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句中国民间的俗谚这个时候非常适合胡理光。 胡理光不再是法官了。就在美枝给她打电话的这个上午,他正式接到了上级部门对 他的处理决定文件,他被开除公职,留党察看三年。有意思的是,几乎是在他接到处分 决定文件的同时,他也看到了他的铁哥们——梁新雨法官接替他上任法院xx科科长、xx 庭负责人的任命书。 那一刻,他几乎昏厥过去。 如果说留党察看和开除公职的处分对他来说有心里准备的话,而梁新雨接替他任科 长是绝对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的。准确地说,不是他见不得朋友升迁,而是这种升迁显然 是梁新雨用打倒朋友取而代之的代价换来的。 是的,没有梁新雨提供许多他人所不知道的证据,胡理光又怎么会有如此的结局呢? 在法院,胡理光和梁新雨是唯一从同一个部队转业的战友,也是到大学进修法律本 科专业的同学。但不同的是,梁新雨比他胆大,比他善于处理与上级的关系。大学一毕 业,梁新雨就分配到南山区的一家地方法庭当庭长,而胡理光却一直在市法院做一个小 小的科员、书记员。不过,做科员的阶段,胡理光虽然与上级关系处理得中规中矩,没 有特别的感情关系,但是,他和同事之间,因自己性格豪爽、豁达的原因,关系处理得 相当到位。五年前,妻子高爱莲没有出车祸前,当胡理光还是一个小科员的时候,梁新 雨却升职极快,由南山区的地方庭长到了区法院的刑庭庭长,可谓是春风得意。胡理光 虽然心里有一丝丝不平衡,但是他替他的老战友和老同学高兴。四年前,妻子高爱莲出 车祸成了半身不遂之人,但胡理光依然保持着乐观、积极的心态,认真工作,对妻子也 尽着自己应尽的义务,由此,其事迹首先被《深圳特区报》的记者在该报以长篇通讯报 道的形式进行了报道,后来,深圳电视台和其它报纸为配合“三个代表”宣传的需要, 把胡理光的事迹开发性地深挖,长篇累牍地宣传。从此,胡理光成了深圳妇孺皆知的 “人民好法官”。这个时候,妻子的成名作正在创作中。妻子创作的成功,应该说,胡 理光的功劳也不小,他给了高爱莲精神上的支持,给了妻子愉悦的创作环境。 成法院的先进后,胡理光当上了xx科的科长兼xx庭的庭长。让人颇觉戏剧性的是, 正如日中天、当时风传要破格调市法院副院长、党组成员的梁新雨,在一个刑事案件上 草菅人命被人告发,但因梁新雨抱紧了上面的大树,仅仅职务降级而敷衍过去,非但未 受刑事处分,其受贿得来的比胡理光香蜜湖小区楼盘要好上几倍的房子也没有没收。 去年,梁新雨调市中级人民法院,其职务是虚闲的办公室主任。但胡理光知道,凭 老战友的本事,总有一天会堂而皇之地来领导他。 既是老战友,又是老同学,又在同一个法院工作,胡理光和梁新雨的感情进一步加 深,彼此之间几乎到了不分你我、无话不说的地步。自然,胡理光香蜜湖的房子、儿子 海外读书、地下老婆方方,这等等,梁新雨都知晓。这些,论说,方方的事不是大是大 非,儿子海外读书和香蜜湖买房也不全部是他人的馈赠,确实有很大一部分的钱是高爱 莲的版税收入,但是,也不能说一点灰色收入也没有。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很多 时候,胡理光不想收受他人好处,一直把持着作为一个法官的清廉和公正,但是,有的 时候,他简直防不胜防,他看到许多同事,一个个红光满面,一个个腰缠万贯,自己也 实在难以坚守。犹如一个纯情的少女,当发现周围的女伴每天带着男朋友回家,换一个 又一个,自己还孤零零时,难免要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因抵挡不住而缴械。不 过,受家庭因素的影响特别是妻子高爱莲时不时的提醒,胡理光并没有完全缴械,基本 上还是保持着清廉。 这样的清廉,在如今的中国,如果没有人上纲上线,谁能说不是真正的清廉,谁能 说不是好干部,好法官,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何况,胡理光这样的,只要认真 地查,毫不手软地拿着党纪国法去对照,自然屁股下就能做屎臭了。 问题是,是谁看见胡理光屁股下有屎,又是谁告发了他胡理光的屎臭呢? 无疑,是梁新雨! 曾经肝胆相照的战友和同学,曾经称兄道弟的哥们、朋友,却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一向豁达、洒脱的胡理光,再怎么处变不惊,再怎么临危不乱,再怎么心态平和,他也 难以理解和平静。此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胡理光在红桂路上的一家四川酒店,一 个人喝得酩酊大醉,全然忘记自己答应了美枝去大剧院看演出的事。 而那边剧院外广场上,美枝还依然站着,任由她望穿秋水,也不见约定的人到来。 她在开演前的七点半,就来到了剧院。此时时间已经到了八点。 深圳剧院,是深圳最为繁华的地方,地处深南大道与红岭路交叉的东角上。虽然平 时广场的人并不是川流不息,略显得空旷,但周围的深圳书城、地王大厦、万象城、晶 都酒店、邓小平画像、新闻大厦却总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外地到深圳旅游的,也总 要站在天桥上或深圳剧院的广场里,既抬头远眺地王大厦的宏伟壮观,又举目仰望邓小 平画像的神圣亲切。