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大批警察走后,这半山腰里只剩下一个女警察照看受害人。女警同时帮助医生给女 孩临时急诊当下手。吴味子便闲下来了。 吴味子正有机会探究馒坨的故事了。于是,像小时候帮助爷爷装烟斗一样,帮助胡 子拉碴的老人装了一斗烟。欢喜得老人说开了馒坨的故事: 馒坨长得矮,像个馒坨,大家就叫他馒坨。 馒坨是隔壁江西铜鼓人。 我们平江人对江西人有好感,江西人对我们湖南人也好。呵呵,你不晓得,长寿街 的名字就是江西人刘伯温取的。么子?你晓得?你就是长寿街人?天!你还是吴道仙的 孙女?咯样讲,你就是咯个小时候叫“番天印”,大啦长沙读大学,读三年自己跑回来, 又跟公老子学煎药的“五味子”妹子嘎!呵呵,你咯个假小子,还真像道仙的孙女,那 把开山子肯定是你从馒坨手里夺过来的哟,肯定是你哟!那个后生瘦精精的,还一副眼 睛,么子能够打赢馒坨啰。只有你嘞,道仙的孙女,三岁就跟公老子学拳打,馒坨当然 就栽在你手里啦! 哈哈,回到家问你一声公老子好哦。他做百岁大寿我去哒。我么子会不去唼?我叔 跟你公老子是结拜金兰的啦。 呵呵,看我,讲到哪一块啦?刘伯温?对,刘伯温。刘伯温是江西人,他给我们长 寿街取了个好名字。毛主席是我们湖南人,他搞革命是从江西井冈山开始的,也是从江 西建立红色政权开始的。江西人对我们湖南蛮子好,我们湖南人对江西老表也好。还有, 你肯定不晓得:六0 年冒饭吃,平江人有好多好多逃荒到铜鼓。江西人比湖南人少,粮 食充裕些。逃过去的平江人才救了命。我也跟着我爷老子、叔老子去过,我还带着我夫 娘,我夫娘瘦得皮包骨,背上背一个,是我细崽,我用箩筐一边担一个,夜里做贼样偷 偷爬连云山,进黄金洞,过哒江西,伢们大细才救了条命。要不是后来平江咯边动员我 们回来,我现在在铜鼓林场就是国家工人,讲不好还是国家干部咯。唉!冒命。 前年,馒坨从山背江西铜鼓过来,担着个木匠担子,爬山越岭到哒平江找事做。他 木工手艺做得还蛮好,人勤快,不懒,也会做人,嘴巴不太讲话,但一边做事能一边唱 山歌,还唱得蛮好,连树上的鸟都逗得下来。我们咯里家家户户都请他做过木匠活,都 喜欢他。做哒几个月,有人探听他家里情况,才晓得他爷娘死得早,是叔伯养大他的, 他的手艺师傅就是他的叔。 晓得他三十岁还冒讨夫娘,好心人问他愿不愿意做上门郎。他讲,他来平江就是做 上门郎来的。他讲,平江比他铜鼓好,也比他铜鼓名声大。平江从古到今出能人,出文 人,出将军,比他们老家好,他就是端哒本特意到平江来找事做,相中机会做上门郎的。 山下有户人家冒崽,只有两个女。在哪块?就是咯半山腰去怕有个二十里,咯户人 家姓佘,佘太君的佘,据说是广东客家人。我们咯里广东客家人有好些户哟。据说,客 家人都是朱元璋血洗平江后,平江一下子少了好多人,就有南方江西的、广东的跑到平 江安哒家。佘家两个妹子,咯个婊子是细的,我们都叫她细婊子。么子?要我莫骂婊子, 不好听?嗯,她做婊子做得,我骂不得? 