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警察在查找李明明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日记本,日记专门记载着披头他们的犯罪 情况,也有自己受要挟、受威胁后的悔恨之情,后来,警察从披头等三名犯罪嫌疑人的 审讯口供笔录中,也已证实李明明没有直接参与入室抢劫杀人案。这样,公安局根据发 案后对社会公布的“提供重大线索者奖励十万”的承诺,给李秀儿兑现了十万线索奖励。 同时,公安局为安慰李秀儿,也为警察多少失职承担一点责任,另外付给李秀儿两万安 葬费。 李秀儿拿着十二万元钱,把两万留下,另十万,一次性捐给了方方。 十天过去,方方还没有醒来。医生说,方方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在医生正式宣布方方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的那时候起,李秀儿决定回一趟麻城老家。 尽管多年前她带着儿子从麻城到深圳时,暗暗告诉过自己,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回麻城 了,但是,现在,有两件事情逼迫着她必须回麻城。一件事情是,方方一时半刻醒不过 来,她必须当面去通知她的父亲,以及她的弟弟;另一件事情时,儿子李明明出生在麻 城,让他魂归故里,并按老家风俗,把他与父亲安葬到一起去。 她想,她就用儿子生命换来的这两万元钱,来办理和父亲合堆入土的事情。 她非常清楚,两件事情都是棘手的事情。在方方的事情上,忠厚老实的方方父亲可 能不会怪她什么,可是,她那在武汉读大学的弟弟呢?能平淡地听她说,听她解释,然 后默默地承受吗?在自己儿子的事情上,痛失长孙、长侄的杨五六的父母和兄弟,会饶 恕她没有照看好儿子的责任吗?活生生从爷爷、奶奶身边带去的孙子,如今却是一盒骨 灰,这让年迈的老人能面对和承受吗?甚至,不管是方方的弟弟,还是明明的爷爷,都 有可能发生过急的行为,那么,自己到时怎样面对?怎样解决? 她没有底。但她不能不去面对,也必须面对。 好在记者甄诚一定要跟李秀儿去麻城。甄诚是“1 ?23”血案受害人系列新闻的报 道者,在去往麻城采访的这一件事情上,他还约来了深圳电视台的一位摄像记者。这样, 回去就有三人一道前往。李秀儿这才似乎壮了点胆。 甄诚是一位负责任,不带社会偏见,同时又善于捕捉新闻线索的记者。在李秀儿把 十万线索奖金无偿地捐献给方方,作为甄诚倡议下成立的“爱心基金”下的第一笔大额 捐款时,捐赠的当天,甄诚就给李秀儿做了一次专题报道。报道刊登后,在市民中反响 强烈,富有爱心的人们都纷纷找到报社给方方捐款。 找到报社,找到甄诚的还有胡法官,胡法官说,为了弘扬正气,也为了挽救许多病、 伤、残患者,他愿以爱人高爱莲的名义,也以爱人高爱莲的一百万稿费作为垫底,设立 “高爱莲爱心基金”。 胡法官这一善举,让甄诚非常激动。他想,这个社会还是好人多啊!可是,当他满 怀喜悦之情去向报社领导汇报时,领导却摇着头说:“你难道不知道?胡法官这期间, 公安调查还没有完,又正在接受监察院的调查,至于‘高爱莲基金’,慢后再说,不一 定都要在这个时候凑热闹!” 也好,甄诚就专心负责他的“爱心基金”和“因血案引发的爱心报道”了,更难得 的是,他有机会了解方方家的一切情况了。虽然对一个当保姆、学历低,又几乎成植物 人的姑娘,他不能去爱,也不敢去爱,也谈不上爱,但是,他完全可以利用他手中的公 共话语权,去关心她,关注她。毕竟,他是喜欢方方这个女孩的。