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方圆羞涩地偏过头去,怯于看也不忍看,吴味子几乎吼道:“别装什么正人君子! 现在救人要紧,你没看见妹子下身被歹徒打得稀巴烂,血肉模糊,生命垂危吗?” 方圆还是愣着,也着急地说:“还有救吗?怎么办?” 吴味子想了想,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条内裤,说:“刚买的,准备晚上在山里的 老乡家睡觉时穿的,没办法了,给她遮羞吧。”边说边动手,并催方圆搬动女孩的身子, 自己则拿着裤头去套女孩的双脚。 方圆迟疑着。吴味子压着声音再次怒喝道:“真没用!现在是什么时候,坏人随时 出现,我估计他是找吃的去了。我们要抓紧时间,救人要紧啊!” 但方圆对这样的突发事情缺乏心里承受力,加之女孩下身赤裸着,这是他从来没有 见过的异性肌体,他没有勇气面对。在吴味子的嘲讽和怒喝中,经过几个回合才总算给 女孩套上了裤子。 完成这一件事,严厉的吴味子又颇有幽默感地说:“真可惜了我的新裤子,三枪牌 的嘞。” 方圆不屑地撇撇嘴,但没有说话,背着女孩就往外跑。吴味子举着手电,一边晃着, 一边说:“快点!快点!”仿佛后面有人追赶似的。 但跑出洞,路上荆棘丛生,高低不平,吴味子又小声喊:“慢点!慢点!别摔啦!” 但正跑着,突然寒光一闪,一个男人从树丛里跑出来,手里举着一把斧头,挡住他 俩的去路,并威胁方圆道:“把人给我放下!” 方圆吓了一跳,回头看一眼吴味子。吴味子不说话,给方圆使个颜色,示意他侧身 过去,不理会他。 但方圆看着那闪着寒光的斧头,腿不由自主地迈不动了。 男人约三十来岁,个子矮小,全身污头垢面,眼睛尽管露出凶光,但眼屎巴巴,样 子丑陋而猥琐,一看就是在山洞里藏了不少时日的。男人举着斧头,继续喊道:“莫管 闲事!我反正已经砍哒三个,不怕多砍你们两个!” 方圆的腿脚瑟瑟发抖,人立在那里,像钉子钉住了似的。但双手还是紧紧地托着背 上的女孩。 男人见威胁不成,挥着斧头朝方圆砍来,口里像一头激怒的狮子,喊道:“你想死!” 说时迟那时快,吴味子抢步上前,左手的棍棒朝男人挥斧头的手横切过去,右手的 手电筒随之伸出在其裆部一击,男人“哎哟”一声,丢掉手中的斧头,双手护着裆部, 表情痛苦地勾着身子,蹲也不是,坐也不是,站更不是。 吴味子神情自若地捡起男人丢掉的斧头,举起来,对男人大喊道:“听着,我现在 代表人民,代表政府,对你滥杀无辜,残害良家妇女,所犯下的滔天罪行进行宣判,判 处你死刑!立即执行!”说着,斧头砍了下午。 方圆早就惊呆了,一直怔怔地看着吴味子:想不到这湘妹子有这样一手功夫!难怪 在他面前一直没有表现过文弱和秀气,有的只是一股辣劲和霸蛮气。 但此时,吴味子要代表政府执法,他感觉到好笑又好玩,喊道:“不要啊!” 其实,吴味子的斧头砍下去,并没有对准面前这个丑陋的男人,而是劈向了旁边的 一棵小松树。顿时,松树“跨拉”一声倒了下去。 男人低估了面前这个女孩,认为碰上了高手,也似感觉是冥冥之中老天来收拾他, 吓得瘫坐到了地上。但马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昂着头说:“妹子!你砍啰! 照我脑袋上砍!反正警察抓到我,也是死。”说完,闭着眼睛等吴味子下刀。 吴味子把斧头掷在地上,用脚踩着,说:“杀你这个狗日的,脏了我的手!”说着, 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包里拿出手机,准备拨打报警电话。