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两年多过去了,方方已经十八岁了,如出水芙蓉般,方方也越来越好看了,那年骂 过张梅、受过李秀儿一个耳光的她,如今自己也下水了。 生活是如此地富有戏剧性。 可是,在被方方骂过后的不久,张梅就被人打了,打得成残废了,再后来,张梅在 老家自杀了,留给丈夫和儿子的仅仅是二十万存款。 方方从星星娱乐城回到李秀儿租住的家里的时候,倒在自己的床铺上,望着对面墙 上的一张画发呆。这张画其实没有特别之处,它跟所有电影明星一样,漂亮的脸蛋,灿 烂的笑容。但是,这张画是张梅贴上去的,也是张梅最喜欢的。如今,画在,画上的演 员也还在,唯独贴这张画的人已经离开人世一年多了! 方方清楚地记得。有一天,张梅兴高采烈地从街上买回一张画,展开画站在方方面 前,问:“你看我像她吗?”方方仔细一看,还真像,于是,从床上跳下来,喊道: “梅姐,那是演什么的呀?是谁呀?你真的很像她嘞!”张梅脸色灿如桃花,继续说: “你连她都不晓得呀?她是大明星徐静蕾唦!”说着,把画看一眼,把自己又看一眼, 沉浸在自我欣赏中。方方也把画从眉毛看到嘴唇,又从嘴唇看到眉毛,最后看着张梅, 说:“我跟你讲,要是你的眼睛还大一点,要是皮肤还白一点,就和她一模一样了!” 此时,张梅突然神色黯淡起来:“是很像,但人家那么清纯,那么有才气,报纸上 讲她是青春玉女,是才女嘞,可是,我―――你看我―――我们―――” 被张梅兴奋感染起来的方方,其神色也似突然被一根线拉了回去,阳光在脸上不见 了,叹了口气说:“咯就是命!谁要我们不是出生在城市,谁要我们冇读大学?!” 张梅说:“我跟你讲,你一定要拼命赚钱,赚了钱,还可以去读大学的,不像我, 想都不要想了。” 方方说:“唉!我只要赚钱让我弟弟考上大学,然后送他读大学就好了,我自己无 所谓的。对了―――”这时,方方像突然想到高兴的事情了,脸色再次好看起来,“等 我弟弟大学毕业了,上班拿几千块钱一个月了,就可以娶像徐静蕾咯样的老婆了!” 正说着,外面李秀儿叫张梅,八成是有客人专门点张梅的“将”了。张梅立马出去 了。 方方在房间内听到外面客厅张梅说话的口气,就知道是那个喜欢上张梅、和张梅好 了差不多两年的老头来了。方方那时想:张梅还是命好的,碰上一个痴恋她的老头,隔 三岔五来看张梅,张梅从老头那里也没少刮钱。方方还想:要是让我也这样,我恐怕做 不到。我也很需要钱,可我不能赚那样的钱。我一个月有住有吃,老板娘李秀儿和胡小 妹还一个月给我300 ,我还学了洗头、按摩的技术,也满足了。 方方正独个想着心思的时候,张梅在老头的再三邀请下,跟老头去到了他的家里。 前文讲过,老头是附近村庄的老支部书记,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虽然现在老头 没权了,但他的儿女几个,不是在政府当局长,就是在企业当董事长,要钱有钱,要权 有权,家族兴旺发达着。既然这样,他们自然不能容忍老父亲嫖娼养小。原本就怀疑他 们的老父亲在外面乱来,原本就怀疑他们的老爹把钱乱花。因为他们已经着察到老头子 的十多万存款没影了。现在,突然发现有一个年轻的女子跟着回来,就铁定老头子是走 火入魔了。 老头家里人开始派人跟踪父亲,当发现亲爹养着的原来是一个被他们认定下三烂的 卖淫女时,个个火冒三丈,合计着决定请人痛打卖淫女,最好还能送她进监狱。反正在 他们看来,卖淫女不是人,是垃圾,是粪便,是渣滓,是被社会摒弃的、唾骂的,是被 大众所不容的,对于那样的女人,打了就打了,甚至,死了就死了。 那天,是下雨的日子,虽然在腊月,但深圳的天没有冬季,人们在冬季里照样穿着 薄衣单褂,就是在这样下雨的天都不例外。 傍晚时分,小雨纷纷扬扬,李秀儿、胡小妹、方方、张梅、美枝等都在美发按摩店 里。胡小妹正在给一个男人修发,其他人都旁边看着,生意异常的清淡。 这时,一伙穿迷彩服的保安人员撞了进来,看那架势,有点来着不善。一闯进门, 为首的一个把警棍往墙面的玻璃上用力一砸,玻璃发出打碎后清脆的响声。