因为喜欢,他也就有 着十二分的热情;因为热情,他写出的文章才有生命,才有情感;因有情感,才能获得 他人的赞美和共鸣。 在大学,他是学生会的宣传部长,他慷慨激昂的文章和演讲在学校很有知名度。2005 年4 月,他在重庆那家杂志社的时候,曾经秘密组织过杂志社的编辑、记者参加反对日 本“入常”、抵制日货的活动,此一“污点”,被单位“查获”并声言要扣除了当年的 年终奖时,他二话没说,愤然辞职到了深圳。虽然到深圳后,他的家人、亲朋好友都劝 他不要再当“愤青”,他自己也告诫过自己遇事不能再激动,要冷静。但是,他又很难 做到。比如,这次“1 ?23”血案的首次报道,他洋洋洒洒万言,加了许多对社会有看 法的话语以及一些激进的言论,审稿时被责任编辑砍了一大半,到总编手里时,就全部 砍掉了。好在,总编意识到报纸要上发行量,要站在市民和普通老百姓的角度想问题, 又把一些已经删掉的话重新圈了回来,开会时,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还对他进行了表 扬。这使甄诚像遇到了知音般,逢人就夸总编,和同学聊起深圳时,就感慨:深圳到底 是深圳,言论自由多了! 因此,初到深圳的这一段时间,他酬躇满志着。 此时,火车吭噔吭噔地往北行驶,窗外的灯光像流星一样闪过,甄诚睡在卧铺的上 铺,扑着身子,两眼望着窗外,思绪万千,他很想跟李秀儿——李大姐说说话,他甚至 很想提醒李大姐,或者探讨一下,关于她儿子李明明的死,公安局两万元打发了她,有 着一种不公平。他轻声喊了一句:“李大姐,你睡了吗?” 其实,李秀儿也像她一样,在扑着身子,看窗外闪过的景色,只是,她或许什么也 没有看到,眼睛望着的方向只是一种象征而已。她侧过身来,反问甄诚:“甄记者,你 还冒睡啊?” 甄诚“嗯”了一声,突然把很多要说的话打住了。因为他意识到,此时是在车上, 火车早在十点就熄灯了,大多数人都已经入睡,睡在中铺的电视台的记者都在打着鼾了, 而他要说话的话,势必要影响他人睡眠,于是,装作开始要进入梦乡的状态,把要说的 话像痰一样吞了回去,不再作声。 第二天早上从武昌火车站下了车,在武昌火车站附近一个早餐店吃早餐的时候,甄 诚才把昨晚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甄诚说:“李大姐,你儿子去了,我们跟你一样很难过,也很同情你。据说,公安 局除了兑现了十万线索奖,还给了你两万抚恤金,也就是你儿子的安葬费,有这事吗?” 李秀儿点头。 甄诚接着说:“你知道不知道公安局为什么要给你钱?” 李秀儿有点奇怪地看着面前这个小伙子,点头,但又摇头。 甄诚继续说:“你说实话,警察到的时候,你儿子已经死了还是活着?” “活着。还跪在那里,三个该杀的在逼迫他。”李秀儿开口说。 “你打110 报警,是怎么说的?” “我讲,我讲我晓得谁是‘1 ?23’血案的凶手,他们有三个,此时正在威胁我儿 子,我儿子可能晓得他们杀人的事。接听电话的小姐问了我具体位置后,大概两分钟的 样子,就有警察跟我打电话,让我不要惊动对方,让我在沙嘴路和福荣路的交叉路口等, 他们说他们五分钟之内就赶到。” “然后呢?警察赶到后问了你什么没有?” “他们赶到时,花了七分钟,七分钟,我的心跳得厉害,我害怕披头杀害我儿子, 我怕他们发现,打电话声音都很小。其实,在马路上,他们是听不到的。但是,我还是 小心谨慎。警察赶到后,问我详细情况,我说三个凶手在树林里,我儿子认识他们,可 能是我儿子晓得他们干的坏事了,正在逼迫、威胁我儿子,扬言要杀他,你们赶快去救 我儿子,也赶快去抓凶手呀。为头的警察听我咯样讲,手一挥,还做了个包围的手势, 我带着他们悄悄地走进了树林。在我们摸到离披头他们位置不远的地方时,我儿子还跪 在地上,在哭,披头手里的刀在挥舞着。