佘家大妹子嫁哒好几年,前年那时留在娘爷面前的就是咯个细婊子,有二十二岁哒。 咯细婊子就是想留着等上门郎的。你不晓得,现在的后生家都调皮,讲斤两,做上门郎 不好听,被人看不起,都不愿意做。小婊子二十二岁哒,越来越老啦。家里急,她自己 也急。她到广东去打过工。那阵子,恰好在家。好心人替他们牵线做媒。首先,细婊子 不太同意,还赌气又跑到广东去哒。可馒坨粘上啦。馒坨个不高嘛,长得不好看,妹子 都不喜欢。可男人嘛,只要勤快,孝敬老人,我看,就蛮好。再讲,男人冒丑相嘛。男 人丑就丑点,又有么子关系嘞? 佘家是打豆腐的。是勤恳人家,生活不富裕,也还过得去。佘家咯个细婊子比她老 姐好看,长得细细嫩嫩的,本地后生给她取个诨名叫“豆腐西施”。我不晓得“豆腐西 施”的来历,听讲是中学课本里有。是咯回事啵?真是啊,难怪后生家给她安个“豆腐 西施”的诨名。好多后生家喜欢她,可一讲到要上门,要入赘,冒哪个愿意,都掉头走 人。 馒坨自然愿意,高兴得猴子捡了姜。细婊子跑广东了,他也不在乎,天蒙亮就起床 帮佘家夫妇俩磨豆浆,点石膏,压架子,做完咯些事,才到别个家里去赶朝饭,做木匠 活。一天做事回来,用自己的钱到街上收豆子,担着送到佘家去。佘家夫妇喜欢得不得 了。有咯样好的未来上门郎,他们根本不嫌弃馒坨已经三十岁啦。也是啊,你要人家入 赘,左挑鼻子右挑眼,肯定坏事。三十岁的红花郎也不错啊,好多上门的都是二婚亲嘞。 前年过年了,细婊子从广东回来啦。当时,细婊子也还算讲良心,同意啦咯门亲事, 正月初六做哒喜酒。我们都去吃哒酒,送了二十块钱礼。 结婚后才几天,正月十五一过,细婊子不听爷娘劝,背着个小包,从长寿街上车, 又一车一溜烟跑到了广东,讲是去哒深圳。听后生家讲,以前去广东,他是在东什么 “管”,如今是深圳,就是那个歌里面唱,有一个老人划啦一个圈的地方。 你不晓得,咯山里出去的红花妹子、刚结婚的夫娘,蛮多都是到深圳去做“鸡”的 呀。我是生产队的队长,有点文化。有一些冒文化的爷娘,不晓得自家的细妹子在深圳 做么子事,人家阴毒的气他不晓得,问:“么伢子么伢子,我家里细妹子在深圳做么子 事嘎?”阴毒的一本正经话:“细妹子在深圳卖‘蝇子’,好赚钱咯!”过后,有邻居 问:“你家细妹子好久冒看见,去哪哒?”咯冒文化的爷娘回答:“去广东啦。么伢子 讲,在深圳卖‘蝇子’,生意还蛮好,蛮赚钱咯。我搞不懂。蝇子讨厌死哒,咯个蛆虫 有谁要啰。”话里讲蝇子蛆虫冒人要,可他的口气蛮神气,蛮自豪,以为自己的女发达 啦,他们哪里又晓得自己生下来养大的闺女是在深圳做“鸡”、卖淫啰。唉! 么子?你么子啦?不舒服?脸色咯样难看?么子?心里发酸,好难过?可能是不适 应山里的气候哟?吃口滚茶啵?山里冒其它东西吃,茶还是有。滚茶可以诊百病嘞。呵 呵,你看我,你是医生,你公老子是远近几百公里的老中医,是道仙,神仙,我还在你 面前吹茶的牛。好好好,你吃口滚茶,我接着讲。 细婊子在深圳一年难得回来几次。回到山里来,都看她不上眼,眉毛画得像乌鸦, 嘴巴皮涂得像猴屁股,头发染得黄狗屎,裙子穿得短得像,像冒穿,看得到屁股雪白。 