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整整一个月,李秀儿天天晚上带着儿子到椰树花园胡小妹那里去睡觉。自己是去陪 胡小妹,怕她想不开,而带着的尾巴是觉得不放心小公驴独自在花丛中酣睡。每天晚上, 她跟胡小妹睡一个房,睡一张床,儿子李明明就在隔壁一个房打鼾。周末香港魏中挺来 了,她就睡自家的沙发,把儿子监督在自己的卧房里。 这一天,是周日,港佬傍晚刚刚从深圳离去,胡小妹显然心情好了一些。周五晚上, 胡小妹给李秀儿来过一个手机短信,告诉她,港佬带她到三亚去参加两天两晚的周末三 亚游了,周日的傍晚回深圳。 时间已经到了这一年的初冬。以往的深秋和初冬,深圳还是和舒服的春天一般,但 今年,却似乎凉意来得特别快,对李秀儿这个快步入四十不惑年龄的人来说,似乎已感 觉到了丝丝寒意。以往她这个季节最多穿两件衣服,要不就是单衣薄褂,但此时,她却 在罩衣内面、单褂外面套了一个小羊绒背心。晚上,当她和李明明推开胡小妹的房间时, 却发现从三亚旅游回来的小妹,尽管脸色红润了许多,却在单褂外面套上了羊毛衫,似 乎比她李秀儿更害怕寒气的侵袭。 李秀儿自嘲地说:“我们都开始老了!” 但胡小妹没有做声,在很优雅地抽着烟。 自胡小妹家的沙发、电视、电脑被盗,或者说是被抢后,这很长时间过去,房间里 依然空荡荡的。有一次李秀儿都忍不住说胡小妹:“你不准备买点东西,补一补房间的 空洞?”今天,李秀儿又准备说,但还是摇了摇头。她发现胡小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房 间里,何况,此时,她发现老姐有话要跟她说,便催逼着不愿早点睡觉的儿子早些睡了。 儿子李明明没有电脑玩,也没有电视看,怪无聊的,极不情愿地哼哼几声,关门躲 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李秀儿关上门,挨着胡小妹坐在床上,拿过烟灰缸放在自己身边,从床头柜摆着的 烟盒里抽出一根,用打火机轻轻地点燃,吐了一口烟圈出去,对胡小妹说:“港佬又批 准你抽烟啦?” 胡小妹没有回答,拿过一张打着公文的纸,递给李秀儿。 “明天,开庭审判琪琪,你说我去不去?”胡小妹幽幽地问。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 板,没有看李秀儿。 李秀儿有点惊讶地说:“么事咯样快,才一个多月呀?” “人证、物证都在,两个长头发请的帮手也捉到了,他们也都承认了,案子又不复 杂,有人说这叫监守自盗、内外勾结、贼喊捉贼,都讲得很形象的啊―――自然就要结 案,让法院来宣判他们的罪行了。”胡小妹还是盯着天花板,手里的烟是李秀儿看着她 点燃的第二根。 李秀儿瞄了胡小妹一眼,没有说话。 “魏中挺早就帮我在深圳请了个律师,让我不要去。你莫说,男人有时候想得真周 到。”这时,胡小妹咧了咧嘴,不知是笑还是其它什么表示,看了李秀儿一眼。“他怕 我无法面对。”胡小妹继续说。 或许是感染,李秀儿也幽幽的,说:“是的,魏老板经历的事情多,又是男人,确 实想得周到。”弹了一下烟灰,“你虽然是没有名份的二奶,但事实上,你有他挺幸福 的。我好羡慕啊!” 胡小妹看了看李秀儿,这才伸过手来,安慰地拍了拍李秀儿坐在床上那舒服地伸得 笔直的腿,说:“找个男人吧。到了我们这样的年龄,有人说我们就像菜市场傍晚的小 白菜,焉巴巴的了,你还能求卖个好价钱?何况,我们做什么,在社会上最没地位,晓 得的人不把我们生吞活剥了就烧了高香,比傍晚的小白菜还不如,是烂茄子啊―――唉!” “烂茄子也要有机会,也要有人捡起来呀。”李秀儿不高兴胡小妹把大家比喻成烂 茄子,但又说不出不是的理由来,只好顺着胡小妹的话勉强地回答。 胡小妹又拍了拍李秀儿的腿。“我让港佬介绍一个香港的,老一些冒事啵?”她学 着李秀儿平时湖南、湖北说话的习惯,还特意把那个“啵”字吐音吐得很重。 “我是要找结婚的,我有儿子,要让儿子有个爸。我只有多赚些钱,回到我湖南老 家。我们湖南老家不计较你过去做哒么事,只要你现在好,生活过得去。像我咯样的, 如果要男的负担,就只有找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如果积蓄点钱,不要男的负责,找个年 龄差不多的还是冒问题的。” 