这时,警察喊话,让他们放下凶器,讲他们被 包围了。但就在披头晓得警察围住了他们的时候,扬刀刺向了我儿子,嘴巴还说‘我让 你报警’,他是怀疑我儿子报的警。唉!怪我自己!”李秀儿说着说着,鼻子发酸,声 音变调。 甄诚有些激动地说:“这怎么是怪你自己呢?你报警当然是对的。但是,按你刚才 说的情况看,虽然客观上来说,夜晚光线不好,加之又是在树林里,影响警察的视线和 判断,但是,你也说了,你明明看见披头手里扬着刀,警察也知道了你儿子跪在三个凶 手的中间。在披头向你儿子挥刀砍去的时候,为什么不是眼明手快地开枪制止?我们经 常在电视、电影中看到的警察勇敢、果断的画面,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没有出现?没有让 你看到?而让你儿子的生命在警察枪口的保护下,警察的眼皮底下,也在你的焦急而痛 苦的眼神下,失去了呢?这就是警察的失职或者说是不作为啊!你为什么不起诉公安局? 不申请国家赔偿啊?!” “起诉?赔偿?”李秀儿摇摇头,“我儿子也不是干净的。要不是他,方方在哪里 做事,披头他们么样晓得?要不是他提供地址,爱莲大姐她们两姐妹也不会遇害啊!论 说,我那个鬼崽也是死有余辜啊!” “不,法律不是你这样来讲的,法律是没有感情的。”甄诚说,旁边一直没有作声 的电视台记者也说“是的”,李秀儿这才停下自己对儿子言语的怪责,继续听甄诚说: “从感情上来说,你儿子也是该杀。但是,我跟你说,李明明没有直接参与入室抢劫和 杀人,这一点,假如李明明没有遇害要承受法律的制裁的话,是比较轻的,何况,你儿 子李明明未满十八岁,甚至十六岁都未满,法律就更从轻发落了。可是,现在你儿子却 死了,而且是在警察的眼皮底下死的。这一点,就是你出于对爱莲大姐和方方她们的愧 疚不追究警察的失职,不起诉公安部门,我们媒体也看不过去。不是我们屎不臭挑起臭, 唯恐天下不乱,而是我们认为,作为要创建和谐社会、文明社会、法制社会,就必须处 处唤醒自己的法律意识,国家执法机构尤其应该主动依照法律程序,检讨自己的执法行 为和过错―――” 李秀儿惊愕的看着甄诚,面带苦涩地说:“你讲的太深奥。唉!算啦!我们抓紧时 间去方方弟弟的学校。”说着,也不管甄诚他们拿好行李没,自顾自往外走。 甄诚喊道:“李大姐。”拿起行李,无奈地摇头,旁边的电视台记者说:“你也是。 要学会咸吃萝卜淡操心哪。” 甄诚自嘲地说:“我呀,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不过,多管闲事似乎 又是我们当记者的责任。”说着,上了出租车后门,对坐副驾驶室、从反光镜里看着自 己的李秀儿,苦涩地一笑。 *** *** 武汉过年的气氛比深圳浓。出租车在经过街道接近华中师范大学的时候,李秀儿她 们还能偶尔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鞭炮声。 因有着记者行动的任务,甄诚一行三人先通过校方领导,说明来意,同时,甄诚他 们对方方的弟弟——方圆的采访,也就从校领导那里开始了。 但时间正是正月间,学校已经放假,虽然值班的校领导有好几个在学校,但是,学 生呢?方圆呢?甄诚再一次担心地问李秀儿:“李大姐,你说方圆一直在学校做家教, 假期没有回家,不会春节都没有回家吧?我们会不会空跑一次?” 李秀儿说:“不会,方圆就是回家,大年三十回去看爸爸,现在早到学校啦。你们 不晓得,他死活不要方方给他付学费,他自己得拼命挣钱啊。他不趁放假挣钱,其它时 间冒机会。” 学校领导听说是记者来访,一见面就说开了:“方圆是一个家庭条件非常困难,但 学习非常勤奋的学生。