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张梅双脚发软,一动脚就嚎叫。一路上,李秀儿照顾着张梅。 火车在快要到麻城市的时候,李秀儿问张梅:“张梅,我看你先不回家,我送你去 麻城人民医院治疗,这里离家里近,让你丈夫来照顾你,再说,费用会比深圳便宜很多。 你这个伤要治,不能拖,要不就真的耽误了。” 张梅没有做声,她在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村庄。说在看,其实,什么也没看,大概 在想,自己和徐静蕾那么像,命运却天差地别。 李秀儿知道张梅痛苦,年纪轻轻的,丈夫的身体一向不好,还有三岁的儿子要照顾, 而自己现在落下这个样子回去,不但不能照顾家里,还要家里人服侍她——这些,怎能 不让张梅发愁和心痛? 也正因为如此,李秀儿觉得张梅把自己的伤治好是至关重要的。一路上,她很想探 听张梅到底从老头那里刮了多少钱,以便治疗时心中有数,量力而行。在好几次欲言又 止后,李秀儿还是提到了这个敏感的话题。李秀儿知道,作为老板娘,作为妈眯,她有 权收受张梅的出台费,但没有权力管小姐们在客人那里赚了多少钱。这也就是她几次欲 言又止的原因,这也是敏感之所在。 “张梅,身子是自己的,你一定要想法把自己的伤病治好。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 钱?有多少?” 张梅仍然看着窗外,没有回过头来看着李秀儿说话,而是似自言自语般地说:“我 有钱,我有二十万,但我要给我那位治病,治好他的病比我的重要。我还要在家里建栋 房子。我的伤过一阵子会好的。” “二十万?不少嘛!那你还担心么子?”李秀儿一惊,想不到张梅赚钱还是蛮厉害 的。但是,仔细想,如果残废了,又划不来。 谁知,张梅哭了,眼泪刷刷地掉下来。 李秀儿意识到张梅丈夫的病,于是问:“你那位到底么子病?” “尿毒症。”张梅从窗外回转头来,“哇”的一声,张梅哭得厉害了,整个车厢里 的人都能听得到。 李秀儿想:完了,完了!摊上这个病,就是二十万全部花消,还不一定治得好。原 本以为自己命苦,谁知张梅比自己还造孽! 在此之前,李秀儿还想过,要是张梅真的像自己手下其他小姐们说的有十万的话, 她就要张梅出那罚款和送礼费,但现在―――“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拿纸巾 替张梅擦掉眼泪后,一路沉默不再言语。 李秀儿的家和张梅的家就隔着一座山头,但不是一个村。下火车后,因张梅不能行 走,她们只得打的回去。要是平时,李秀儿也好,张梅也好,是从不打的,都坐一块钱 的公交车,再转两块钱的农用车。 乡村公路只到村头,在坐了那通过改装的农用车后,还需步行三华里才能到张梅家。 在的士停下的一刹那,李秀儿突然作主张对张梅说:“我想好了,你不能下车,你一下 车,村里人会看笑话,你丈夫也不会到城里去治病,你婆婆、公公都会嫌弃你。你坐着, 在这里等,我去把你丈夫、你儿子接来!”李秀儿不容分说,自己下车后,马上把车门 关上,像张梅会随时跟着出来似的。她独自往张梅的家走去。 此时是寒冬腊月,从村子里某个角落偶尔传来的鞭炮声,让李秀儿感觉到,中国人 重视的一年一度的春节快到了。 天上阴沉沉的,没有太阳,也没有下雨,李秀儿只穿着两件衣服,她感觉到寒冷, 便加快了脚步。 张梅的家到了。这是一个像许多农村家庭一样的穷困家庭。三间破瓦房,瓦上爬满 了青苔,泥墙上还隐约看得清“农业学大寨”的字样;张梅的房间里有一台崭新的二十 五寸彩电,墙上贴着几张徐静蕾的玉照。这两样是房间唯一的现代化气息。其它一概都 是残破的东西,一张四只脚的饭桌放在房中间,像一个没有站直的人立在那里,歪斜着, 其实是地上因房子漏雨而凹凸不平。 李秀儿清楚地看见,床上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青皮后生躺着,眼睛闭着,看起来安然, 但从苍白的脸上可以想象得到他已经被病魔折磨得对一切麻痹;他的旁边放着一部小说, 是古龙的武打书籍,由此又可以窥探到这个年轻男人对生命的珍重和渴望。 李秀儿轻轻喊了一句,床上的后生马上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子,痛苦地 晃晃头,用力睁了睁眼睛,这才看出来人是李秀儿。看出是李秀儿,病人似乎眼前出现 了一道光,挣扎着要爬起来。李秀儿马上跑过去帮忙让他撑了起来,并把枕头给他塞好。 病人还没说话,李秀儿抢着说:“你的病有救了,张梅借来了一笔钱,马上带你去 住院!” 后生家脸上有了一点红润,打断李秀儿的话说:“老板娘,多谢你!”说着,睁着 眼睛去看门外,“张梅呢?” 李秀儿说:“张梅下火车时,不小心扭伤了脚,在村头的车里等你。她要来,是我 不要她来,反正带你去治病,到医院,到麻城市你们就可以团聚了!” 正说着,一个清瘦的、约六十岁样子的老头走了进来,李秀儿猜这就是张梅的公公、 病人的父亲。随后,又有一个老太婆跟在后面,端了一杯滚烫的茶进来。显然,两个老 人知道有客人来了,才从自己住的房里过来。 李秀儿接过茶,小心翼翼放到歪斜着的饭桌上,对两个老人说:“张梅不小心扭伤 了脚,她让我帮她把他带到麻城看病,车子在村头等,您是不是收拾一下,带点换洗衣 衫,请个人把他驮到车里去,还把毛毛带上,张梅要看毛毛―――” 李秀儿说这些,两个老人根本没在意,他们在意的是,看病要钱,他们没容李秀儿 说完,异口同声地问:“小梅赚钱啦?要是冇钱就看不了,不如在家里用土单方。” 李秀儿知道钱对一个人的重要,对一个没钱的农村人的尤其重要,她笑着说:“放 心吧!张梅赚了几万,还借了点,可以治好毛毛他爹的病的!” 两个老人这才呵呵笑着,嘴里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我伢有救了!”于是, 公公去叫在外玩耍的毛毛,婆婆去收拾东西。 不一会儿,公公带着孙子进房门来了。李秀儿看到,三岁的小孩像他父亲、像他爷 爷一样瘦,但脸色清秀,很像妈妈张梅。孩子穿着还比较干净,一只新的羽绒棉袄在这 山村有点醒目,和这残破的房子比,略显富贵。李秀儿知道,这衣服是那次她陪张梅在 华强北的女人儿童世界买的,整整150 块,恰好是张梅跟一个男人十多分钟完成一次服 务的钱。 东西收拾好了,李秀儿正纳闷是谁背这个病魔折腾得几乎没了元气的后生时,老人 把儿子扶下床,又扶着去了厕所。从厕所出来后,对李秀儿说:“那就麻烦你牵着毛毛。” 说着,犹如背起一个行礼包似的,轻松地把儿子背在了背上,大踏步地往前走,其婆婆 拿着几个包袱紧紧地跟着。 看着前面大踏步往前走的两个老人,李秀儿明显感觉到:或许,半个小时前,两个 老人到井边挑水都会有气无力,都会唉声叹气,但此时,他们像吃了一大片人参般。 李秀儿昂头看天,发现天边的云开了一条缝,太阳钻出来和人打个招呼,又似害羞 地躲到云层里去了。李秀儿莫名地朝天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