可是,反复拨了几遍,手机都 是无法拨通,她看屏幕,这才发现没有信号。 污头垢面的男人见此,趁吴味子注意力分散之机,随身一个滚子,翻到了山坡下, 站起来,拼命地跑——转眼功夫,逃了。 吴味子骂了一句,也不追,对方圆说:“快走!救你背上的人要紧!这狗日的没几 天了,警察会抓到他的!” 方圆这才继续高一脚低一脚在山林里走起来,因为要跑,他那不听使唤的腿还没有 恢复过来。 慢步走一会,在吴味子的催促下,又疾步走一会,方圆气喘吁吁,心里幻想着,要 是吴味子能主动帮他背一背就好了,但要自己说出来又太没面子。可吴味子就是不开这 个口,不但不帮他背,还在后面说:“你快点!你对女人犯下的罪行,现在将功补过! 走不动了,没力气了,你就想,后面有歹徒要砍你呢!于是,你就会马上有力气,迈得 动步子了。”吴味子说完,还不经意地笑了笑。继续说:“看到没?刚才我救了你。要 不是我,你成斧头鬼了。所以,你今后要永远感激女人。首先是感激你的妈妈,是她生 下了你,养育了你;然后感激你的亲姐姐,是她赚钱供你读完高中,上大学;接着就是 该感激我这个姐姐了。不是我,你就要客死他乡、身首异处了;今后,你还要感激一个 女人,这个女人将是你的老婆,她会跟你生活,替你生儿育女,替你浆洗缝补,照顾你 一生,陪伴你一辈子。” 虽然吴味子是在教训、惩罚的口气中说出这段话的,但方圆突然觉得这段话是那么 的深入肺腑,是那么的发人深省。 感激妈妈,感激姐姐,感激吴味子——是啊,男人可以恨女人,可以怨女人,但哪 个男人的生命中又怎能少得了一两个要感激的女人呢! 方圆突然感觉全身增添了许多力量。虽然从深圳动身到现在,他或多或少感觉到自 己的愧疚,感觉到自己对待姐姐,对待亲人的态度和观念以及冷漠,是有些不可理喻和 过分,让自己良心开始受到谴责。但又同时,他或多或少为自己找着借口,为自己找着 台阶。可现在,吴味子说,感激妈妈,感激姐姐,感激救命恩人,感激今后将相知相伴 的妻子。这几句话,突然像卤水点豆腐,点醒了他,激荡着他。 他开始给自己打气。于是,他开始拥有力气,同时,拥有了承认错误的勇气。 于是,他开始大步向前,任由路边荆棘、茅草抽打着自己。 于是,花并不多的时间,他背着生命垂危的女孩赶到了山下的老乡家里。吴味子在 后面以大姐姐的身份激励着说:“看到吗?坚持就是胜利!” 吴味子拿起手机拨打报警电话。在电话几次拨不通前,又对方圆说:“生命中的男 人往往需要女人给他力量,给他勇气和斗志。当然,反过来,男人也依样可以给女人生 命。比如,现在你背着她跑,救这陌生的女人。” 方圆用钦佩的眼神看着吴味子,小声对她说:“我怀疑你是学哲学的。” 谁知,吴味子在接通电话“喂”了一声后,却不领情方圆的“拍马屁”,说:“说 一个女孩子哲学,并不是表扬,而是骂人。” 关报警后,吴味子关上手机,到屋后的菜土里喊来两个中年男人,求他们帮忙扎个 担架,把严重受伤的女孩送下大山去。可是,两个男人看到了女孩的面容后,都摇着头, 嘴巴里嘟哝着,老大不情愿。 吴味子不解,方圆不懂平江土话,更不解。 吴味子的手机响了,是围山的警察打来的。他说他们两分钟就来了,要她在老乡家 里等,医生也马上到。 接完电话,吴味子不求老乡救人了。吴味子知道。这半山上,汽车上不来,只能来 摩托。为不耽误救人,警察只能让随同而来的医生先救伤者的命。好在,吴味子凭自己 的医学经验,知道这看起来生命垂危的女孩,是因许多天没吃没喝的同时,下身受尽了 疯男人的抽打和性折磨,而其它器官似乎并无大碍。 