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方方醒过来的时候,她的老板娘李秀儿坐在床边,笑吟吟地看着她,把一匝钞票 塞到她身前,说:“方方,这是二千块,还是港币叻,比人民币要值钱。你收好!” 方方目呆呆地拿着手里的钱,此时也不准备伟大,也伟大不到哪里去。幽幽地说: “不是说三千的嘞?” 李秀儿不动声色地、仍然温和地笑着说:“鸟港崽说好三千的,最后给我二千八! 这个鸟人!你也晓得,港佬都喜欢个‘八’,我也就算了,我们还望他今后照顾生意哪。 反正是我老板娘亏了二百,又不是你。” 方方点点头,她明白这是老板娘抽取“管理费”了。 李秀儿出门后,方方一个人躺在房间里想着心思。想着想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了 下来。 十三岁的时候,方方的妈妈在车祸中离家人而去。 那是方方和弟弟在镇上读书的一天。那天尽管没有太阳,但天气特别炎热。下午临 放学的时候,爸爸突然神色慌张地来到方方的教室,对方方说:“方伢,你妈妈出事了, 快走!”说着,拉着方方就往外跑。 当方方和弟弟被爸爸拉到国道上时,她简直不敢相信,也不敢去看,自己的妈妈就 像一只青蛙,压在货车车轮下面,头在车轮的一边,身子在车轮的另一边,身子的脖子 部位牢牢地嵌在车轮的耳蓬下面,舌头长长地伸着,眼睛瞪得似灯笼—— 方方和弟弟抱着妈妈伸在外面的双腿嚎啕大哭,爸爸一边喊着妈妈的名字,一边拼 命地去扳车耳蓬。可任凭爸爸的力气用尽,手指抓破,妈妈还是惨不忍睹地被“魔鬼” 夹持着——人,早已经死去。 每每想到妈妈的惨死,方方晚上就要做恶梦。有时,一连要做好几天。 后来听爸爸说,妈妈那天是骑着自行车到镇上去给方方买衣服的,回去的时候在公 路上出了事。爸爸还说,那天,妈妈想把衣服送到学校去,她说她有三天没有见到自己 的儿子和女儿了。 方方痛苦地对爸爸说:“妈妈又不是不晓得我们第二天周末就要回家的嘛,干吗去 看我们哪!?” 爸爸又说,但爸爸这次说话吞吞吐吐,最后终于让方方听明白:上个星期回家,方 方的身子第一次来了月经,心里恐惧又惊慌,虽然妈妈告诉了你的方法,也给你买好了 卫生巾,但是,妈妈不放心你,怕你搞坏了裤子,被同学笑话。所以,她要到镇上去给 你多买两条短裤。 方方当时听爸爸说了这些话后,没有再说话,只是“妈妈妈妈”地喊了一整天,也 哭了一整天。而这一天,已经离妈妈下葬过去了整整十天。也就从那一天起,方方最终 决定不再去学校,不再去上学。而之前一周,她已经催弟弟赶到学校继续读书。 方方要肩负起家庭的重担,履行妈妈的职责,同意爸爸的话,从此以后努力赚钱让 弟弟考上大学,走出这穷山沟,让他们罗家的后代不再受穷! 外面有做小姐的姐妹们在快乐地唱歌,把方方从过去的回忆中扯了回来。不知怎么 的,方方此时心中有一种强烈的赚钱的冲动,于是,她对失去少女身有了一种释然。是 的,正如老板娘说的,女人反正是要跟男人睡觉的。在这个大城市,自己没有文凭,没 有技术,还能干什么?又能干什么?城里人有城里人赚钱的方法,当官的有当官的赚钱 技巧,我能干什么哪! “我能干什么哪!”她在心里喊道。 她知道,她不可能一辈子就跟老板娘做做饭,收拾收拾房间,这一个月三百块钱, 就是全部寄给弟弟读书都不够,何况,之前,她一个月只能寄二百六,最多的一月,他 寄了二百八。可是,那根本不够!弟弟读高三再节省,一个月也要四百,而这四百,爸 爸养了两头猪,种了一大块地的黄花菜。黄花菜收获时挑到镇上去卖,价格贱得狠,把 肥料、农药成本算上,不但没有赚钱,还亏了时间和劳力;两只猪养大,就像养两个小 伢,要到年底才有结果。 而这些,又有谁晓得他父亲的难处,又有谁知道弟弟读书至今还欠着学校的学费和 亲戚的生活费。城里的人会晓得吗?当官的镇长、县长会晓得吗?昨天那个夺去了他女 人身的港崽会晓得吗?李秀儿会晓得吗? 李秀儿或许会晓得,因为她也是他们麻城那个穷村里出来的,她也是在那里受过苦 的,要不是她丈夫整天赌钱打牌把家输得精光,她李秀儿也不会出来,也不会离婚后到 这里当这个并不怎么光彩的老板娘。 李秀儿尽管不怎么光彩,但对他们村里人来说,如今算是有钱了。据说,还做一年, 她就可以花一百万到深圳买一栋房子了。 方方就这样乱七八糟想了许多,当门外老板娘叫她起床吃饭时,她心中的苦和愁、 痛和泪已经被赚钱过好日子的想法彻底冲淡。她小声地应了老板娘一声,穿衣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