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许多天来,我都想写一部关于深圳红灯区里人物命运的小说。记录她们——作为卖 身的女人——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苦与乐(她们当然也有乐)、忧与喜(她们当然也有喜) 以及与命运抗争的真实故事。于是,决定从今天起就在这网上边想边打字,也考验我自 己的写作能力到底怎么样。虽然我此时并不在深圳,更不在那红灯闪闪的沙嘴村,但我 的思绪在那里,我的情感在笔下--- 李秀儿正在看电视,并且看得津津有味。 电视里王刚演的王承恩从扬州的怡红院把明媛陈圆圆带回了京城。陈圆圆确实漂亮, 漂亮得可以迷惑所有的男人。此时是沙嘴村慢慢从黑夜醒过来的上午,李秀儿一个人在 房间,她除了偶尔想今天要来的小妹怎么还没到外,另外所有的思绪都放在陈圆圆身上。 她想:陈圆圆要是在她这里上班多好,不但自己和陈圆圆可以赚白花花的银子(不对, 她想,是赚港币和人民币),还会让整个沙嘴的纳税大户,甚至是深圳的纳税大户。那 那样的话,自己不但可以在深圳买房,还可以让儿子读深圳最好的学校了---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门,李秀儿把一双脚从茶几上拿下来,把刚才移开的水果盘重 新摆好,然后拖着拖鞋别别别地发出懒散的响声,走到门边开门。 “圆圆,你还是来啦!”李秀儿打开门后,叫了一句。尽管声音不大,但明显音调 里有一种惊喜。 但是,却让门外被号称“圆圆”的有点惊讶了:圆圆是谁呀? 门外有三个人,一个女孩,一个老头,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但他们没有马上进 门。两个男的没有马上进门是想,要不要换鞋,女孩没有马上进门是想,面前这个老板 娘怎么把我当什么圆圆了。 李秀儿看着他们,见他们愣着,以为他们有毛病,想咧嘴笑笑,以示对他们的讽刺, 但突然一拍脑袋,哈哈大笑。这种笑,是一种爽朗的、带着中年女人性感的笑。 外面三个人进来了。老头跟着嘿嘿傻笑,男孩有点羞涩没有笑,女孩继续像刚才那 样脸上并无表情,但她此时说话了:“老板娘,我可不是什么圆圆。我是方方!” 李秀儿拉了自称方方的一把,嗔道:“我晓得我叫错了,方方。你老板娘刚才笑不 就是笑自己糊涂嘛。”说着,接过老头手里的一个乡下人惯用的纤维袋,又说:“这是 你爷老子吧?老人家身子骨还硬朗哪!” 老人家这才接过话说:“老啦!不中用啦!”老人说着,不知坐哪里,在旁边站着 很拘谨。当李秀儿指定他坐沙发上时,老人才轻轻地坐下来,但沙发却突然凹下去,几 乎吓老人一跳。 别看李秀儿是当妈眯的,但她的房间布置得非常客气,一个三室一厅的房子,一间 自己带儿子住,另两间就是按摩房,每个按摩房摆着两张床,以前方方和两外的姐妹就 住那按摩房里。此时,那两间房是关着的,小妹们在通过晚上的歌舞升平后,都还在鼾 鼾大睡呢。 厅里地板擦得像镜子,照得暗红色的沙发越显得富贵和威风,茶几上有各种岭南水 果。如果一边吃水果一边看那三十四寸的彩电,那真是幸福而小康的生活。 可偏偏这是一个鸨母的家。 但鸨母也是人,鸨母的家也是人的家。而且,我们的李秀儿鸨母可称得上是天底下 最斯文、最善良的鸨母。 别的不说,在打骂小妹们这一点上,她几乎没有这样的历史,以致在沙嘴这个地方, 同道的老鸨们讥笑她是“当婊子立牌坊”,还说她破坏自历史以来的规矩。 李秀儿唯一一次打人就是打了方方。也就因为从来不打人,以致打了人对方认为特 委屈,一气之下跑回了老家。而今天,方方年迈的父亲把她送来了。因此,李秀儿特高 兴。但是她纳闷:到我这里上班,并不是什么好事,怎么老头子亲子来呢?还把儿子也 带来呢?这可不是读大学啊!这是陪男人睡觉的活啊! 李秀儿想到这,竟然有丝丝尴尬,便抓两个香蕉,一个递给老头,一个递给方方的 弟弟,对方方说:“方方,你不生老板娘的气,你自己拿着吃唦。” 方方没有抓香蕉,抓了个苹果,拿起来就啃,但不说话。 这时,老头——方方的父亲说: “老板娘,方方就交给您了。她不听话,你帮我教育,打也不碍事!”老头把香蕉 放回茶几上的水果盘,指着挨在自己旁边坐着的儿子,继续说:“这个伢考取大学了, 我冇钱送他读书,你晓得,在农村我一年挣不来五千块。我现在就指望方方她女伢帮她 弟弟赚学费了---”老人说着,低下头,声音梗塞:“我晓得,方伢才十八岁,年纪 还细,我也对不住她死去的妈,可是---可是---我冇办法啊---”说着,老人 哭了。 方方的弟弟也没吃香蕉,像他父亲那样把香蕉放回了水果盘。他怯怯地对父亲说: “爹!我们走吧?” 说着,有点强硬地拉着父亲告别。临出房门时,男孩叫了声“姐”,没有下文,急 切地下楼去。 方方没有起身,继续咬她手里的苹果。但是,李秀儿看到,方方的眼眶里有一滴泪 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