现在放寒假了,他都没有回老家去,大年三十我们学校组织他们 十几个没有回家的学生搞了个晚会,但是,方圆一直闷闷不乐,不唱歌,也不跳舞。最 后是同学拉着他唱,你道他唱什么,唱的竟然是《白毛女》中杨白劳的‘人家的闺女有 花戴,我爹没钱不能买,买来两根红毛绳,照着镜子扎起来’,唉!首先我们还以为他 是恶搞,谁知道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可他也没有去深圳看一看,这是何缘故,看来只 有你们自己问了。” 校领导喝一口茶,也劝大家喝茶,接着说:“对了,他今天正好在寝室,一般来说, 他家教都是下午的课,上午没有课。我去叫方圆来,你们等着。”校领导滔滔不绝地说 完后,到寝室叫方圆去了,电视台的记者小伙子则偷偷跟着,一路到寝室。 可是,当那个在谁的眼中都是勤俭朴素、聪明好学的方圆出现在李秀儿她们面前, 当李秀儿把他的姐姐——方方的情况跟他说了时,他却表现得异常冷淡,说:“其实, 在网上,我就知道了。” “知道了?”李秀儿、甄诚,还有那个电视台记者几乎同时惊讶起来。当然,三人 惊讶的不是方圆知道事情的本身,而是惊讶方圆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打给方方,更别说到深圳去看望。当然,他没有钱,但是,骨肉亲情的生命垂危,何以 没有钱可以阻挡、或者说以没有钱可以作为理由呢? “那你爸爸也晓得了?”李秀儿故作平淡,试探着问。 方圆摇头,说:“我爸爸连去深圳的路费都没有,告诉他有什么用?他身体不好, 我还担心他呢。” 李秀儿马上说:“不对,你姐上次回老家―――”李秀儿准备说,上次方方回家, 给了父亲八千元钱。但她突然觉得没必要捅穿,便停止说话了。但当见所有的眼睛都望 着她,等她说完话时,便临时编了一句说:“你姐上次不是给了你爸爸二百块嘛。” “我爸早就买化肥、农药了。”方圆顺着李秀儿编的话说。 电视台的记者一直在拍着画面,这时,甄诚突然提问:“方圆,你不爱你姐吗?” 方圆想了想,说:“爱。” “但是,你的爱有点勉强。”甄诚说着,像故意要刺激刺激方圆。“如果是真的爱, 用得着想吗?用得着考虑吗?回答得一点也不干脆。”甄诚说话势头有点咄咄逼人。 果然,方圆受到了刺激,站了起来,说:“可我爱不起来!” “为什么?”甄诚不依不饶。 “你问她!”方圆指着李秀儿。 甄诚突然用手挡着摄像镜头,大声而激动地说:“这个你不要拍!我要和这个学生 探讨探讨爱的问题。其实,方圆,我不用问,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你无非嫌你的姐姐 做过不光彩的职业,所以你说你爱不起来。我不晓得你弄明白没有?你的姐姐当初是为 什么要那样,她是自甘堕落还是没有法子?抑或根本就是为了你?何况,你的姐姐早就 开始新的工作和新的生活了,而且,你的姐姐都报考参加自学大专考试了!这除了她自 己愿意改变外,还有就是为了你,为了你父亲,为了你们的家庭!在别人家做保姆的日 子里,她勤劳、善良,女主人都视她为亲妹妹,有这样的姐姐难道你真的爱不起来吗? 不要以为大学生就多么光彩,你我都是大学生,我只比你早毕业两年,但我知道人都是 平等的,人都是会做错事情的。何况,这个做错过事情的是你的亲姐姐;也何况,她早 就改变过来了;更何况,她曾经多次打电话找你,以求得你的谅解;更更何况,她现在 一个人躺在深圳医院的病床上,她什么也不能说,她什么也不能做,或者,她会成为植 物人,或者,她会离开这个世界,她现在需要有人去唤醒她,而最亲的亲人呆在她身边 或者看她一眼,比什么都重要,甚至,超过医生的治疗!你明不明白?可是,你这样, 我认为,你没有良心!” 