道幸灾乐祸的目光,立刻猜到了它的主人是谁。 女真人性喜争强斗胜,顿被挑起了兴头,一面吆喝清场,一面纷纷以俩人的输 赢赌起酒来,有大半人赌达凯赢,剩下的一小半却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站在他一 边的。 完颜楚月大感有趣,也和移刺古赌了起来,她当然是赌自己的大英雄表兄赢, 移刺古拍着胸膛鼓励他:“兄弟,没关系的。” 言下之意,也不看好他。听得满不是滋味的他磨磨蹭蹭脱甲解刀,盘算着如何 对付这个女真高手,这时,移刺古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以静制动。” 跟达凯交过手的移刺古这句话可谓雪中送炭,他感激涕零地看了移刺古一眼, 又狠狠地白了在一旁等着看热闹的完颜楚月:“女人都这么现实,哪个时代都一样。 哼!老子作了狗,你这做主人的也不光彩。” 他打起精神走进场内,达凯故作高姿态地一抱拳:“明日先请” 这女真的摔角跟蒙古的摔跤相似,但并不限制拳打脚踢,规则更接近后世的自 由搏击,无论用何方法,只要打倒对方就算赢。 他打量着高出自己一头的达凯,其身未动,已有一种压迫感袭过来,心一横: “先动手就先动手,老子怕你怎的?” 气势已弱的他为了振作信心,惟有先发制人,右脚跟狠狠跺地,发力冲前, “呼”地一个直拳打过去,将移刺古“以静制动”的忠告忘在了脑后。 达凯轻笑一声,侧身一让,单腿巧妙地一绊,他便一个踉跄,摔了出去,只看 着地面扑向自己……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