方圆问:“是不是这里的老乡不愿意救这个女孩?” 吴味子不作声,她在想:平江的老乡们向来是救他人命胜过救自己的命的呀,今天 这是怎么啦? 方圆于是说:“还是我来背,我们背她下山去。”说着,准备去背放在地上的女孩。 吴味子这才做个制止的手势,对方圆说:“警察马上来了,医生也来了。我们在这 里等。”说着,用柔和的目光去看方圆,显然是对方圆刚才主动继续背女孩下山的言语, 有了欣赏之情,并又不经意地笑了笑。这笑,或许就是对方圆说:棍棒之下出孝子,威 逼之下出良心。方圆这小子被我骂出良心来了。 两个被吴味子请来帮扎担架的男人在不远处跟一个胡子拉碴的老人说话。吴味子走 拢去,那两个男人以为吴味子还要他们帮忙,走开了。见此,吴味子用平江家乡话去问 老人。 老人摸了摸胡子说:“咯个妹子是在广东做‘鸡’的,你不晓得啵?是她害得馒坨 家破人亡嘎。馒坨杀人不应该,该挨枪子。咯个妹子也不是好货色,呸!”老人说着, 恨恨地吐了口痰。 吴味子知道,平江人把馒头叫馒坨。她想,莫非那个被自己制服的男人就是馒坨。 于是,问:“馒坨就是拿开山子的那个吧?”吴味子知道,平江人习惯把斧头叫开山子, 他便称呼了开山子。 老人说:“正是。馒坨是木匠,就是耍开山子的。你们是从他手里把咯个细婊子救 下来嘎?你们真是狗捉老鼠——多管闲事,救她搞么子唼?”老人手指着那边地上的女 孩,意思她就是细婊子。 吴味子不认同老人的话,说:“她再烂,也是一条命啊,不能不救她吧?” “救她?”老人摇头,“天都不会容她咯。馒坨是个上门郎,人老实嘞,是山背江 西后生家,天下冒的比他还老实的人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吴味子好奇心上来了,着急地问。方圆也走过来听,尽 管一句话里面仅能听懂一两个字,但他还是竖着耳朵听。 老人双手端着古老的旱烟筒吧嗒吧嗒地抽,装了一斗烟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 “上门郎是上门女婿,你晓得啵?” 吴味子哭笑不得,无奈地说:“嗨,我就是平江人,我怎么不晓得?” 但老人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看他听不懂我们的话,以为―――”他指着方圆。 “可我是呀。”吴味子觉得好笑:难道方圆不是,我就一定不是吗?我如果不是, 能用平江话跟你讲话吗?既然能用平江话跟你讲话,当然就会知道上门郎就是上门女婿 啦。还有:女孩再怎么不是,这样咒她,也不救她,希望她死,还一口一个婊子,好难 听哪。唉,山里的人哪,善也善良,纯也纯朴,就是认死理,就是脑筋不转弯。 不过,仔细想,也对。自己不也是凭方圆没到深圳看望姐姐,就判断他没良心么? 并且几次骂他,多次惩罚他,不也是一根筋认死理,转不过弯来么? 正想着,并还想着从老人的话匣子里套处更多的故事来。却一大帮警察来了。当警 察见到吴味子带给他们的斧头时,点着头说:“对!就是他!这就是杀人凶器!”于是, 用对讲机调兵遣将,吩咐警察加强附近山林的搜捕。然后让吴味子守在老乡家里,几乎 是强行拉着方圆上了山。 方圆离开时看了一眼吴味子,没有说话。吴味子看到了方圆在看她,想:看什么呢? 谁要你是男人!在警察眼里,带路,爬山,登山,抓坏蛋,就是你们男人的事。嘿嘿, 战争让女人走开,换一句话说,就是——“带路让女人走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