来人吼道: “我们是联防队的,谁是老板?谁是张梅?” 张梅愣了一下,她想不到为什么会有人指名找她,她也从没见过这阵势,低着头不 敢做声。李秀儿和胡小妹几乎同时站出来,要回答问话,但李秀儿给胡小妹使个眼色, 示意她坐下,由自己来出面。 李秀儿昂着头回答:“我是老板,请问有什么事?”说完,李秀儿意识到这问得有 点―――便又赶紧补充说:“方方,给各位大哥搬凳子,请坐,给他们买饮料。” 方方惶恐地回答着,从抽屉里抓出一把零钱,准备往外走。到门口,被瘦小的、但 凶神恶煞般的几个栏在门口,为首的又吼道:“坐下,谁也不准走!”方方吓得赶紧坐 下。 为首的联防队员扫视着每一个人,再次吼道:“谁是张梅?” 李秀儿用家乡话对张梅说:“张梅,不要怕,你出来,看各位大哥找你有么子事, 讲清楚,冇事的。” 张梅这才怯怯地站起来。 为首喊道:“带走!”于是,两个联防队员上前,把张梅按住着往外拉。李秀儿慌 忙大喊道:“她犯了什么事呀?” 凶神般的联防队员只管往外拉人,张梅便像一只小鸡似的,被黄鼠狼轻易地叼走。 为首的队员临出门丢下话道:“老板娘跟我们来,到派出所去,会告诉你犯了什么 事的。” 抓人的不这样说,李秀儿也会跟着走。李秀儿想,在她这里的任何一个小姐,她都 有责任照顾,何况,这张梅是她亲自从她老公那里领到深圳来的,是曾经喝一口山村的 井水生活过的。 到了附近的派出所后,张梅被带进了另一个不是办公室的小房间,立刻,就听到里 面传来张梅杀猪般的嚎叫,也能清晰听到棍棒的声音。李秀儿并没有铐起来,行动自由, 听到那凄厉的叫声后,本来跟着队员进了办公室,但马上跑出门,带着哭腔喊道:“你 们不能打人,不能打她呀!”可是没有人理睬她,反而,她也被强拉着到了另一个办公 室——所长办公室。 所长似乎正等着人进来,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后,一副威严的样子盯着推进门的李秀 儿:“你是秀妹美发店的老板娘?” 李秀儿点点头,奇怪地看着面前的警官,虽然对蹲过监狱的她来说,已经完全没有 了天生对警察害怕的那分天赋,但因为莫名其妙地把张梅抓来,让她奇怪是谁告了她, 更纳闷这个所长似乎对她们店子很清楚,很关注。 所长点燃一根烟,把打火机在手里把玩着,眯缝着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叫 什么名字?” 李秀儿回答了。所长这才放下打火机,一拍桌子大吼道:“李秀儿,有人举报你美 发店容留妇女卖淫,卖淫妇女是张梅。现在我们对犯罪嫌疑人张梅进行羁押。你的店子 鉴于刚开业不久,罚款五千元!”说着,对门外的警察喊道:“小张,带她去做笔录! 做完笔录后让他回去取罚款。” 所长把要说完的一股脑说完了,李秀儿又带到了另一个房间。这时李秀儿已经非常 清楚是怎么回事了。看来,张梅也是命苦,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替她花钱,却到头还是 被老头的陷害,不但要挨皮肉之苦,而且还要坐牢。 “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同时也叹自己倒霉,刚开办不久的店子就要罚款。 可叹气归叹气,生活还要继续,而且,除了自己的五千罚款要交外,还要马上想办 法把张梅保出来。 做完笔录,派出所并没有为难李秀儿,放她回家了。回到家,李秀儿二话没说,把 自己这段时间来所赚的一万块钱,在夜色还没有完全来临时,通过银行取款机分两次取 了出来。晚上,她和胡小妹一起到了所长办公室。在交了店里的五千元罚款后,临出门 又偷偷地把一个装满五千礼金的信封塞给所长,带着恳求的口气说:“所长,我们店的 张梅并不是卖淫,她是被来我们店里理发的一个老人家看上了,三番五次到我们店来, 死活要张梅做他的老婆。您就网开一面,放了张梅吧,那女孩家里穷,没爹没娘的,您 关照一下啊?!这点小意思,您去买烟抽。” 所长做了一个不要的手势,但并没有严肃地拒绝。