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胡理光虽然有着中年男人的那种沉稳和不动声色,但当他赶到蓝色妖姬,看到方方 因触电而烧坏而扭曲的身子时,不禁潸然泪下。 胡理光赶到时,还有警察在做调查。他如今看到穿制服的人有一种天然的回避。他 像没看到他们似的,一个人在角落里暗自伤神。 被法院开除后,他看似成了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的人,事实上,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要做什么。他和李秀儿、美枝、胡小妹几乎每天都有交往,甚至还认胡小妹做干妹。这 些,除了对李秀儿捐助十万给方方,给自己的开支节省了一笔很大的医药费用,而心存 感激外,他还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目的就是:他在琢磨写一部有关深圳底层女人的小说。 失业后给自己的人生定位时,胡理光几乎毫不犹豫地决定接过亡妻高爱莲的笔,以 书写天下文章、洗刷人类心灵为己任。可是,当他以十二分的热情和激情,写了一部讲 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自己这一代人到深圳创业的纯文学的小说,并完成了十八万字的 初稿时,却四处找不到出版社。准确地说,不是找不到出版社,而是找不到出版他书籍 的出版单位。他打电话给海天,给花城,给省人民出版社和北京等许多许多的出版社和 出版公司,也发了许多“伊妹儿”,可是,那些出版社似乎都约好了不搭理他似的,对 他那部书稿爱理不理,毫无兴趣,但却有至少三家以上的出版社约他写《高爱莲的死》。 这些无耻的要求几乎把他气得吐血。 如果说他以前因从部队出来,然后进入法院,只表面认为人心可恶,部队提干要送 礼,法院办案要请吃请喝,官场有点腐败的话,而文化、教育行业在他看来还是犹如西 藏圣地,天依然蓝,水依然清,没有收到污染的,可现在,他不得不相信,昆仑山、祁 连山、唐古拉山的雪源已经像爆炸的煤矿,长江的泉、黄河的水,中国大陆架陆地的美 景,没有一块清澈,没有一片甘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文化的污染,就是心灵的毒液, 就是道德的沦丧,假如中国是一个大写的人的话,其肌体已经侵入病毒,其血检已呈阳 性。 不要怪西方人偏心,叹息诺贝尔总是不颁给中国人,而事实上,中国现在对思想深 层的触及,对社会病痛的呐喊,对人类心灵的拯救的作品却没有土壤,整个华夏拥有的 只是浮躁的心态去迎合着腐臭的市场,把文学像新闻一样弄,把小说像时尚一样捧,这 样,何来文学的春天,又何来汉唐盛世? 胡理光虽然感觉中国的出版社像这样下去出不了真正的文学,像这样下去文学没有 救,但是,他不是伟大的人,也不是高尚的人,何况,他失业了,他要生存,他必须迎 合市场进行创作。虽然他还没有无耻到以书写妻子惨烈的死去卖钱,但他决定改变写作 方式,修改创作语言。于是,他开始研究网络,琢磨网络文化,揣摩网络语言,虽然在 几乎所有的网络文学中,他发现了一种低俗,一种腐烂,但是,他也发现了一种真实, 一种现实生活记录的真实,一种没有受“主流思想”影响的真实,一种官方市场没有的 真实,一种国家养出来的“作家”们不敢触及的真实。由此,他才有了一种欣慰和安慰。 他决定从胡小妹、美枝、李秀儿的身上切入,写一部深圳社会底层女人的生活。深 圳是一座繁华的新城,也是一个富人的世界,那么,社会底层,弱势群体生活在这鲜艳 的世界里,将是怎样一种状态呢?她们又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和快乐呢?或者说,她们有 没有快乐呢?这样写出来做一个对比,不是更有意义吗?