李秀儿这样的想法从来不跟人提及,也没有知心的人可以交流。现在,胡小妹这个 知心姐妹问起来了,她就把自己内心隐秘世界里的东西和盘托出。可胡小妹却有点悻然, 她敏感李秀儿提到儿子和六七十岁老头,因为这些都是她心底的痛:不是没有办法,她 怎么不想自己也有个儿子或者女儿;不是被生活搞得伤痕累累了,又怎么坦然跟一个六 十多岁的老头睡觉?何况人家还是有老婆的。 可她又不怪李秀儿,也怪不了她。 李秀儿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没有顾及到胡小妹的感受了。于是,笑着说:“明明也 是你的崽啊!你忧心么事?” 胡小妹抽烟太猛,好一阵咳嗽,喘着气说:“对啊,明明也是我的儿子!”说着, 要起身穿鞋。 李秀儿赶紧起身,说:“你坐着不动,我来。我看你还是不要抽烟了。”边说,边 走到客厅倒了两杯饮用水,一杯递给胡小妹,一杯自己喝。 胡小妹接过杯子,说:“我就捡了个儿子了,划得来的。”笑了。 李秀儿说:“可你也要管教他。有些事,他可能不听妈的,但会听姨的,不对,听 干妈的。该骂就骂,该打就打。不过,我看你哪,冒脾气,不会骂人,也不会打人。连 胖胖猫、方方她们有么事委屈,都躲到你家里来,寻求你的保护咯。你呀,大好人,老 好人,好得―――” 李秀儿差点说漏嘴了。她准备说,好得连你的外甥女都搞你的鬼。心想:我真是烂 嘴巴,这不挑小妹的伤疤了嘛。于是,歉意地一笑。 “我好哪里啦?老妹,你莫讲啦,我做人好失败咯!你看,你看―――琪琪―――” 说着说着,胡小妹声音变调,突然间,又哭了。 李秀儿有点惊慌,这一个月中,她已经看多了胡小妹说着说着就掉眼泪的事情,论 说,应该多见不怪了,但她今天晚上来时还想:这下好了,小妹到三亚散心回来了,我 阿秀可以放心阿妹了。可是,谁知―――于是,她继续安慰道:“你看,你自责么事? 是她不扎最!是她咎由自取嘛!” 胡小妹并不听李秀儿的安慰,一边哭,一边诉说:“我弟弟两个儿子,我姐姐一个 女儿,我三个外甥,就一个外甥女。我姐姐、姐夫都把她当宝一样的。她小时候特可爱, 读高中也特懂事,我也是把她当宝一样的呀!我们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个大学生,我弟弟 两个儿子都不争气,不会读书,是作田种土的命。我们家族都是指望琪琪给家里争点光 的啊!偏偏我也是不争气的人。现在,现在,琪琪又是在我眼皮底下出事。我姐姐、我 姐夫都怪我很深。我姐,把么事难听的话都骂给我了,但我不怪我姐,只怪我自己。好 在我妈还不晓得,我们都瞒着我妈,琪琪是她外婆的心肝宝贝,但我们瞒不了她老人家 一辈子啊!都是我,都是我,琪琪判刑,律师说,起码十年以上,她这一辈子不就完了! 我如何向我姐交待,我如何向我妈交待,我交待不了啊!早晓得咯样,我把钱给琪琪, 我把所有的都给她―――唉,天哪!琪琪明天就要判刑了,她要多久啊,你说,十年? 十五年?二十年?这让我如何交待啊——不行,我明天要去,无论如何要去,我要求法 官,我要求他们少判几年。” 胡小妹像中了邪似的,心情激动得开始四处找东西,李秀儿一直郁郁地听着她哭诉, 突然见她找东西,便说:“你找么事呀?你不要激动的。你冷静一下唼。” 胡小妹像没听到,继续找。拿起所有的东西,似乎都不是她要找的,都气呼呼地丢 开了。 找了一会,好像累了,胡小妹坐下来,继续点燃一根烟,李秀儿要去抢她手中的烟, 被她一甩臂膀,还差点把李秀儿碰倒。 李秀儿吃惊地看着胡小妹,心情更加郁郁的了。 抽着烟,胡小妹似乎稳定了,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某个地方,眨都不眨。李秀儿伸 出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她全然不见,像没发现似的。 李秀儿又一惊,顿时,凉了半截,心想:莫非傻了? 她不敢想。 她看到胡小妹身子慢慢往下滑,眼睛闭上了——她睡了。 李秀儿这才放心了些,她把胡小妹手头的烟抽掉,从床头拿过被子打开,轻轻地给 她盖上。这时,她发现胡小妹翻了翻眼皮,嘴巴里还在喃喃地说着:“不行,我明天要 去,明天无论如何要去!” 李秀儿摇了摇头。在叹气中,她自己也不知不觉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