反而严肃的脸上有了一点笑意, 起身小声地对李秀儿和胡小妹说:“女孩是可怜,但是,你们不知道,老头的儿子给我 打了好几个电话,我这所长都靠他罩着,我也没有办法。这样,你们明天交一万罚金, 把她领了回去,但告诉张梅,不能再在这里出现了。要不,到时老头的儿女们知道了, 我不但要挨骂,说不定还要丢乌纱帽。” 李秀儿和胡小妹点头。她们知道,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上,在这节骨眼上,只有出钱 才能消灾。 可是,在回家去的路上,当李秀儿和胡小妹还在商量着让胡小妹先替张梅垫付一万 元罚款,日后再找张梅要时,李秀儿的手机就响了。 手机是派出所的所长打来的,所长说,张梅被联防队员打伤了,可能是身体本来就 不好的原故,现在昏迷在派出所的禁闭室里,让她们现在就去领人,罚款就算了。 李秀儿的脑袋再次嗡了一声,她知道,说好交一万罚金,现在说她受伤了,突然不 要钱了,还要她马上领回去——看来,张梅定是伤得不轻,派出所的人怕弄出人命来, 就――― 胡小妹做这个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比李秀儿更清楚这里的派出所,这里的联防 队员,于是说:“不好!” 当她们急匆匆赶到派出所时,所长并不在,但看到的张梅已经是奄奄一息了,眼睛 都呆滞无光了:脸上、腿上、胳膊上到处是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留着鲜血,裙子被撕 烂了好几块,内裤都露在了外面。李秀儿抱着张梅,大声喊着,但张梅只微弱地哼哼着。 李秀儿愤怒对开禁闭室房门的一个联防队员大喊:“她也是人!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她?!” 胡小妹拉了拉李秀儿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对派出所的人吼叫。李秀儿不理会,她又 大声说:“要是人死了,你们得负责!”说着,赶紧叫了一辆出租车,把张梅送到了附 近的医院。 三天后,张梅苏醒过来了,可她全身疼痛,整个身子就像一个三流拳击手与拳王比 赛后的惨状。 经过急诊和治疗,张梅算是没事了。但是,住了一个星期,医药费已经超过五千, 张梅死活要出院,李秀儿也同意了,毕竟她也心痛张梅的钱,同时她和胡小妹也没有太 多的时间照顾她。 张梅出院后,李秀儿认真跟胡小妹商量,硬是把美发按摩店转让了。她说:“小妹, 这段时间谢谢你帮助我,也帮助张梅!我想,我就在楼上住着,照样做妈眯,不开店了。 开店风险大,你也不要开了,你那个港佬不是每个月有四五千港币给你吗?你就不要折 腾做其它的事了,也不要当妈眯,平时打打牌,睡睡懒觉,帮我介绍几个客户就行啦。” 停了一会,李秀儿又说:“店子转让了,我送张梅回去,张梅太可怜了!” 胡小妹说:“张梅是可怜,她那个伤恐怕还有后遗症,说不定是残废。不过,我听 说,张梅没在老头那里少要钱,美枝讲,张梅最少有十万。” “十万?”李秀儿怔了一下,继而说:“就是有十万,也不值,你看她现在鼻青脸 肿的,经常喊痛,还有内伤。唉!依我的脾气,真想告派出所,告那几个狗日的联防队 员!” 胡小妹向来息事宁人,说:“你千万莫,到时倒霉的还是你。甚至,张梅都不见得 感你的恩。” “我不要谁感恩。”李秀儿摇着头说,“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包括我蹲监狱的那 口气!” 胡小妹说:“秀儿,你真不容易!我看,那罚款的五千块和送礼的五千块,要张梅 出了,也该她出这笔钱。你不好讲,我来跟张梅讲。” 李秀儿赶紧说:“你千万莫!张梅一身的伤,还不一定好得,是我把她从麻城带来 的,我有责任!” 胡小妹看着李秀儿,很久后才叹着气说:“你总是做好人,老天却瞎了眼,不照顾 你,唉―――” 李秀儿没有说话了,点点头,看着窗外闪烁的灯光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