佘家爷娘都是老实人,管不住闺女。馒坨更老实,人家耍馒坨,讲:“馒坨,馒坨,你 夫娘卖‘蝇子’,一次赚个一百五,你何苦累死累活做木匠、打豆腐,还一年四季让胯 里的鸟空着,作么子孽啰。你就到街上去找五十块的唼。长寿街上卖‘蝇子’的只要五 十块嘞。你不晓得,好多吃夫娘软饭的在家里白天打麻将,晚上就一边去调货一边唱 ‘夫娘一次三麻五,我在家里一麻五,中间还赚它个两麻五’。 唉唉,么子世道哦,如今的年轻人、后生家,变啦,都变啦。妹子裤子一脱,只要 给钱,就跟人困觉。伢子吃夫娘软饭,心安理得,又嫖又赌。照咯样下去,么子得了哦! 所以哟,馒坨难得,夫娘做咯个事,他不做,他不吃闲饭,更不吃软饭。大概正是 咯个情况,夫娘一天到晚不在屋,自己守男人的活寡,还遭人耍宝、嘲笑,他心里肯定 苦啊。 去年,细婊子一次回来,得哒一身性病,传染给啦馒坨。馒坨忍不住,再老实的牛 也有撂肩的时候,他找医生看病回来,打啦夫娘一巴掌。细婊子自己冒理,又是吵,又 是闹,还把馒坨的脸抓得稀巴烂。佘家爷娘心疼闺女的咯一巴掌,做大人争了边,顾哒 自己生的,伤哒别个生的,讲哒馒坨几句。谁要馒坨是入赘的上门郎?馒坨忍气吞声。 馒坨对爷娘照样好,照样一大早起床帮助打豆腐,一有木匠活就挑着担子上门去赶朝饭, 天黑的时候赶回家。洗哒脚仰床就困,一觉困到大天光,第二日又起早。咯样好的郎婿, 打着灯笼难找咯! 可细婊子每次回来,还唱馒坨的黄,讲馒坨晚上卵冒用,白天冒卵用,讲各种各样 恶毒的话气馒坨。馒坨老实啊。 咯次是爷娘两个一起做六十岁的寿。两个老的同年,不是同日生,但相隔不远,就 一起做双酒。讲老实话,做酒要钱,要活钱。馒坨冒少赚钱,但他咯钱都是年底才结帐 的,是死钱,细婊子的卖“蝇子”的钱是活的。做爷娘的管不住妹子,有活钱给他用, 自然高兴,想想,女人嘛,反正是跟男人困觉的,跟谁困还不是困,就多见不怪啦,也 自自然然啦。 谁晓得,咯次细婊子更过分。带个男的住在镇招待所,讲是同事。么子同事啰,还 不就是一起扯皮伴的。咯男的可能送哒佘家爷娘千把块钱礼,佘家爷娘默认啦。但馒坨 晓得啦。做完酒的咯日夜里,也就是上个礼拜,馒坨跟着佘家爷娘到街上去,发现爷娘 进啦一家招待所。原来,佘家爷娘得知第二日咯个男的要离开平江,人家送哒礼,去回 个礼,按咯里风俗,么子毛巾啦,香皂啦等等回送给送礼的人。馒坨跟在后面,看得一 清二楚,肺都气炸啦。当即把随身带来的开山子朝三个人一阵乱砍,砍死啦夫娘的野老 公,又砍死啦自己的爷娘。 馒坨怕是癫啦,一下子砍死三个,还有两个自己的爷娘啊!但回家他冒砍细婊子, 他把细婊子抓俘虏样虏到大山里。到现在,整整八日,公安抓了他八日。要不是你“番 天印”,公安怕还要花好些功夫。呵呵,你看,对面山上下来好多警察,还有警狗。看 来,馒坨落网啦。可怜的馒坨!可怜的爷娘! 事情就是咯样。你讲,馒坨可不可怜?馒坨造不造孽? 么子?也可悲?也可恨?唉唉!也是咯! 如今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