此时,美枝站在广场里,虽然有微微的春风吹过,虽然地王大厦和 邓小平画像在她眼前出现,但她一片茫然,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她好几次拿起手机想拨 打胡法官的电话,但好几次都放弃。尽管她一直很自信,但自信总是建立在一定条件下, 建立在一种对等的象限里的。人家毕竟是大名鼎鼎的法官,社会地位达到了一定程度的 人,自己再妖娆,再妩媚,再风骚,再有女人味,再怎么放弃了原来的生活,又能怎么 样呢? 如此反复的思考和矛盾忐忑,美枝更是焦虑不安。她走进剧院大厅,第一个节目 《黄河大合唱》已经开始,强大阵营的中央民族乐团演唱团正在激情讴歌。借着灯光, 美枝清楚地看到中间有两个座位空着,那就是她和胡法官的。可胡法官一没有来,二没 有电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呢?想到这一点,她才迫使自己鼓起了勇气,躲在剧院的角 落里拨了电话。 当对方开口说话后,美枝才发觉,胡法官的在说着醉话。 “法官大人,你这是怎么啦?和谁喝酒,喝醉了吧?”美枝控制着自己,显得很温 柔地说道。 “美枝,美——美人啊,对——对不起,我不——不能来——来哪。你也不——不 要喊我法——法官啦。我不是狗屁法官——官啦―――” 美枝笑了,心想:天下男人喝酒一个样,说酒话也是一个样。但她还是显得关心地 问“法官,你在哪里喝酒啊?有其他人吗?” “我说了,你不要——不要叫我法——法官,听到没有?!”最后一句“听到没有”, 胡理光在电话里怒吼。 “好,我不叫,我不喊,你不要发火。”美枝说着,私下想:这是怎么回事呢?称 呼他法官却发那么大的火,是不是真的有事了?那么,此时,和谁喝酒呢?旁边有女人 吗?于是,再次试探地问:“你在哪里喝酒?有人送你回家吗?” “我——我在小四川,我才不要他——他妈的谁送——送。”胡理光在电话里有气 无力地说着。说到最后一个字,几乎就是一个人咽气时最后的声音。 见此,美枝紧张了,都醉成这样了,怎么回去呀?显然,旁边没有他熟悉的人,要 不,电话里就会传来旁边劝他的声音。由此,美枝一阵欣喜。她赶紧说:“你别急,你 别走,你在哪个小四川?” 对方嘴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很久很久没有说话,美枝着急地问了许多才,才传过 来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红——红桂路,美人。” 深圳剧院离红桂路仅两站路的距离,美枝还是打的前往。出租车在长城宾馆停下来 后,美枝四处打听小四川。她想,小四川应该是一个酒楼,不可能大也不可能小。如果 很大,就应该很有名,自己不用打听,就是打听起来也极容易;如果很小,凭法官的身 份,不会光顾,因此,她凭着这样的猜测和他人指给她的路线,找到了一个果然不是很 大但装修比较雅致的小四川酒楼。 美枝看到,胡理光一个人坐在大厅的酒桌上,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身旁放着一瓶 没有喝完的牛栏山精装白酒。 推醒胡理光,胡理光醉醺醺地看着美枝,嘴巴里喊着“美人”,手不听使唤地去端 酒杯,酒杯没有端到,拿到了酒瓶,举着对美枝说:“干——干杯!”说着,就要把酒 往嘴巴里倒。 美枝一把夺过酒瓶,笑着说:“你醉啦,还喝?”说完,架起胖乎乎的胡理光往外 走。 酒醉人清醒。胡理光被架起来的时候,对美枝喊道:“买——买单。我还没有买单 ——单呢。”说着,到裤兜里掏腰包。 美枝说:“你都醉成这样了,还是我来吧。” 胡理光把手一扫,喝斥道:“笑——笑话,男子汉喝——喝酒,怎么能要你们娘— —娘们——不,是美——美人买单!”嘴巴里说着,钱包也终于掏了出来。 美枝由此想:也好,趁机看他钱包里藏着谁的照片。 胡理光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说道:“我有——有的是钱——钱呢!”说完, 又抽出一张,再抽出一张,美枝哭笑不得,喊道:“有啦!你一个人喝酒,在这个地方, 顶多一张就够了。收进去吧!” 胡理光手一扬,翻着醉眼说:“收——收什么?你拿着,给——给你,你的小—— 小费。多谢你陪——陪我——我啊!” 美枝也眼一翻,但却是嗔,她说:“谁要你的小费!来,我帮你收进去。”说着, 把一张丢在桌上,拿过他的钱包,把另外两张帮他塞进钱包。塞钱包的时候,她看到了 皮夹里一边是方方的笑脸,一边是高爱莲的标准照。 美枝愣了一下,不经意地合上钱包,递给胡理光,胡理光东倒西歪的怎么也塞不进 去,美枝帮胡理光塞进去。在帮塞钱包的时候,胡理光抓着美枝的手,嘻嘻笑着,怎么 也不松开。 在这公共场合,美枝的脸微微一红,像一朵绽开的玫瑰,展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羞 赧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