甄诚语速越说越快,在说最后“你没有良心”时,几乎怒吼了。 “你还没有毕业,生活的艰辛你还没有尝试。当然,你出身农村,母亲过世早,生 活的艰辛你或许尝试了。但是,社会是个大熔炉,在社会这个大熔炉中的生活,你还没 有尝试,到明年,到后年,你试试看。你姐姐在外没有文凭,没有关系,靠自己一个人 打拼,深圳又那么复杂,多么不容易啊!她就你这么一个弟弟,一个在她嘴里天天念叨 着的弟弟,可是,当她需要亲人的时候,你却那么冰冷,你却那么无情,你比一个普通 的和你姐姐素不相识的人还不如!许多素不相识的人到医院去看望她,替她捐款,你呢? 你连问候一句都没有?你姐姐会寒心的,我们也觉得寒心!哼!” 方圆本来就不善言谈,此时,被这个当年大学校园里学生会的宣传部长、现在的大 记者骂得狗血淋头,想辨却吐不出半个字,想动嘴,又觉得理亏,口里喃喃着,说不出 话来。 李秀儿一直表情悲悯的听着甄诚骂方圆。说老实话,她在替方方摊上这样一个无情 无义的弟弟而难过的同时,也替自己难过。方方好歹有个弟弟,方圆也好歹有个姐姐, 可自己的儿子明明,没有姐姐,没有弟弟,到最后连自己也没了,留下孤单的是她! 正所谓自己孤单,就不能让他人也孤单。李秀儿此时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元 钱,向坐自己对面的方圆走过去,递给方圆,说:“方圆,不管么样,你还是去看看你 姐姐。她在医院,虽然现在还冒醒过来,但是你去啦她晓得的。你根学校领导讲一声, 打电话跟那些家长交待一下,买傍晚的车票到深圳,先去,我们下午回麻城,去告诉你 爸,让他慢后去。” 李秀儿拿钱的动作被眼快的甄诚发现了,他大声对电视台的记者喊道:“快,快拍!” 也许是李秀儿说得太语重心长,让方圆无法拒绝,也许是方圆真的有了悔意,推搡 了两次后,把钱收下了。 甄诚见有效果了,或许觉得自己刚才言语过于激烈,便心生歉意地地对方圆说: “我没有姐姐,你有个姐姐是让人羡慕的事情。那,你去准备准备吧。” 方圆出门时,还用眼睛瞪着甄诚看。甄诚不计较,反而噗哧一声善意地笑了。 后来,甄诚和电视台的记者要校领导带着,去拍摄校园景色,让李秀儿一个人在办 公室等。李秀儿等了大约半个小时,甄诚他们回来了,于是,他们三人告别师大领导, 立即赶往长途汽车站,坐大型巴士,马不停蹄奔赴麻城。 到达麻城后,过年的气氛更浓,鞭炮声此起彼伏,玩龙舞狮的,在街道上不时碰到。 但他们几个使命在身,无心观看,立马坐出租车前往方方的家。 在路上,甄诚体谅地对李秀儿说:“李大姐,去方方家,他们两个去就可以了,你 事情多,回家去处理你自己的事情吧。”李秀儿说:“要不得的。方方是我从麻城带出 门的,不管好不好交待,我都要亲自跟她父亲讲明,就是她父亲要打我,我都要受。再 说,你们也不晓得么样走。” 甄诚说:“我的意思是,你把屋向指给我们了,就让我们自己去好了。我看你事情 还有那么重要的事情要办―――”甄诚准备说,你儿子的骨灰盒和他的父亲合葬那么重 要的事,一时半会办不了,但他又忍住没说了。他怕勾起李秀儿对儿子的思念和伤心。 果然,李秀儿似乎就开始心忧起来,很久没有说话。甄诚看看李秀儿,看看电视台 的记者,便想着自己不要再说话,把眼睛投向窗外,观赏起麻城山区的一路风光来。 方方的家在山连着山的山沟里。到达方方家里,是半下午的时候,天空是晴朗的, 太阳亮光从山峰背后斜线射向对面的山峰,把对面山峰上绿的、翠的树林镀上一层白银 黄金。 方方的家里没有人,李秀儿问邻居,才知道方方的父亲到本村的人家里串门去了。 在进方方家的时候,电视台记者一路拍摄而进,甄诚则在旁边不无感叹。因为整个 家破败不堪,家徒四壁,连门都无需上锁,更没有其它人家所拥有的春节喜庆,大门两 边连个春联都没有。