写她们的真实,记录她们的喜 怒哀乐,一面迎合了市场,使自己的作品有出版的土壤;另一面,也揭示了社会的现实 与丑恶,展示了人性的善良与美好,这也符合和起到了文学的社会作用,最低程度来说, 也使其能够成为文学,而不是新闻,更不是某种意义上的歌功颂德。 于是,怀着这样一种目的,他成为了李秀儿、胡小妹的朋友,当然,还出于一种生 理的需求,他也成为美枝的性伴侣。 但内心里,她还是对李秀儿和美枝她们有着一种忌讳的,就拿和美枝的关系来说, 不仅仅是害怕她的精明,不仅仅是反感她的自私自利。如果拿美枝还不能说明问题的话, 拿方方就绝对能说明了。他喜欢方方(和对美枝的喜欢不一样),他很想娶方方,但是, 他又不能接受方方的过去,更害怕如果娶方方后,那些将会像地王大厦顶楼上的激光灯 一样的流言蜚语把他射杀和淹没。因此,当他发现自己的小舅子阿宝爱上了方方后,就 毫不犹豫地表示了支持和让步,甚至有一种寻找到了责任的承担者后的舒坦。 可现在,此时此刻,面对方方的死去,他有两种痛,一种是自己的痛,一种是替阿 宝的痛。 想到阿宝的痛,他就想到了阿宝。而阿宝还在拘留所,阿宝对方方的死还一无所知。 如果告诉了阿宝,阿宝会怎样的痛心?又会怎样的自责? 但无论如何,他须先把阿宝保出来。而且,此时已经中午,他必须离开这里,擦掉 眼泪,马上去找秦律师,无论如何要在今天保阿宝出来。 昨晚,来自秦律师的消息告诉他,明天,即“五一”前的最后一天,公安部门将对 这次沙嘴扫黄行动中抓获的人来一次示威游行。他想,这一招阴损,他们似乎吸透了中 国人的心理。中国虽然开放,但观念依然陈旧,公众对从事性服务的人有着天生的厌恶 和憎恨。因此,这样一来,对那样违法乱纪的人有着强大的震慑力。 但是,胡理光不知道的,这种游行示众宣判方式,正是他的好朋友秦律师在和广东 方面的这次行动的负责人喝酒时出的馊主意。那位负责人当兵行武出身,娶的是当年部 队师长的女儿,结婚多年,老婆依然如花似玉,女儿从来活蹦活跳,过着幸福的家庭生 活,哪里了解人间疾苦,对卖淫嫖娼自是深恶痛绝,秦律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他听 在嘴里,记在心上,觉得好、绝、解恨。至于人权什么的,他想,国家就是控制人权的, 别说是那些卖淫女和嫖客,就是有身份的人,也未必能逃得了国家政权的控制。虽然他 和秦律师也是几个小时前才第一次见面,但是,三言两语,他们就几乎是兄弟了。因为 他过去的老上级、如今的岳父大人就是秦律师老爸的老部下。那么,这样的关系,哪能 不坐下来喝上两杯小酒呢?一喝酒,又哪能不互相恭维和称兄道弟呢? 不过,第二天,当秦律师知道那位负责人,果真要施行他昨天无意中提到的示威游 行时,却有点慌神了。他毕竟是对法律了如指掌的人,虽然在中国这样的环境中运作法 律,难免不做出一些违法的事来,但毕竟他吃的是法律这碗饭,对崇高的法律还是有着 几分敬畏。于是,他当即打电话给广州的好友,也是当年学法律时的同班同学,报告了 此事,希望他能向省人大进言,制止这件践踏宪法的行为的事情发生。 另一面为了慎重起见,秦律师赶紧给胡理光打电话,约好下午准备一万块钱,马上 实施对阿宝的营救。 胡理光在接到秦律师的电话时,正从蓝色妖姬足浴城出来,他很想主持处理方方的 后事,但是,死的已死,活的更重要,没有办法,只得匆匆和李秀儿打声招呼,答应把 阿宝和吴味子一起保救出来,也算是对方方的一个交待,毕竟,他们两人,为方方的苏 醒,比谁操的心,尽的力都大。虽然最终方方还是死了,但是,他们没有功劳有苦劳啊! 何况,他们受拘留,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但是,他又知道,在中国,凡是碰上运动和 严打,总是有些无辜的人要收到牵连的。有时,办案方明明知道无辜,但保救出来就像 要深圳的冬天下雪一样困难。 不过,胡理光想,历史上的冬天,广东还是下过雪,深圳也下过。