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李秀儿被判刑的时候正是芳龄28岁。28岁,她成熟得似一个熟透的草莓,浑身上下 鲜滴滴、红艳艳。在酒店上班,她那个草莓恰如培植在马路边,过往的、嘴馋的男人都 想跳下田去采摘。 两年前,李秀儿被当作礼物送给了副市长。而两年后,李秀儿却为此买冤单。她的 人生就似草莓成熟之际,一阵飓风刮过,随之冰雹铺天盖地——她被砸成了肉酱。 那天,她在酒店值晚班,公安把她带去问话,问话的除了公安好像还有检察机关的 人,审问的焦点集中在她认识的两个人身上,那就是x 市长和老广。这时,李秀儿似乎 明白,他们两个男人出事了。明白过来的那一刻,面对执法人员,她不经意地一笑。 可是,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笑,执法人员认为这个“烂货”女人是对他们的蔑视;而 对他们的蔑视就是对法律的蔑视;而对法律的蔑视是任何人都不能容许的,何况这个长 着一张漂亮脸蛋看起来很容易犯罪的酒店小姐。于是,在执法人员以后的审讯和送给上 级的材料汇报中,李秀儿的形象始终没有留给人民公务员好的印象,尽管李秀儿把自己 知道的交待得非常彻底。 就因当了老广的性贿赂产品,李秀儿被判了三年。法官宣判的那天,李秀儿平江老 家的一个堂叔从长沙坐45块钱的火车慢车,拖着一条瘸腿来看了她。李秀儿看到堂叔的 时候,吼道:“叔,你看我有么子用?你是来看我笑话呀!你有本事就让你当副局长的 儿子替我找关系,帮我打官司!我有么子罪?为什么判我三年?!” 堂叔用一条变色的手绢擦着老泪,委屈而伤心地说:“秀儿,你堂叔冇本事帮你打 官司。你堂哥讲你这个官司肮脏,不光彩,我都求了他好几次了,我只差没有跪下来求 他。秀儿,你就认命吧!叔对不住你!对不住你死去的爷老子啊!” 说着,老人像孩子似地在法庭上嚎啕大哭。 李秀儿虽然眼泪在多年前就没有了,但她还是难过地扭过头去。 在押往监狱的路上,李秀儿很想念他的父亲、母亲,还有她那出生在麻城的儿子。 可是,老的都去了,安静了;而小的却不知自己的母亲在何方,更不清楚自己年轻的妈 妈却要在监狱度过一千多个日夜。一千多个日夜,她看不到儿子,儿子也看不了她。 三个月前,也就是被公安带去的一个星期前,她收到过儿子的伯伯——杨四六的一 封信。让她不要担心儿子,有他当伯伯的照顾,有他奶奶照顾,儿子现在长得越来越漂 亮了,还学会了很多字,学会了算数;等他满六岁的时候,到镇上照张相片寄给她—— 让她好好看看儿子! 儿子出生在阳春三月,李秀儿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下了春天最大的一场雪,村子 里的人都说反常,三月很少下雪的,就是下也很少有这么大的。 难道儿子出生下那么大的雪,就注定他一生没有父爱也要失去母爱么?想到这里, 李秀儿好一阵难过,但仍然没有眼泪。 刚进监狱,瘸腿的堂叔又一拐一拐地去看她,可李秀儿没有见堂叔。后来的三年, 当狱友都收到家书和有亲朋赶到监狱探监时,李秀儿却似一只孤雁,后来唯一看过她的 是自己在酒店的要好的一个姐妹,这个姐妹叫胡小妹,比李秀儿大两岁,也是一个从小 失去爹娘的苦命的女人,老家在江西赣州。从这个姐妹的口中,李秀儿了解到,老广仅 仅判三年,那个副市长只是开除党籍和公职,一转眼,还成了广州一家有名的房地产集 团的董事长。 在监狱三年,李秀儿过上了集体生活,这让她觉得新鲜,想念亲人的感情逐渐有所 冲淡。尽管高墙内没有亲朋的关怀,但是她又获得管教人员的另一种关怀,同样也冲淡 了她对儿子的思念。她有时想:有人说学校是没有被社会污染的净土,其实,监狱也是。 虽然蹲在监狱里的人都被认为是社会的渣子,但起码他们过着公平的近乎是共产主义的 生活,不要算计今天赚了多少钱,也不必害怕处处设有陷阱---而生活在监狱外的许 多人呢?他们破坏着社会的公平,制造着人间的罪恶,却能和法律兄弟般地结伴而行。 三年很快就过去了。李秀儿出来的时候,除了胡小妹,除了她这个惺惺相惜的姐妹, 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知道,更没有人愿意知道。她,犹如一只爬在大树上的 小蚂蚁,好不容易从一个巨大树洞里爬出,就像穿越一条大峡谷,而事实上,这条峡谷 只不过是啄木鸟啄出虫子后留下的空间。而这样一个细小的空间,对弱势的小生命来说, 有时将耗费她一生去挣扎,去拼命。 李秀儿这个苦命的女人,正是千千万万小蚂蚁中的一只。尽管她知晓生存的艰难, 生活的苦涩,但她更知晓生命没有消失殆尽前,谁都不能让自己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