唯一值钱的是,李秀儿对甄诚说:“就是那猪栏里三只嗷嗷叫的肥 猪。” 热心的邻居走出山口,用手做成喇叭状,朝着山沟通向的上方大声呼喊着方方父亲 的名字,好奇的电视台记者也不忘把这个画面拍摄下来,李秀儿则搬出三张椅子,叮嘱 大家坐大门口的地坪里,一边等,一边欣赏两边大山的风景。 过了约半个多小时,李秀儿发现,在有点远的距离,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低头 急急匆匆地往这边走来。 甄诚说:“是那个驼背老人吗?” 李秀儿说:“是的。农村里的人都显老,其实他老爸才五十多岁。” 电视台记者站起来,把机器对着老人扫射。 老人自顾自往前走,到家门口了,才抬起头,忽然发现有东西对着他,一个后退, 紧张地傻笑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李秀儿赶紧跑上前去,和老人打着招呼,老人才和 李秀儿热情说着话,忘记了那个对着他的机器的存在。 李秀儿开门见山地和方方的父亲说话,告诉他方方在深圳生病了,住在医院里,让 他作好去深圳的准备。 老人着急地问:“要紧啵?” 方方掩饰说:“不要紧,很快就会好的。”说话时,眼睛不敢看方方的父亲。 好在老人没注意李秀儿说话的神态,他在山井的水笼头下洗手,准备给客人泡茶。 当听说方方不要紧时,老人迟疑了一下,说:“不要紧,我就不去了。有你在深圳 照顾方伢,我放心的。” 李秀儿和甄诚三个都懵了,因为他们绝对想不到老人会这样说。不过,仔细想想, 也没有什么不对,既然不要紧,当然就无所谓去不去了,农村里的伢不知道什么是娇生 惯养,没有动不动就让父母去看一看的习惯,何况,这大老远的来去一次,要花很多钱 的,农村人哪能不计较钱呢? 李秀儿沉默了一会,她在想,要不要把真相告诉老人呢?如果告诉了,老人吓晕过 去了怎么办?如果不说清楚,老人坚持不去又怎么办? 最后,李秀儿觉得,还是先不明说的好,她于她一个词一个词考虑着说:“您不用 担心,来往车票有报社报销。因为―――因为方方是在一次事故中受伤的,医药费也不 用您操心。再说,方方一个人在医院,有您陪她说说话,也好啊。” 老人这才“哦”了一声,答应了下来。 这样,李秀儿一直吊在心上的石头才落地。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当即交待好老人让 邻居代喂几天的猪,待会跟着车子去麻城坐火车,和两位记者连夜出发往深圳。 老人并不糊涂,听李秀儿这样说,警觉地问:“你干么事?你不一起去嘎?” 李秀儿没有马上回答老人,停滞了许久才说:“我要在家里过几天,要把杨五六的 坟改了。”说着,鼻头发酸,但没有眼泪出来。 “改坟?”老人更加警觉,“为么事嘎?” 甄诚走到老人面前,说:“是这样。李大姐的儿子李明明出车祸离开她的妈妈了, 李大姐带回了他的骨灰,要把他跟他的父亲合葬在一起。所以,她今晚不能跟我们一起 回深圳。” “么事?你讲明明孩子,他冒啦?!么事冒的?到底是么回事哟,他才十五岁嘎!” 说着,老人看着李秀儿,眼泪就流了下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李秀儿说:“秀儿啊! 你命苦啊!” 李秀儿丢下手中已经拿起来的随身携带的包,跑两步过去握着老人的手喊道:“叔! 方方躺在医院里,我冒照顾好她,她的命也苦啊!”李秀儿声音在喉咙里干咽着,但是, 眼泪始终流不出来。 没有眼泪,但有理解和爱,李秀儿握着这个看起来像老人的沧桑男人的手,感觉一 个伤心而孤单的孩子得到父亲慈父般的安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